便利店姑娘和果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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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屈原•《九歌•湘夫人》

    “我喜欢她!我要追她!”面对她同班身材高大壮硕男同事的质问,我如是坚定地回答。她立马从旋转凳上起身快步逃向不远处的女人堆里。

    “你喜欢她,那你快去追啊!”

    “我正要这么做!”

    现如今已近而立之年的我已无法忍受相思带来的痛苦。然而我毅然决然地真诚的表白却让她不敢招架。她的女同事连忙推脱说她已经有老公,且早就有了孩子,所以不可能抛夫弃子和我在一起。这帮愚不可及的长舌妇!老子什么样的套路没经历过?她们还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她,毕竟我们根本不相识(我连她芳名都不得而知),更谈不上了解。我回答道:

    “一个眼神就够了!”

    多年以前,江雁是否也是对我一见钟情呢?她那含蓄而委婉的表白是否也曾刹那间令我难以招架?

    和江雁不再同一岗位后,我暗自着恼和庆幸。正青春的我终究还是难以抵挡相思之苦,经常有意无意地寻找机会接近她;江雁也总是笑脸相迎,不经意间的玩笑话里流露着对我真挚的感情。

    休息时间快要结束,我从垃圾房里出来看到江雁坐在矮的塑料板凳上、趴在膝盖上小憩。我忍不住走过去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告诉她上班了,并把一双新的白色棉布手套(一双手套要用三四天吧,韩国人不仅比中国人更加“勤劳”,还比我们更为“节俭”!)放在她身边便快速走开了。我真愚蠢!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江雁彼此喜欢,我却非要装作不过是无意间的打招呼这样的幌子做掩饰,而江雁已毫不避讳她对我的那份真诚热烈的感情了。我“偶然间”隔着橡胶布“隐约”听到江雁向一位女同事抱怨我离开后不怎么来找她,还看着她说是不是我又喜欢上别人了。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连忙摆手以证清白:“不要看我!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江雁说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自我分到这个班后,我便注意到那位漂亮的姑娘,且不时地隔着透明的橡胶布眺望她。男儿本色!若说我没有任何想法,那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将是何等的失败;若说我有想法,也不过是出于下半身的思考罢了。北欧的一位作家不是因此出版过一本只有书名而内容空无一字的书么?

    所谓的理智是个什么东西?不都是人类的感性在支配着我们言行举止吗?得体与否也不过是大众心理的作祟而已!当我因需要垃圾袋而到江雁所在产线后段索求时,我是理智呢?还是感性呢?江雁从橡胶布围着的空间里(后段在橡胶布围着空间的外边)出来,开玩笑说我找垃圾袋都找到这里来了。我见她出来,一边笑着说你这里有吗一边向前迈步并伸出双手作势要拥抱她。江雁开心地笑着,一边慢慢后退,一边用左手打落我伸出去的右手。我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她!

    记忆的最深处并没有什么刻苦铭心的痛苦,所有的过往在回忆里全是美好的曾经;哪怕是遍体凌伤、哪怕是撕心裂肺、哪怕是肝肠寸断!毕竟同样的场景和心境在我们余生的岁月中不可能再重复一次。花有重开日,却已不是昨日的那一朵,即使它娇艳美丽。那赏花的人还是昨日的同一人么?此刻的我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忆这过往烟云?此刻又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呢?

    我重又和江雁面对面贴胶带了。多日不做,却也未曾生疏,且能跟上产线的进度。我们的交谈逐渐丰富生动起来,彼此询问着各自的喜好和厌恶及人生的经历。江雁问我下班后都做些什么,我告诉她我每天都在读书学习,学的都是权谋诈术,还说读的越多我越觉得烦闷。江雁表示有什么烦闷的可以跟她说,我则说她不会懂的。于是我们转移了话题,她问起我最忍受不了的声音是什么。我怕她听不懂,比划着手势说最难以忍受就是铁锨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刺耳、心悸、头皮发麻,身体止不住地想抽搐。江雁说她也是。我们有共同厌恶的,虽然喜好略有不同。我已忘记她喜欢什么了,或许我根本没有询问吧。我想和那时的自己谈谈,问他何以如此执着于逃避那唾手可得的爱情;问他为何总以为不和她在一起就是在成全她的幸福。她们现在幸福吗?而那时我们都沉浸在幸运中、小小的幸福里。

    我对她江雁说每一次感冒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虚脱了一般,很难受。她说感冒的时候,妈妈一来安慰她便觉得自己很委屈,忍不住在妈妈怀里哭泣。

    “很难受吗?”

    “不是!妈妈不来还好,一来就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谈起了在自己上海工厂的经历,并告诉我她的一位同乡向她表白了。

    “你怎么回答的?”我好奇地问道。

    “我打电话问妈妈我该怎么办,妈妈说我还小,我就拒绝了他!”

    “那他现在再向你表白的话,你会答应吗?”

    “我又不喜欢他!”

    江雁告诉我一次下大雨,那位同乡想留宿她租住的房子,并保证自己什么也不会做,而她则果断地拒绝了。

    她身后正在打螺丝的闺蜜这时回过头来似乎很惊讶地质疑:“你们?”

    “我们怎么了?”我和江雁异口同声地问她。

    她的闺蜜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后便没有了下文,我于是继续说道:“我们怎么了?我们又没有谈情说爱!”哎!我的嘴怎么会这么……

    “谁和你谈情说爱。”江雁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小声地红着脸嘟囔着。

    当产线停止生产,机台流水线结束了一夜的噪杂忙碌后,天花板上的音响也不再播放不知已重复多少天的歌曲旋律,江雁的闺蜜却突然提出要和我掰手腕。我表示和一个女孩子掰手腕胜之不武。她却坚持自己的提议,并捋了捋无尘衣的袖口露出她的粗手腕说她的力气还是很大的。莫非是因为我那看上去纤细的胳膊让江雁有些不放心我能否吃苦耐劳?对于我国传统的女人而言,自己的男人能吃苦耐劳是最优秀的品德,是生活幸福最大的保障,是内心安定、家庭和睦的基石。我拗不过她的倔强和江雁似乎有些期待的眼神,便同意了她的邀请。我们在工作桌台上摆好了姿势准备开始掰手腕。当我询问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便用力向下按压,如同按压一团棉花一般毫不费力压了下去。这让我哭笑不得,着实不敢相信,便询问她是否没有用力。她则大笑不已,一会看看自己的手,一会看看我和江雁。江雁微笑着抿嘴不语,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我向江雁做了下班告别后准备朝我要站队开会的小组走去,江雁蓦然伸出脚轻轻地踢了我一下,于是我转过身装作生气要报复的她样子,她害羞似的地连忙后退。我摆了摆手向她告别,她也回以同样的手势。我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向她表白并坦白我的家庭和身世,而江雁已决定向我表白了。

    或许是这之后的第二天吧,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江雁的岗位重复着机械般动作并继续和她交谈着生活的琐屑。也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话语后,随口飙出一句“Doyouunderstand?”

    江雁随即表示:“你这样我就讨厌你了。”

    “这句话是意思是:你能理解吗?”

    “我知道。”

    “那怎么我说了一句英语你突然就讨厌我了?”

    她的闺蜜猛然扭过身回头说道:“因为喜欢你所以讨厌你!”

    “她说什么?”我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询问着江雁。

    江雁低头羞赧地小声说:“没听到就算了。”

    我怎么可能没有听到!我心里翻酱倒醋一般,五味杂陈。我该怎么做?向她坦白吗?告诉我也喜欢她?告诉她做我的女人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累?我知道江雁并不介意,可是我介意。《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陈孝正的哭喊“可是我不愿意!”就是我长久以来乃至此时此刻的心声: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努力平复内心的颤抖,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继续和江雁聊些话外题。江雁则出于姑娘矜持的本性也不再说一些饱含深情的玩笑话,她已默认我接受了她的表白。这之后的无数次,我的脑海中始终幻想着这样的场景:在我得知江雁喜欢我的那一刻,我便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她说:“我也喜欢你!可是做我女人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累的。”

    “我愿意!”江雁同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我。于是我走出工作桌台的区域,在通道里离她很近的地方面对她单膝下跪:“喃江雁,我喜欢你!此刻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我这个人和我这颗心。如果你愿意相信,就让我牵着你的手一辈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