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多年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在记忆的驱使下，我又重新走进了熟悉的便利店。我背对着收银台，在几个冰柜间反复搜寻了几次，也没有发现那熟悉的颜色和图案。柜台里的阿姨询问过后告知我果啤已经卖完了，要过些天才会有；另一位年轻的姑娘说有鸡尾酒，问我是否需要，我只好摆手，谢绝了她的提议。

    当初站在柜台里收银的温婉可爱的姑娘已不见踪影，唯一喜好的、那些年时常欢饮而近年却不曾沾唇的饮料也寻求不得，我只得随便拿了一瓶可乐悻悻地离去，再也不会有似她那般的姑娘深情地凝视着我并把找零一张一张地递进我的手里了……

    我并非第一次来这座江南工业小镇，准确说来，不过是时隔一月重又回到了原来居住、打工的地方。我是不怎么情愿回来，可朋友坚持要再次体验之前年月在这座小镇的失意，仿佛是要从跌倒之处站起来似的。他们坚决的态度让我不好违逆，只得选择跟从。即便这些年我一直独自一人在外漂泊，可并不表示我不愿和他们一道体验打工的艰辛，分享生活中的乐趣，毕竟我们是同乡同村，更是朋友。

    也不过是一个月前，当我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时，是他们把我从宾馆的白色床单上叫起来的。我也着实想不通为什么那座宾馆会安排有三个床位的房间给我，反正和“三位一体”是没有关联的，莫非是因为我说要最便宜的缘故？我说坐车太累了，还是让我睡一会儿吧，你们也可以在那两张床上休息，十二点退房之后再一起出去在县城转转。他们不同意，还开玩笑说如果搀着我的胳膊把我架出去宾馆老板会怎么看待，会不会报警云云。这样的盛情难却，在他们的陪同下，我踏在故乡的泥土上。北方正午的冬日照在身上倍加温暖，然而寒冷会随着日影西斜逐渐加重。当一月之后我们再次在我家门前同样的泥土上闲谈时，不得不感概岁月的流失。他们问我马上又要离开了，想对家乡说些什么时，我回答说：“再见了，故乡的春天！”

    昨夜的天气，昨夜的寒风，

    凝结了昨夜的细雨。

    妳一袭白衣，飘然而至。

    从此，只在冬日里蜗居。

    今日的浮云，今日的温度，

    释化了今日的霜雪。

    妳一丝轻柔，纷扬而落。

    再见了，故乡的春天！

    我们下车后就立马在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苏南建筑风格的村庄小巷里寻找出租房屋的人家。想找到并不难。“苏南样板”早已驰名中国，来这里打工、创业的人骆驿不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名逐利不过是本性使然，我之所以不愿再回来，是由于另外一个本性的挫败——爱情。严格地说，并不算失败。成功牵手虽不曾有，但我的追求终究在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我确信她是对我有好感的。不是因为临走时为她写的诗歌让她动容，而是当我每一次轻轻地用手指刮她的鼻尖时，她都没有拒绝并气恼，不过是微微侧身躲避或者笑着说别闹了。况且，我私底下在她的工作记事簿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毛绒玩具并留了字条。她询问我是否是我送她的，我回答说是。

    “为什么要送给我？”

    “朋友嘛！”我敷衍道。

    “那谢谢你咯。”她一边走一边扭头随意地说着，转身离开了。

    当我决定离开那座工厂，想到已经二十岁的自己还没有追求过并送礼物给喜欢的女孩时，顿感失落。此生也许并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我告诉同事我的前景并不好，大概哪一天就会被子弹穿透了头颅。而他们也觉得我很特别，不只是因为我一直独来独往的缘故。在食堂吃饭时，每次吃大排，我都会拿两个勺子充当西餐刀叉。勺子是不锈钢打造的，切起大排来并不费力，而且那让我觉得自己很有排面。我能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眼光，也同样知道身上有吸引年轻异性的特质，为此我暗自得意，同时也为自身的缺陷和家境的贫苦黯然伤神。

    海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我无从知晓，只能从她对我的态度和表情中猜测揣度。我告诉她晚上下班我会等她，我有话要对她说。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下班后我在换鞋柜那里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吧。时间是在是漫长，倘若她答应的话今晚或许有机会吻到她的嘴唇。男欢女爱这种事不知道在我的脑海里已幻想了多少次，中国的，外国的……我觉得自己是个美男子，虽然高度不够，但气度绝对不凡，不然何以中午吃饭时，不远处的那位姑娘借着把饭菜用勺子送进嘴里的姿势一直朝我的方向瞟呢？尤其是当我对对面的同事说我年底要离开时她停顿的姿势和惊愕的眼神更让我确信自己的魅力无与伦比。我眼睛的余光可以感受到，自我坐在离她位置不远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不停重复那样的动作，而对面和她说话的男生也立马停止了交谈，默默地吃着餐盘里的饭菜。看来近视也并不是没有好处，我的其他感官仿佛更加灵敏了。

    海燕如果答应我我该怎么办？我的下体由于之前不注重卫生导致瘙痒，那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打工被同乡传染了脚气的缘故。天晓得我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袜子和内裤放在一起洗。这该死的脚气，这该死的瘙痒。对，我应该去医院治疗一下，要先忍住情欲的冲动。我的目的难道不是只感受追求自己喜欢的异性的过程吗？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我或许就被投入监狱了。那时，我就可以盘坐着对狱警说把我写的《强国论》拿给你的上司看。一副大义凛然，慨然赴死的架势。我是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他们在宦海浮沉了几十年，吃过的盐不比我吃过的米多？我连五常大米都没吃过呢，真是不自量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下班的同事基本上走的干干净净，我在放鞋柜的通道里来回踱步，不时向衣柜室的白门张望着，生怕错过海燕从里边出来。原本就不耐寒的双脚长时间踩着冰凉的地面，这让我不免有些抱怨：海燕这个死丫头还不出来！

    她出来了！我内心狂跳不已！赶紧把我的鞋子从鞋柜里拿出来。她一边拿自己的鞋子一边扭头说你可以说了，我马上就走。她为什么就不能关心我一下呢？通道里这么冷。她对我是有好感的呀！这样可不行，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冷漠对待。我说我先穿上鞋，脚很冷的。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不是想追求她，想和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虽不是浴血同袍，但相濡以沫，共度人生风雨亦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才不过是双脚踩着冰凉的地面二十分钟而已。何况我已经等到了她，她并没有躲避我偷偷离开。海燕不过是出于女生特有的矜持才这么说，总不能出来看到我就感动的抱住我吧。嗯，她比我高几厘米，被衣物包裹着的身材显得很匀称；臀部圆润，胸脯倒是小了一些，不过没关系。家贫思贤妻，她一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我是多么想和她相守白头呵。多么白净清纯的姑娘呀！

    室外清冷的月光和四周通明的荧光灯交相辉映，听不到厂房里机台运转的噪杂声，厂区外过往车辆的呼啸也微弱了许多，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掩饰慌乱激动的理由。

    “我…我…”

    我缓缓低下头，比划着手势，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直接说喜欢她吗？说吧！

    “我有男朋友了，他在二楼。”

    “好！这就是我要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气，“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没有必要对别人说。”

    “祝你幸福！”我伸出右手表示友好。“你也是。”她回应地伸出手，我握住了她白嫩细腻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我的也一样。好嫩！这是我第一次握喜欢的女孩子的手，虽然我以前经常挑逗其他的女性，甚至也曾抚摸过某些女生的身体，但是握自己喜欢女性的手却是第一次。为什么非要绅士般那样握一下就松开了呢？

    “我的车好像在那边，晚安！”我离开她放电动车的位置，朝着停放我的自行车的位置走去。

    “晚安！”

    “车在哪呢？啊哈，它在这里。”我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