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一辆洁白的乌蓬车正在崎岖不平的林间小道疾驰。赶车的把式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双鬓如雪，童颜鹤发，精瘦却不失威严。车厢内，苏洁抱着上官燕无言的沉默。暮色下，上官燕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写满疲惫，她看着苏洁道：“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洁道：“这一步不走，恐怕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上官燕有些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苏洁道：“在你昏迷的这两天，王家突然来了好多朝廷的人，他们名义上是王承恩回乡祭祖，代表皇上视察江南，可据江湖传言，并非如此。”

    上官燕道：“纵使有别的原因，又与我们有何干联？”

    苏洁道：“倘若关系着我家少爷呢？”

    上官燕心头一喜，急忙问道：“你家少爷回来了？”

    苏洁道：“不错，我家少爷已经回到了江浙，朝廷此次到访王家就是想把少爷永远留在江浙。”

    上官燕道：“王家知道少爷回来必定会回来寻我们，他们提前在风波府设好埋伏，就等振天自投罗网。”

    苏洁道：“不错，只要我们还在风波府，少爷迟早会前去找我们。我们不离开，少爷的危险就不会解除。”

    上官燕道：“所以我们必须在你家少爷进入风波府之前离开，只有我们离开了，你家少爷才能了无牵挂的做自己的事情。”

    苏洁道：“我只是不想成为王家要挟少爷的筹码，毕竟你才是少爷真正关心的人。”

    上官燕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她握紧了苏洁的手轻声道：“你真的很关心你家少爷，若非有我，也许你才是真正能陪他走完一生的那个人。”

    苏洁道：“所以说，你要好好养病等着我家少爷。不然我真的会从你手上把少爷抢回来的。”

    上官燕的眼中闪出一丝愧疚道：“小洁，谢谢你。”

    苏洁宛然一笑道：“我们从小相识，在我心中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你和少爷都是我生命中至亲至爱之人，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上官燕叹了口气，轻声道：“振天倘若知道你的心思，恐怕也会感动颇深。假如还有机会见到他，我定会把你为他做的一切告诉他。”

    苏洁倒是也不害羞，轻声道：“那你就好好调养身体，我等着你的消息。”

    江湖路上恩怨多，儿女情长最断肠。一个少女的心思谁又能读的懂？虽然苏洁表面上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可是隐藏于心的那份感情谁人能懂？高振天虽不是万人敬仰的大人物，也并非超脱于世俗的翩翩公子，但在苏洁的心中，他就是那黑夜中最耀眼的星。她喜欢高振天，从小就喜欢，可是高振天并不是善解风情的人，苏洁不说，高振天也不会懂。也许时间会让这层窗纱捅破，可是上官燕的出现让这种机会变得渺茫。正如上官燕所说，若非有她，也许自己才是陪伴高振天的那个人。但是她并不妒忌上官燕，因为在她心中，上官燕同样是自己疼爱之人，她爱高振天，也一样的爱着上官燕，只要高振天开心，她就会在背后默默付出。至于今天上官燕所说的话，她并不寄予希望，她只是想让上官燕好好活着，为上官燕自己而活，为高振天而活。苏洁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同为女人，上官燕自然是明白苏洁的痛苦的。同为聪明的女人，上官燕自然也明白点到为止的妙处。少一分不够，多一分啰嗦。黑夜中，她望向了苏洁，轻声道：“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否知道我们已经离开？”

    苏洁安慰道：“少爷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他会提前打听我们行踪的，况且白大叔已经派人打探少爷的消息了，一有情况我们就会知道的。”

    上官燕道：“白大叔？”

    苏洁用手指了指车辕前方道：“赶车的就是白大叔。这次我们能从风波府逃出来就是白大叔的功劳。”

    上官燕道：“白大叔也是我们的朋友?为何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他？”

    苏洁道：“白大叔原本早已隐退江湖不问世俗之事，可是东厂得寸进尺屡次欺我少爷，白大叔忍无可忍才趟入到乱世洪流中的。”

    上官燕道：“白大叔也是一个性情中人，看不得人间疾苦。”

    门外的白大叔突然笑了出来，轻声道：“上官丫头果然会说话，怪不得高振天能为你千里走单骑。我并非你所说的看不得人间疾苦，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瞧不上东厂的胡作非为。倘若他们欺负别人我定不会插手，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欺负高振天。”

    上官燕道：“丫头虽未曾见过前辈，但前辈今日能舍生命于不顾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小女子不胜感激。”

    白大叔笑道：“白某人一生罪孽深重，杀人无数。江湖人躲我而不及更别说感激了。但是我此次出山并非性情所致，实在是东厂欺人太甚。倘若他们不把振天赶尽杀绝我也许还不为所动。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若再不出手，他们还真以为我高家无人了。”

    上官燕道：“前辈对高家如此袒护，莫非和高家是世交？”

    苏洁回答道：“世交尚有利益之冲突，白大叔和高家的关系可比所谓的世交要亲近的多，因为我家少爷可是白大叔最得意的徒弟。”

    上官燕赶紧道：“丫头叩拜师父。”

    白大叔点了点头道：“你和振天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虽然我久不在江湖，但振天的事情我还是比教关注。当日高家被灭门，你被迫下嫁王家，我本想出来做些什么，可无奈杂事太多，再加上事出突然，等我赶到高家之时早已物是人非。我原本以为东厂会放过我徒儿，就没有继续与东厂纠缠，至少我的徒儿还能好好的活着。可是他们却屡次三番的想治振天于死地，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当今世上值得我出手的人和事情不多，可偏偏这两样都凑到了一起。今日你既然喊我一声师父，那老夫就斗胆一次，你和振天长时间所受的委屈我一并给你们找回来，不为其他，就为这一个称呼。”

    上官燕苦笑道：“师父的好意丫头心领了。我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所受的委屈终会消尽。我命比纸薄，死不足惜，只是担心振天安危。余生之年，倘若有师父庇护，相信振天也不会太过孤单。丫头在此谢过师父了。”

    苏洁看着怀中楚楚可怜的上官燕，心里一阵心疼。她轻轻摩挲着上官燕额头的长发，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一下上官燕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车辕上的白大叔嘴角动了一下，话到嘴边又烟了下去。假如自己年轻时也懂得这些，何苦到老了还孑然一身？也许身边的那个她就不会离自己而去。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轻呵四骑，乌蓬车快速的向前驶去。

    一豆相思，两地闲愁。

    高振天衣衫严整的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手中的白色丝巾。两只戏水的鸳鸯安静的浮在水面，他的视线慢慢的模糊起来。

    那是一方干净的土地，也是一片干净的天空。七岁的高振天在空旷的草地上挥刀习武，不专业却认真。豆大的汗珠浸满了全身。远处的木厅下，母亲钟灵安静的看着自己：“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高振天道：“我想成为爹那样的英雄，英雄是不会累的。”

    钟灵道：“我的小英雄自然是不累的，可是娘累了，你能不能过来陪娘说说话。”

    高振天收回了手中的刀，粉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汗水。他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小跑着奔向了母亲，可就在这时，一个绣球突然飞了过来砸在了他的头上。高振天童稚的脸上有了怒意，他弯腰抓起绣球就想扔出去。

    “喂，不许丢我的绣球。”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蛮横的伸出了手：“把绣球还给我。”

    高振天道：“这是我的绣球，为什么要还给你？”

    小女孩道：“你瞎说，我明明看到你刚才是在地上捡起来的。”

    高振天道：“是我捡起来的又能怎么样，那也不一定是你的，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呢。”

    小女孩道：“既然是你的东西，你为什么又想将它扔出去？”

    高振天道：“我扔出去再捡回来，自然是为了玩呀，你没看到我满身都是汗吗？”

    小女孩眼睛一转问道：“你满身的汗水就是玩绣球玩的吗？”

    高振天点点头道：“那是肯定的，不然我也不会满身汗水了。”

    小女孩道：“如此说来，这个绣球真的是你的了。”

    高振天道：“那自然是我的。”

    小女孩道：“一个男孩子居然还玩绣球，真的是不多见啊。”

    高振天小脸一红道：“玩是不经常玩的，但今日是凑巧了。”

    小女孩道：“习武之人以诚信立足，奈何你还差点意思。”

    高振天道：“此话怎讲？”

    小女孩道：“这个绣球本就不是你的，可你偏偏想据为己有。倘若你喜欢这个绣球，只管对我说出来，我自可以送与你，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高振天道：“我自己的东西为何要你相赠？你若是喜欢，告诉我一声，我也可以送给你。”

    小女孩道：“你的意思是可以把绣球送给我？”

    高振天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求求我。”

    小女孩急忙说道：“小英雄日后必定是举世无双的侠客，上官燕求求小英雄了，把绣球送给我吧。”

    高振天笑着把绣球递给了上官燕，说道：“本小爷今日高兴，这个绣球就送给你了。”

    上官燕接过绣球在手里转了一圈，在绣球的红色羽穗下赫然写着上官燕三个字。她把字体推到高振天面前道：“小英雄文武双全，应该认得这几个字吧？”

    高振天只觉面红耳赤，心里发虚，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官燕看着发呆的高振天咯咯笑道：“在本姑娘面前还自称小爷？傻了吧你。我早就说过这是我的绣球。”

    高振天眨了眨眼睛道：“本小爷是个习武之人，女孩的东西我怎会想要，莫说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别人送给我，我也不稀得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的东西砸到了我，不给我道歉就算了，还刁蛮任性，你说我应不应该这样对你？”

    上官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这样吧，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小英雄。”

    高振天道：“既然你已经承认是你不对了，那我就原谅你了。但是你的绣球打到我了，你说该怎么办？”

    上官燕圆嘟嘟的脸上有了怒意，问道：“我不是都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要怎么办啊？”

    高振天道：“你道歉是因为你的刁蛮任性，又不是绣球砸到我。”

    上官燕可怜巴巴的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高振天道：“这样吧，你喊我一声哥哥，这件事就算了。”

    上官燕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用手在两人中间比划了一下说道：“怎么可能？你长得还不如我高呢。”

    高振天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得上官燕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话都说出去了又觉得收回更没面子，只能硬着头皮死扛，就在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一袭白衣的钟灵走到了高振天的身后，用手轻轻点了点儿子的头道：“小小年纪就学会欺负女孩子拉。”

    高振天低下头小声道：“娘，我错了。”

    上官燕道：“钟大娘，小英雄也没有欺负我，我们在一起闹着玩呢。”

    钟灵微笑道：“振天，这是你上官伯伯家的小千金上官燕，以后再见面可不能欺负小姐姐了。”

    高振天道：“我没有欺负她，我和她闹着玩呢。”又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上官姐姐你好，我叫高振天。”

    上官燕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高振天，开心的笑了起来。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了一条鸳鸯戏水的白色丝巾递给了他：“绣球砸到了你是我不对，没有第一时间给你道歉也是我的不对。现在天气炎热，你又在练刀习武，这条丝巾送给你吧，省得出汗得时候用衣服擦拭，多埋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