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又起，大雪飘零。

    客栈房间内，上官青云背手而立站在窗前。人生无常时世变迁，二十年的杀手生涯令他清楚的看穿了世间百态和人性的丑恶。从走投无路被迫进入东厂第一次杀人，到如今功成名就，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自己经历过多少苦难和挫折？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又有多少人品尝过？个种滋味又有几人能够体会？他不怕杀人，他喜欢杀人，可是将近二十年的打打杀杀已令自己厌倦。他现在一看到死人就想呕吐。岁月不饶人，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在接到江湖追杀令的时候，他从内心里就不想接领这次任务。二十年的江湖岁月早已让自己麻木，更何况此次的对手是高攀龙之子。二十天前击杀高攀龙，二十天后再追杀人家儿子。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纵使对上官青云这样的人来说，不免也觉得有些残忍。悲剧可以重演，但同样的悲剧重复出现在一家人身上就有些不尽人情了。上官青云长长舒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枯竹看了一眼上官青云，淡淡的说道：“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又何苦把事情看得那么重。”

    上官青云苦笑道：“我总是觉得我们不该这么做，折磨人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杀人诛心，我们却把人家逼的家破人亡。高振天一直在躲着我们，可咱们却步步紧逼，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们也许太过于残忍了。”

    柳枯竹道：“像你这种人还有同情心？上官兄，你真的老了。”

    上官青云叹了口气道：“看惯了太多的悲剧，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慌。我们刚出宫时魏大人让我们务必除掉高振天。咱们从紫禁城直击江南未见高振天，又从江南一路寻到这里却连高振天的样子都没有看到，如果这次完不成任务，恐怕回去不好交差。”

    方中正道：“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高振天又不是泛泛之辈，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找到？若不然，他早就死在李永贞之手了。魏大人也不会让咱们全体出动来击杀一个小小的高振天了。”

    须眉道人皱了皱眉头道：“上官兄，恕老夫直言。咱们连日来一路追击高振天无非是想夺了他的性命，以达到铲草除根之目的。魏大人大张旗鼓的摆兵布阵，甚至不惜出动了咱们燕京十三太保。密探的消息说高振天已经到了科尔沁草原，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未见他的足迹，这就说明他在躲着我们。咱们杀他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他复仇，如今他既然不想找咱们寻仇了，魏大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却又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柳枯竹道：“道长有所不知，高振天乃是当今文武状元，深得皇上喜爱，本身朝中就有很多人替他说好话。江浙巡抚高攀龙高大人未出事之前，皇上已经准备召他入宫加官进爵了。魏大人也一直很喜欢这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甚至还想亲近于他。”

    须眉道人问道：“可事情为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是因为高攀龙为周启远鸣冤于朝堂？”

    柳枯竹苦笑道：“我听说高大人死后，江浙百姓夹道相送，十里长道，哭声连天。其实高大人写奏折弹劾这事魏大人是知道的，但魏大人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恼怒于高大人。世人都说魏大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可是在这件事上魏大人是真的冤枉。”

    房间内很静，所有人都在盯着柳枯竹，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柳枯竹道：“那天高大人因为周启元而大闹于朝堂怒斥魏大人，回到江浙又写奏折弹劾魏大人。这些事情魏大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天下不算太平，难得出现像高大人这样的好官。魏大人虽然不太喜欢这个迂腐的人，但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方忠正满脸的疑惑，紧忙问道：“难道这件事情另有隐情？”

    柳枯竹点了点头，低声道：“确实另有隐情。其实高大人本不应该死的，他的族人更不应该死。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高大人的儿子。”

    方忠正道：“高振天？”

    柳枯竹道：“不错，就是高振天。”

    须眉道人：“高振天只不过是个孩子，何以会惹此大祸？”

    柳枯竹道：“道长是否知道江浙之地还有一个名门望族？”

    须眉道人点了点头道：“古道西风瘦马，江南绿水王家。”

    柳枯竹道：“正是王家。道长可知道王家的出身？”

    须眉道人道：“贫道洗耳恭听。”

    柳枯竹道：“世人皆知王家是江浙最大的官盐贩卖商，却没人知道王家是如何成为江浙最大也是唯一的官盐贩卖商的。”

    须眉道人道：“王家若非有通天的能力，断然走不到今天。”

    柳枯竹道：“道长所言极是。王家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在江浙快速崛起，全是得力于朝野上的一个大人物。”

    方忠正道：“柳兄说的这个大人物不会是魏大人吧？”

    柳枯竹摇摇头道：“魏大人虽有通天的本事，却不屑于王家。但是王家的根基不在魏大人之下。”

    方忠正道：“莫非是王承恩王公公？”

    柳枯竹道：“正是王公公。王公公入宫之前已有子嗣，江南王家的家主王木柳就是王公公的亲儿子。”

    须眉道人恍然大悟道：“难怪江南王家如此强势，有王公公保驾护航，除了当今圣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与之抗衡之势力。”

    方忠正问道：“高振天只不过是个还未入朝的孩子，何以得罪王公公而致非死不可之境地？”

    柳枯竹道：“他得罪的不是王公公，而是王家的二公子。”

    方忠正道：“千面佛王星？”

    柳枯竹道：“就是这个号称笑里藏刀千面佛的王家二公子王星。”

    方忠正道：“高振天与王星一个为官，一个经商，两个不同谋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恩怨？”

    柳枯竹苦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高振天也不能列外。”

    方忠正道：“高振天抢了王星的女人？”

    柳枯竹道：“恰恰相反。高振天的未婚妻上官燕本是江南御笔上官逸夫的独女，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组合曾一度在江南传为佳话。可是偏偏王家这个二公子也看上了上官燕，求爱不成反起杀心，以致高家满门被灭。”

    须眉道人已有怒意：“单单因为一个女人而残害一家忠良，王家未免霸道了些。”

    柳枯竹叹了口气道：“王家有王大人撑腰，自然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高家独有的悲剧。只是可惜了高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就因为二公子的私欲惨遭迫害。”

    许久未出声的上官青云轻声道：“这就是我觉得心里不安的原因。像我们这样的人，曾经杀害过很多无辜的人，人世间的悲剧在我们手中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让我觉得愧疚。”

    须眉道人道：“如此说来，我们也许不该接下这次任务。”

    柳枯竹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高振天得罪了王公公是必死无疑。就算我们不杀他，他也会死在别人手里。我们虽然同情，却也无能为力。高振天一天不死，朝廷里的那位就一天睡不着。”

    王文轩道：“不错，所以高振天必须要死。高振天一日不除，我们回去复命的日期就会推迟一日。倘若超出魏大人给的期限，咱们大家都得死。”

    柳枯竹道：“所以我们务必尽快的找到高振天，他若不死，大家都得跟着遭殃。”

    上官青云道：“高振天的本事远远超出了咱们的想象，他能够多次从咱们眼皮底下溜走也绝非偶然，想要短时间抓住他并非易事。”

    柳枯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须眉道人道：“柳兄所言极是。人生在世不过脑袋一颗，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我们一生杀人无数，又何须为生死之事所牵累。”

    柳枯竹道：“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咱们的命运从进宫那天就已经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了，生命对于我们来说早已不属于自己。对于我们来说，第二天还能看到清晨的太阳就已经暗自庆幸了，又何苦为这种事情担惊受怕。咱们兄弟从入东厂的第一天就在一起，大家这么多年刀口舔血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早就看淡了生死，咱们这一生杀戮太重，死在咱们手里的人恐怕自己也数不过来了。天道好轮回，就算现在死去也不枉此生，上官兄无须自扰了。”

    王文轩道：“狐狸再狡猾终究斗不过好的猎人。咱们从江南一路追寻，虽未正面交手，可消息也绝非空穴来风。”

    方忠正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王兄是否又打探到了新的消息？”

    王文轩点了点头，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封书信道：“春风三月，十里长亭。百花竞开，科尔沁中。这是魏大人的亲笔书信。他让咱们在这里静等一段时间，高振天肯定会出现。”

    方忠正问道：“消息可靠？”

    王文轩道：“绝对可靠。”

    方忠正笑道：“天不绝我们，看来咱们的脑袋还得留着。”

    上官青云看着屋内的众人，轻声道：“宁得罪君子，不欺负小人。看来，高振天是非死不可了。”

    王文轩的心沉了下来，一字一句的道：“高振天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