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缺指着眼前桌子上的饭菜，自己坐在木椅子上的庞然身躯碾压着，他的手上抓着筷子：“最近，常常有人说起你。”

    行无疆没有理会他，只再喝了一口酒。

    他确实知道自己，但未曾想过是常常有人说起。

    唐缺掰开了一只烧鸡，用鸡腿沾满辣子同香油混合而成的蘸料，边吃边说道：“人们常常在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有数不清的人在编排你的过去和你的故事，茶馆说书人的嘴里有成千上万个信使的过去。”

    行无疆只继续喝酒。

    唐缺道：“吃不惯辣吗？”

    他问得很突然，行无疆却直接答道：“不喜欢。”

    行无疆不说话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思考唐缺的什么话是可以应的，什么话是不能答的。

    唐缺很聪明，而行无疆一向认为，同聪明人对话言多必失。

    唐缺道：“不喜欢还是吃不惯？”

    行无疆道：“不喜欢。”

    唐缺道：“那就不喜欢吧，走是因为不喜欢么？”

    行无疆道：“不喜欢，但可以吃。”

    唐缺道：“哦？”

    行无疆道：“我不在意吃的是辣还是不辣，我只是不喜欢。”

    唐缺道：“非常好，那你帮我送封信吧。”

    行无疆没有说话，只喝酒。

    唐缺白嫩的手上变戏法般变出了一封洁白的信。

    唐缺道：“送给司空晓风。”

    行无疆只接过信收好，站了起来。

    唐缺道：“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谁，有多厉害，手底下有多少斤两。也想知道你的武功出自哪儿，你的人出自哪儿。”

    行无疆没有接话。

    唐缺继续说道：“怎么办？我想着这件事快要想到发慌了，饭都有些吃不下了，怎么办？”

    但他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而是在不停地抓些菜放到自己的碗里。

    行无疆侧头说道：“想知道就自己来寻答案，你吃不下饭与我无关。”

    唐缺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那现在就让我的几个朋友来替我找吧！”

    行无疆的面前，出现了三个身影。

    一者高、一者矮、一者不高不矮。

    高者为华山剑派的弃徒陆生，使的是华山剑法，乃是有大天赋之人，却因冲撞师傅、妄侵师妹而被逐出华山剑派。

    矮者，乡里乡外尊称一句铁老汉，外功到家，无门无派。

    不高不矮者，是唐家人。只知道他是唐家人，却从未知晓他的名讳。

    这三人成包夹之势围向行无疆。

    陆生持剑，铁老汉徒手，唐家人用针。

    唐缺突然问行无疆：“你觉得他们能拦住你半柱香么？”

    行无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唐缺又道：“唐玉要醒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得好好关照一下他。”

    行无疆还是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拔剑。

    他甚至没有剑！

    唐缺再道：“你也得好好关照一下我，不然我到时候连吃饱饭都难啊。”

    行无疆终于说话了，他说道：“好。”

    嘴唇翻动的片刻，行无疆亦动。

    翩然片雪飞过了陆生的头，他只感觉眼前白花花一片，分明所有人都看着行无疆站在原地，分明自己也看着他站在原地，但不知何时，陆生已被剑刺穿了喉头。

    他大愕，想要用剑反击，手却一下握空，最终只能带着惊恐的神情捂住喉咙倒下。

    然而陆生还未倒地，铁老汉同唐家的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铁老汉已被一指点穿了臂膀，唐家人已被剑削断了针。

    剑本来还在陆生的手上，本来应该在陆生的喉头上，本来应该只在行无疆的手上。

    但现在这柄剑却哪儿也不在。

    铁老汉只像陆生般眼前一花，奋力挥臂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的眼睛开始打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唐家人的针断了，针里的毒漏到了他的手上，还好他戴着那副厚重的鹿皮手套。

    但手套与脖颈显然是没有关系的，他出门并未戴的是脖套。

    他甚至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喉头，就被行无疆用剑尖再刺了五下。

    行无疆不想同死人说话，所以他只说了一句：“未曾半柱香。”

    唐缺已停手停嘴，在细细洗净了自己的双手后，他终于认认真真的鼓着掌：“绝无半柱香！看来你乃是高人中的高人！”

    唐缺一顿，话锋一转，他指着地上捂着自己喉头的陆生道：“他被逐出华山剑派山门前，杀了五十多个外门弟子，几近可称得上血洗，近几年来，他的剑法已越来越好。”

    可陆生没在行无疆面前活过一瞬，就连自己得意的剑也被夺去。

    唐缺又道：“铁老汉，响当当的劫匪，十年间在大漠劫镖，无论什么镖都劫，出手百次只失败一次，现是告老还乡了，满身硬练功底却也还在。”

    可铁老汉却被手指给杀了。

    唐缺最后道：“我唐家人，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虽资质不好，却苦心钻研毒和暗器数十年，内功精炼、外功扎实，忠于唐家百户，替我唐家做了不少的暗事。”

    可这位唐家的人，却被先削针，后削人。

    行无疆丢了剑，没有说话。

    唐缺本应该伤心的，但他却同个傻子般笑道：“太好！实在是太好！”

    他看着行无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高兴么？”

    行无疆没有回答他，他可能知道，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被扯到唐缺的话里头。

    唐缺自顾自地回答自己：“因为他们都是唐玉的人，而且都是唐傲的人。”

    乍一听这句话并不对。

    但，是唐玉的人并不说明，不可以是唐傲的人。

    行无疆终于说道：“给我一柄剑。”

    唐缺只愣了一瞬，便答道：“要多好的剑？”

    行无疆道：“唐家里排得上号的剑。”

    唐缺道：“明天吃完饭给你。”

    行无疆摇摇头：“现在。”

    唐缺道：“好。”

    说完，他真的掏了一柄剑丢给行无疆，是唐傲的那把黑剑。

    行无疆拿着剑走了。

    正如他入蜀的匆匆般，他出蜀道亦匆匆。

    山野闲散赋云野鹤。

    雾霭朦胧赏风古柏。

    行无疆走前，给唐傲留下了一份小礼物。

    唐傲自己的剑。

    唐缺又咬了口烧鸡，今日他吃得着实又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