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里有什么人？

    有唐家的人，有来这里做买卖的人，有考究的文人……

    但唯独没有李玉堂。

    李玉堂已经死了，皖南绩溪溪头村的李玉堂已经死了。

    唐家堡里，现在还有的人，绝不是李玉堂。

    而是赵无忌。

    在捏碎老虎的那天夜晚，李玉堂便死去了，替上官怜怜死在了阎王爷的账本上。

    赵无忌假死蛰伏在棺材中整整一月。

    那日晚上，路边客栈的老伙计发现了一个脏臭无比、近乎不成人形的怪人昏迷在自家门口，怪人瘦骨嶙峋，浑身上下见不得半分血肉，几乎全是骨头。

    无忌问上官刃：“我要怎么死？”

    上官刃答道：“如果你要活下去，你就要死在所有人的面前，但不能太刻意。”

    上官刃将李玉堂“秘密”处刑，尸体全身几乎无完好之处。

    无忌问上官刃：“我要怎么活？”

    上官刃答道：“我会用龟息丹封住你全身的经脉和呼吸，棺材里有一个精致的雕花，雕花是镂空的。”

    李玉堂的尸身被送入花园验尸，送到花园的，却并非是赵无忌的尸身。

    无忌没有问上官刃，为什么自己要死。

    他已知晓自己早已暴露，赵无忌假死，只可能骗唐家人一时，而不可能骗一世。

    无忌却有别的想法。

    他与上官刃说道：“最早知道我是赵无忌的人，是唐缺。”

    这是必然的，唐缺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而无忌却对上官刃说：“他不想杀我！”

    唐缺到底为什么不想杀赵无忌，这是一个问题。

    上官刃和无忌联手，促成了一个极为粗糙，却从细节上无懈可击的假死。

    唯有唐缺这般奇才，方可从细枝末节中攀爬到真正的主干上。

    无忌要赌，他要赌唐缺还是不杀他。

    因为他知道，唐缺认为自己还有别的用处！

    无忌很容易赌赢。

    赌桌上总是会有输有赢，但无忌总是赢得很多，输的很少。

    因为他知道，什么筹码能赌，什么筹码没法赌。

    赵无忌几乎已没了个人形，现在，几乎没人知道在唐家堡外围打杂的唐老幺是赵无忌赵公子。

    轩辕一光不知道、唐家老祖不知道、唐大先生不知道、唐家上下几乎没有人知道。

    但唐缺知道。

    上官刃知道。

    他们知道，就代表着，行无疆也知道。

    行无疆道：“有你的信。”

    跑堂的伙计骨瘦如柴，但比起他刚从坟里爬出来时，已好多了。

    这伙计头发乱遭如麻、手臂瘦弱、虽然很高，却看不出有半分气力。

    曲平还托他送了一封信。

    最后的一封信绝对不能与任何人说，绝对。

    只有见到赵无忌本人，才能交付与他。

    唐老幺手掌搓搓，拍拍干净自己的灰尘，取过了信。

    只有在接到信的瞬间，他的双眼才有一丝渗人的精光如闪电般出现。

    大起大落又大起大落的人生让唐老幺的剑法变得更狠辣、更走偏锋。

    可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是赵无忌，所以他没有试剑的方法，也没有必要。

    唐老幺道：“好。”

    行无疆道：“你还有一封信。”

    唐老幺道：“是谁送来的？”

    行无疆道：“轩辕一光。”

    他的眼角细微地抖了两下，继续道：“好。”

    唐老幺突然继续道：“霹雳堂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么。”

    行无疆没有看着他，只低头喝他送来的酒，嘴上说道：“是。”

    唐老幺道：“好极了！”

    唐老幺继续道：“唐缺已经准备要杀唐傲了么？”

    行无疆道：“是。”

    唐老幺只点点头，却没有称好。

    他继续问道：“大风堂呢？大风堂怎么样了？”

    行无疆道：“很多人知道赵无忌没死，大风堂的人也都众志成城。”

    唐老幺道：“好。”

    但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唐老幺能和行无疆这般说话？这可是在唐家堡的范围中！

    可却没有任何人上前说话，也没有人与外面的唐家人说话。

    在这里的人，都是唐缺的人。

    全部都是。

    除了唐老幺。

    那些人不知道唐老幺是谁，只知道，唐缺让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他们当然就照做了。

    唐老幺道：“那，她们呢。”

    行无疆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她们是谁。

    他只点点头，又点点头。

    唐老幺几乎已要热泪盈眶。

    但思乡的情，不能阻拦他的心，他为了大风堂的一切，付出的心。

    他只从破烂衣服里，颤颤巍巍取出一个玉雕，那是个凤凰雕，做工称不上多精致，只是粗粗打磨过罢了。

    唐老幺道：“替我送封信。”

    行无疆道：“好。”

    唐老幺道：“我知道规矩，你想要什么？”

    行无疆看着他，眼神在他的上下盘旋许久，良久良久后，他微微闭上了双眼，道：“活下去。”

    唐老幺没有哭。

    他最终还是没有哭，他只是郁着的一口气，终究是叹了出来。

    唐老幺知道，他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他的生死也很快就要决断了。

    轩辕一光给他写了什么？行无疆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曲平呢？曲平给他写了什么？行无疆也不知道。

    街上大多繁华，热闹且甚至有些吵闹了。

    不知该如何形容，店铺层层叠叠垒石子似的堆成一堆，青绿蓝红是花花绿绿般映射在眼中，街道干净整洁，门面光鲜，货品齐全。

    行无疆没有什么想买的。

    招呼的声音并不大，不算纷扰，只是星星点点作为繁华的点缀，亮给耳朵看。

    唐傲却找到了他。

    唐傲道：“我要送信。”

    行无疆道：“好。”

    唐傲话不多，他直截了当递出了一封信，交给了行无疆。

    行无疆道：“送给谁？”

    唐傲道：“雷有德。”

    行无疆道：“知道规矩吗？”

    唐傲道：“嗯。”

    行无疆道：“我要你去把自己丢掉的剑捡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捡回来。”

    唐傲道：“好。”

    他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知道，行无疆叫他做的，他就去做。

    行无疆却与往常不同，他接道：“没有那两柄剑，你会输。”

    唐傲看着行无疆，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动。

    他的高傲不允许他人如此贬低他，他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行无疆。

    街上谁人不识大公子？此时已有人奔走准备去寻唐二先生了。

    行无疆只道：“你信么？”

    唐傲摇头道：“不可能。”

    他没有说自己信或是不信，他很断然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行无疆道：“好，那你便不取。”

    唐傲道：“但还有规矩要完成。”

    行无疆道：“那你便去买些酒来给我吧。”

    唐傲道：“好。”

    唐大少爷转身便离开了，行无疆并不在意，他站在原地。

    过了不多时，他便取了一大坛子酒。

    行无疆接过酒，走了。

    唐傲，有些乱了。

    他的心中已暂时不能被上官怜怜牵挂起来了。

    他的心中已恍然多了一道未曾谋面的影子，这影子名为雷有德，一个狂、傲、疯狂的人。

    唐傲的心乱了。他的心乱表示着，他已经兴奋了起来。

    情绪，是进步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