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没听出黄老爷子话里有话，毫不客气地开始夸夸其谈。

    “老爷子，你说你这书是官刻，那我便从这官刻起源开始说。自五代起，便开始由国子监校刻经书，这是官刻本之先河。到了宋代，在国子监的前提下，又分设中央各部、院、局、殿，再到地方各府、州、军官署，连各府都有分设机构。元代兴文署、广成局、中书省等机构，到了明代这官刻大权又回归到了两京国子监的手里。到了清朝，便是武英殿和内务府的天下。”他见众人听得仔细，连俞娇娇的脸上都露出了不一样的神色，越发得意起来。

    又说道：“再来说坊刻。从唐开始便有各地书商刻印的书本，两宋最盛，北宋的开封、南宋的苏杭，都开有许多书坊和书斋。宋人以文为重，以此为根本带动了书商的发展。这种民间书商一直延续到了清朝……”

    他拖长了话音，眼神不住地瞟向黄老爷子。

    黄老爷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继续说。”

    既然他自取其辱了，陈城便不再客气，直接下了结论：“但凡不是武英殿所刻印的书本，均不是官刻！”

    话音掷地有声，带着绝对的自信，却让现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过了几秒后，王诗雨先咧开了嘴，“扑哧”笑出了声。

    “你个小丫头片子笑什么？！”陈城一个眼刀子扔向她，气势汹汹地说道。

    王诗雨实在忍不住了，原以为这是个大佬，结果是个连她都不如的菜鸡，她憋笑憋得实在痛苦，终于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小姑娘爽朗的笑声冲淡了紧张的气氛，黄老爷子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的同时莞尔道：“嘴巴闭起来一点，我都看见你的扁桃体了。”

    王诗雨立马又把嘴捂住，但看向陈城的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陈城怒了，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可不敢，我只是跟大哥哥你有一点不同的意见。”王诗雨丝毫不惧，脆生生地回答道。

    “就你？”陈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毛都没长全还敢质疑他？看这样子也就读初中吧？不，还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也不知道有没有读书了。陈城脑中充满了恶意的想法，索性拉了张凳子坐在王诗雨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来什么东西！”

    王诗雨没急着开口，她先是看了一眼黄爷爷，后者点了点头，明显对她很是信任，她这才收敛起笑意，定了定神。

    “大哥哥刚刚说清代的官刻是武英殿和内务府，我觉得没说全。清代其实同两宋和明代一样，武英殿和内府集权，下设中央各部和地方各级，凡是这些地方出资或者主持刻印的书，均可称为官刻本。”王诗雨边说，边分了个视线到陈城的脸上，果然见他明显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全唐诗》递到了俞娇娇的手中，又解释起来：“康熙帝四十四年，命曹寅设立扬州诗局刊刻《全唐诗》，刊本共九百卷，分为十二函共计一百二十册。黄爷爷曾经跟我说过，曹寅是曹雪芹的祖父。曹雪芹我知道啊，他写过《红楼梦》，据说贾府就是他自家的原型……”

    调皮地对着黄老爷子眨了眨眼睛，王诗雨又将视线对准陈城，开始说关键点，“曹寅这人，是正白旗内务府包衣，康熙四十四年，时任江宁织造、通政使司，还是两淮盐漕监察御史！”她“唔”了一句，晃着小辫子又说道，“《全唐诗》在编刻完成的次年，确实是由内务府出了一版精编，但因为康熙帝是在四十六年才为全书写了序，再由扬州诗局刊刻后发行。”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陈城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早在她说出到曹寅的时候，陈城就感觉到不对了，这丫头懂得太多了，不仅把官刻和坊刻的来历摸得一清二楚，竟然还知道扬州诗局版的《全唐诗》的由来。

    他压抑住心中的慌乱，口不择言地狡辩：“就算扬州诗局版的是官刻，那你也不能证明你手上那本的是真迹啊！康熙年间到现在已经快三百年了，你手上的书看着还挺新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后来人仿制的！”

    他这话一出口，屋子里又瞬间陷入了沉寂中。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你给我闭嘴！”

    王诗雨被吓了一跳，急吼吼地扭头，就见一个六十多岁身形消瘦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的拐杖一点一点地敲着地面，目光炯炯地瞪着陈城。

    老人的出现让陈城的气焰瞬间熄灭，整张脸涨得通红，连手都抖了起来。

    “爸，你回来啦！”俞娇娇大喜，赶紧跑过去搀扶住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老头快别生气了，不然进了医院可没人去陪你。”

    俞广林顿时就被气笑了，拍了下女儿的手背没好气地说道：“又在说什么鬼话！”被俞娇娇这么一打断，俞广林的火气没有方才那么大了，不过还是没有给陈城什么好脸色，连个眼神不再给他。

    俞娇娇把父亲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里，给陈城打了个手势。陈城心领神会，鞠了个躬用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又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跟黄老爷子道了声“对不起”后，灰溜溜地跑了。

    “老哥哥啊，让你见笑了！”等陈城的身影完全消失，俞广林不好意思地握住黄老爷子的手，“半桶子水晃荡晃荡，我这学生啊，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

    黄老爷子倒是没放在心上，横竖小丫头给他找回了场子，他心里正得意着呢，也就顺着话给俞教授台阶下：“年轻人嘛，也就争强好胜了些……”

    啧啧——

    王诗雨翘着嘴角，心中啧啧称奇。听这两人的对话，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从前怎么没见黄爷爷这么会说话来着？

    寒暄完毕，俞教授又将注意力转到黄老爷子身边的小姑娘身上。这丫头刚才辩论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已经让他起了爱才之心了。这会儿一照面，他又心生欢喜，小丫头长得可爱极了，浓眉大眼、樱桃小口的。最主要的是，那双眼睛好像装了星辰一般，清澈得仿佛会说话。

    他不由地放缓了语调，用着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小丫头对古书了解得这么多，师承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