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夜的情景。
在小树林的深处,一道优雅的身影斜靠着古树,端坐在岩石上。
那人身裹深紫色的连帽斗篷。深沉得近乎夜色般浓重的斗篷内,优雅的伸出了一对白皙的、泛着银色光晕的纤长手臂。那双手臂轻柔的环抱着一把金银交辉的竖琴。正是那美丽的竖琴,自由的吟唱出了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绝美音色!
森南已经很努力的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惊动了她。纤细的指尖停止了拨动琴弦的动作,她微微抬起头。兜帽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往后一滑,露出了令人无法置信的倾世美颜——
那是一张完美无暇的面庞……即使是最严谨的黑妖精巧匠也不可能从上面找到一丁点的瑕疵……透着坚毅的秀眉,尖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比森林更深幽的青金色眼眸中丝毫没有流露出吃惊、不悦和其他任何的情绪波动,只在沉静中隐约的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摄人的眼眸……这不是魔族的容颜!森南的头脑中浮现了古书上关于天界神族的描述,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美丽只能用天界的语言来形容,那就是高贵和圣洁!
他为自己脑海中的这个形容词而无法呼吸。要是在今天、在见到她的这个夜晚之前,他永远不会想到身为魔族的自己也会使用天界的语言。
森南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注意到一股微弱的白银色光晕柔和的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他很快就发现那些柔和的光晕来自她雪色的肌肤与浅青色的长发。光晕显得朦胧,非常魅人。
静夜中,她的容颜逐渐变得魅惑。
森南感到眩晕,有丝迷惑的将目光转移到她脸颊两侧的装饰物上。那是一对巴掌大的半球状银饰,嵌满了宝石;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妙工艺把金线绣在了银底上,描绘出了复杂的、精美绝伦的图案。更奇妙的是它们吸收了天幕中的星光,发出了淡淡的、仿若白月般的皎洁光辉。他终于注意到装饰物后露出的一小部分耳朵……尖尖的,顶端部位。
他张了张口,许久后才从喉咙的深处呼喊出一个早已被魔族遗忘的名字:“妖精……”
天界的神族不可能出现于此——是的,他终于想明白了:那精致中泛着魔性的绝美容颜……一定是妖精,黑妖精!
听到那个古老族群的名字,她的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任何神色,只是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她往琴弦上一拨,世所罕闻的绝秒音色轻盈而出……夜色也为之沉醉。
看不出材质的竖琴由金银双色交制而成,很多次她的手指明明离开了琴弦,竖琴却继续的演奏……一个古老的传说朦朦胧胧的自记忆深处浮了上来,最终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妖儿,我的名字。]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年龄,分不出性别。
[我是黑妖精。]
古老的传说就在他的眼前化做了真实,森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奇遇!黑妖精族的妖儿,绔尔的女儿,即使是魔族也对之尊重的传奇妖精……然而她是这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无论是那把能够自由吟唱的竖琴,还是她两耳上的装饰品,都是精巧绝伦的黑妖精制品啊!她有着尖尖的耳朵,不会说话却能直接和人的心灵沟通;她是如此的美丽,无愧于三界中最动人之女性的封号……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毫不怀疑她的身份,相信她怀抱的就是那柄名叫那罗的竖琴。一道炽热的电流穿透了他的全身,森南浑身颤抖起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活人了。访客啊,妖精族蓦信命运;你我的相遇必其道理……]她停止了演奏看向他,再次点头示意。
[天要亮了,我需要休息。我会一直居住在这片小树林里。在罗拉裹纱的夜晚,欢迎你的到来。]说着她便拉好兜帽,站起身子朝树林的深处走去,很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每个月的最后三天,白月的轨迹会靠近黑月。为了表示对厌恶光线的努尔的尊重,罗拉会披上一层纱巾来减弱自己的光辉。在下个月的最初三天后,罗拉远离了努尔的领空,然后才会褪下那层充满魔力的纱衣。于是,魔界的人称每个月月末的三天和下个月月初的三天为“罗拉裹纱的夜晚”。
那夜以后,狂热的森南在每月那六个罗拉裹纱之夜都会进入小树林,拜访妖儿。他早已忘记了和夜森林的协约:不可进入小树林的深处——因为它虽然离夜森林还颇有一段距离,却属于森林的前哨。
不久以后他就知道了妖儿降临在这里的原因。
[你听过关于我的传闻吗?]
“当然,三界中没有人不知道你的传说。何况毕挪亚和夜森林有协约,关于黑妖精的古老传说,我知道的比大部分魔族都要多。”着迷的看着她的身影,森南心内的热流因那些震颤人心的传说而愈发炽热。
[我快要消失了。]她平静的说,神色没有一丝的波澜。
森南一颤,很快就想到妖儿是除了创始族外唯一到过时光河的人。她不止在那里失去了声音,肉体也因时之光的照射而湮灭。帝王星美迪雅拉达虽然赐予了她一个新的躯体,回到人间的妖儿却不得不开始永无止尽的追寻……
[我早已是个死人。这副身躯是否能继续存在,我的内心毫不在意。]
三界的人都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永生,死去的人更不可能复活;这是创始的规则,创始族绝不会让三界人打破这个规则。任何想碰触生命之源的尝试都被禁止,没有族群能够获得成功。所以妖儿绝不可能真正的获得重生,她以没有人能够明白的代价获得了痛苦的新生……
[帝王星赋予了我的这个身躯是死的,它只不过是由时间河中的一束光尘幻化而成。如果我不能令外界的变化超越这个身体内部时间的流逝,它就会毁灭。]她的目光中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平静中只隐约的闪过了哀伤。[虽然不在乎,却多少有些遗憾。我的灵魂因为想看到妖精族恢复过去荣光的情景而不愿离去,正是这份执念令我忍受了这副令人痛苦的身躯。]
[我在三界徘徊太久了……疲惫的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那永无止境的旅行……]
停止旅行,就意味着消失。
“不!你不能死!”森南无法接受的叫了出来,“不能消失!”
她看着森南,并没有对他的反应感到吃惊。
森南努力的想着劝说她不要放弃的理由,好半天才能颤抖着继续开口:“妖精族还没有恢复过去的繁荣,我听说人界的大地也即将灭亡——难道你不想拯救人界吗?传说中你不是看到了三界再次和平共存的景象吗?!因为创始族的禁令,你无法将看到的一切传达给世人知晓,你只能旁观……但是你已经看了那么久,难道不想坚持到最后吗?!”何止千万年啊……她是绔尔的女儿,几乎是最古老的妖精!
“从远古到现在,你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怎么可以现在放弃……”森南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从来没有过的疼痛令他无法呼吸,他的声音竟然开始了哽咽……他知道,自己终于哭了。
赤红的液体顺着森南的眼角滑落——魔族没有别族那样清澈的泪水,他们的血就是泪。大部分魔族一生都不曾哭泣过……森南颤抖着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滴血泪。
看着森南,她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叹息令森南更加激动。这位古老的妖精因为活得太久,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感情。然而她却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相信她是被自己的血泪打动了!
森南颤抖着往前挪动身体,坐到了她的身边。之前他从来没有靠她那么近过……
[我也不想消失,但是我真的累了。我已经无法再旅行……除非……]她注视着森南,深幽的眼眸内浮现了一丝温柔。[没有想到会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遇到你……]
那抹温柔带给了森南前所未有的冲动,在这一刻即使死去他也愿意。他忽然意识到了妖儿话语中的“除非”,急切的问:“是不是有办法?除非什么!?”
沉默许久,她低下了头:[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我也想尝试,所以我来到了这里。然而后裔们却拒绝了我的求助,他们甚至不再允许我进入夜森林。]她平静的告诉他。
[黑妖精有一件精巧绝伦的制品,它可以令我继续存在下去。]
“是什么!?”
[暗月之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