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威纳尔已经在树上睡了一天。菲娜并不担心侄儿饿肚子的事情，她小的时候可不知道饿过多少餐，几天几天没东西吃都是常事。

    食物的诱人香味从锅中飘出，菲娜拿着勺子往锅里搅动，有些失神。

    她也曾经年轻过，尽管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侄儿的心思？嘴上说是去学手艺，其实是想锻炼自己，变强了回来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这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拉贾摹尔的眼睛从来没有从反抗他的人那里移开，他默默的监视着反叛者的家人及后代。只要威纳尔出城——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旅途中……

    那么什么时候才行？

    她茫然的瞪着锅里的炖菜。

    良久，她下了决定，于是把炖锅里的肉酱装入盘子，就拉开了木门：“威纳尔，给我进来！”

    正在树上好眠，做着成为伟大旅者美梦的少年猛的震了下，醒了过来。他仓皇的站了起来，却感到脚下不稳——“碰”的一声，少年直直坠地。

    树下的沼泽早已不见，威纳尔揉着酸痛的肩膀和屁股，龇牙咧嘴的走进屋子。

    “洗手！”菲娜狠狠的将饭菜端上桌，喝道。

    威纳尔缩了缩身子，赶紧去梳洗了下，这才回到饭厅坐下。

    “吃！”菲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以一贯的命令式口吻下达了指令。

    晚餐有炖肉酱、薯泥、鲜果汤和蔬菜，还有昨天剩下的一点熏鱼。菲娜的手艺很好，尤其是那道肉酱。

    威纳尔狼吞虎咽的吃着，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在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收入很少，不过母亲和菲娜婶婶的手艺都很好，她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威纳尔吃饱。

    菲娜的胃口也一向很好，这点从她的身材就不难看出。但是今天她只吃了不到平时的一半，显然是有心事。不用说，她的心事就在威纳尔身上。她在吃了两盘薯泥、一盆肉酱、一条半条熏鱼、半碗鲜果汤和两棵生菜后就放下了勺子，看向对面的少年。

    威纳尔这个名字是来自斯尔格加罗城北面高耸入云的威纳尔悬岩。悬岩是在陡峭的绝壁之巅的一块巨大岩石，从远处望去，岩石的造型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鹰。据到过威纳尔山顶的人说，岩石与山顶只有拳头粗，半臂长的连接处，其余的部分都是悬空的！鹰状的岩石约莫有三层楼房大小，重逾百吨。这么大的岩石却只由拳头大小的根部支撑，千万年来屹立不摇，实在是个奇迹。传说那块悬岩是太古的魔鹰所化。不过更现实的看法是，那是古时候魔界实力者们争战的产物，连同悬岩背后的荒芜岩地一起，都是古老战场的遗迹。

    少年的父亲迪加罗希望自己的儿子就像那魔界著名的悬岩一样坚毅。无论环境多么危险，都要很好的生存下去，成为一只能在高空自由翱翔的鹰。

    有着一头紫红色中分头发，深紫色眼睛的威纳尔的确是个坚强的孩子。在没有父母的呵护，物质条件也非常辛苦的情况下，他健康的成长起来。菲娜将目光中对侄儿的疼爱和赞赏掩去，换上了她认为的严肃——也就是威纳尔及旁人眼中的凶狠……

    “威纳尔！”看到侄儿吃得差不多了，菲娜于是严肃的叫起他的名字。

    少年被那声暴喝吓到了，口中的汤还来不及咽下去就喷了出来。他剧烈的咳嗽着，赶紧伸手从桌边抓过抹布清理自己喷出来的汤汁。

    “喝口汤都弄成这样！”菲娜不高兴的看着喷到自己身上的汤渍，等待侄儿结束他那刺耳的咳嗽声。

    威纳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菲娜婶婶的嗓门在西区边缘可是很有名的。邻居们（最近的一户在三公里外，斯尔格加罗城实在是太大了，其西区有超过四百平方公里，人口却不到二十万。这二十万人多半集中在西区的中心，像他们这样住在西区边缘几十平方公里的还不到二十户。）都说，要是有了菲娜（的嗓门），就不用担心家里发生意外来不及喊人过来帮忙了。

    终于威纳尔的咳嗽声停了下来，菲娜于是说：“威纳尔，我要你发誓。”

    “发誓？”

    “是的，”菲娜用她自认为最严肃的语气说到，“你必须对魔界本身立下誓言——在你像迪加罗一样强壮前，绝对不离开这个家，这座城市！”

    少年的面色一下子由剧烈咳嗽后的绯红转向惨白。

    对着魔界立下誓言，这在魔界是最严肃的事情之一。魔界的人没有什么信仰，他们不像天界那样信奉诸多神祗；魔界也很少被统一，历史上只出现了两位魔帝，所以他们也没有像人界那么多的帝王来需要他们忠诚的誓言；魔族一向崇尚自由，居住地附近的强者也鲜少要求弱者的誓言，即使是七石的实力者，也很少有属下对其宣誓……

    所以魔族所说的立誓，多半就是指对着魔界本身立下誓言了，而这誓言几乎都是生死之誓。

    看着侄儿挣扎的神色，菲娜决定使用怀柔之策，于是说：“威纳尔！你也不想想，要是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年轻了！”说着她刻意咳嗽了两下，顺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要是我生病了谁来照顾我！还有，我现在力气没以前那么大了，你不帮我耕种，我吃什么！你要出去学手艺，等你再长大点也不迟啊！等你给我存下点生活费了再走吧！”

    “我不是你的母亲，你可能对我的健康和生死很不屑——”

    “好了好了！”威纳尔赶忙出声，他要是再不打断菲娜婶婶，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恐吓的话来。他知道婶婶爱他，他都一百八十岁了，可是婶婶每夜还来给他盖被子——总之他明白的。菲娜婶婶不会说话，她说这些都是希望自己留下。她从来不服老，可是在刚才的话里她居然愿意承认自己不年轻了什么的……

    但是他真的不明白菲娜不让他走，是认为他一出城就会死在拉贾摹尔手下。威纳尔认为婶婶是认为他小，无法独自外出生活。其实他也认为自己一个人前往亚鲁加城有些困难。他只是按耐不住罢了，他正处在热血少年的时期，怎么能压下报父仇的渴望？

    菲娜观察侄儿的神色，适时道：“威纳尔！你不是一直想学剑术吗？我可以教你！”

    “真的！？”少年的眼睛一亮，以前婶婶可从来没答应过啊。

    “当然！以前我是觉得你那么小，怕你拿起剑反会弄伤你自己！现在我看你该不会那么笨了！”菲娜道，“总之你婶婶我的剑术还是很说得过去的！”

    婶婶实在太不会说话了，威纳尔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她的剑术真的很好，父亲以前就经常称赞说菲娜是一流的强盗……呃，父亲是真的是在称赞婶婶，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都是放松的，至少都有笑。

    “好吧，我立誓。在我还没变得强壮前，我绝不离开这里。”

    “对魔界本身立誓？”

    “是啊是啊。”

    菲娜刚想笑，立刻又想了起来：“是和你父亲一样强才可以离开啊！”

    威纳尔哀号一声：“婶婶，饶了我吧。父亲的技术在整个魔界都是得到认同的啊……他可是被称为‘斯尔格加罗的风中强者’的男人啊——我可不认为自己能像他那样厉害啊！”

    “没志气！”菲娜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婶婶，不如这样吧？”威纳尔眨了眨眼，道，“要是我能打败你，就让我出发去亚鲁加城学艺？”

    菲娜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说什么！要是你能打败我，你也不用去亚鲁加城学艺了，那里的毛头小子们还没有我一根指头厉害呢！”

    威纳尔赶紧说：“我知道菲娜婶婶很厉害啊！几乎和父亲一样厉害——但是父亲在旅行中学会太多魔法了，不然他绝对比不过婶婶的！”父亲大人啊，为了您爱子的前途，就请牺牲一下吧！

    菲娜嘟囔了几句，脸上浮现笑容。

    “婶婶那么厉害，或许我根本不可能打败你吧……”威纳尔神色一暗，低下了头。

    “太没志气了！那就这样吧！要是你能打败我，我也就没立场阻止你了！”菲娜喝道，“从明天就开始锻炼吧！”

    “唉。”威纳尔握紧了勺子，努力压下心头的喜悦——无论如何，这太好了！菲娜婶婶可以锻炼他，他将会变强。婶婶老了，然后总有一天他可以打败她，太棒了！

    菲娜起身收拾餐具，她也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笑意：臭小子，想打败我，简直是做梦！看在男人的面子上，在剑术上一直是我让着迪加罗的。想当年我褐发菲娜可是魔界西方有名的强盗。声名赫赫的魔界贵族剑士迪亚斯，他的钱包都没逃出我的掌心呢！

    再说，我说的是没立场阻止你——这不代表着我就不会阻止你！菲娜眯了眯眼睛，在侄儿离开饭厅后，不由哼起了小曲。

    “婶婶，明天开始我可以去打猎吗？”隔壁房间传来了威纳尔的询问。

    “行！”现在不是耕种的季节，威纳尔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他需要大量的肉，而他们没有多少现金了。如果不是事情太多，菲娜早就去了打猎，那么她也不用每天做肉酱了——市场收市的时候出售的最便宜的碎肉渣，除了肉酱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菜。

    这天晚上，威纳尔因为终于有了外出学艺的希望，并且能够开始学习菲娜的剑术而带着微笑进入了梦乡。

    菲娜为终于能够令侄儿呆在她身边，感到放下了一件心事。她也安稳的入睡了，并且做了一个好梦。她梦到了初遇丈夫卡加，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的情景。梦中卡加最后在她的拳头下向她求婚了，真是甜蜜的往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