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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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心绪

    殳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了一天的晚上。由可儿扶着喝过了药,侧身倚在软软的被卧堆上,觉得腰以下的筋骨都在噼啪作响。单手支住额角,眯起眼睛,懒洋洋地问道:“可儿,珍哥儿呢?”

    “珍哥儿和老爷在客房,晚饭前还来看过主子。”可儿轻轻帮殳纨捶着腿,咬了下嘴唇还是道,“老爷只知主子是遇刺受的伤。”

    遇刺?殳纨的目光跳跃了下,嘴畔随即勾勒出一个轻巧的弧度,淡淡道:“那就这样说吧,不要让他们知道。”

    “是。主子,昨天傍晚……”可儿压低声音,说起了已成为禁忌的那个话题。

    殳纨听过后,却没有露出报仇雪恨的表情。她只感到一种命运的巨大讽刺,害一个人其实真的挺难。浮翠想杀她,死的是自己;她提前把胤禔送去幽禁,也险些赔上一条性命;杜氏机关算尽,仍然逃脱不了失败的反噬。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只在一瞬间。做人,真的需要做个好人。

    至于杜氏与胤禛,他们之间再闹得如何天翻地覆,都已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她只希望,此生此世,不管谁伤了谁,谁害了谁,全部让它成为过往。她与他们不再有交集,不再有纠缠,待到来生来世,也不要再见面。自此沧海桑田,各安造化,日东月西,永无相见。

    但胤禛显然不这么想,他一心惦念着挽回殳纨的感情,尽量地抽出一切空闲的时间陪她。可他这一个多月告假太多,户部积攒了大把的事情等候处理。当他没日没夜地在户部呆足了五天把手头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后,殳纨已经请得乌喇那拉氏的准许,搬回了真水无香园。

    殳基和珍哥儿几天前就回殳家去了,走之前,殳基去看望了殳纨。乌喇那拉氏一直在旁边陪着,殳纨心里明白,也不点破。只说自己没事,让爹尽管放心。珍哥儿虽然舍不得姐姐,但也想娘了,小家伙儿挥舞着胖胖的小手,郑重其事地道:“姐姐,珍哥儿一定好好读书练武,长大了保护姐姐,一定不让姐姐再受伤。”殳纨笑着捏捏珍哥儿的脸蛋儿,答应道:“好,珍哥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快快长大。长成一个威武的男子汉,将来保护姐姐。来,拉勾。”

    “嗯,姐姐拉勾。”

    殳家父子前脚儿告辞,后脚儿殳纨就向乌喇那拉氏提出搬回真水无香园,理由不外是此间的种种不方便,听她说得在理,乌喇那拉氏权衡了下,也就答应了。看着她彬彬有礼地向自己致谢,她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明白,自己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了看不见的深渊。她甚至还派了四个嬷嬷去羞辱她,虽然贝勒爷饶了自己院儿里的那两个,可她还是把她们赶出府去。她怕看见她们,会回忆起那个被疯狂烧毁了一切理智的自己。她满以为她醒来后,会用仇视的目光看自己,没想到她只是水一般的平静。平静下面,冻着一层再也化不开的坚冰。她忽然也有些看不明白她,她不恨,不报复吗?难道就只是把自己冰封起来?

    可儿也这么问殳纨,殳纨只一笑道:“不过是个没关系的人,既然不喜欢,不搭理或是少来往也就得了。恨,你会去恨个陌生人吗?”她这么说不是因为她有多高尚,而是觉得根本提不起兴趣。用个不恰当的比方来说,一个疯子骂了你,你还去跟他对骂不成?

    “嗯?”但可儿不明白,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会是陌生人。

    殳纨指指心口,解释道:“有些人即使是认识,甚至是一同共事。但进不到这里的,或者说只进来几步,还不曾深入的,都叫陌生人。”

    可儿其实很想问那贝勒爷算不算陌生人?主子可以和嫡福晋讲话,可以和李侧福晋讲话,却唯独不与贝勒爷讲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主子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着殳纨闭目不语的样子,疑问在唇舌间滚了几滚,还是咽了回去。

    胤禛回来的时候是晚上,真水无香园早就关门落锁。他在园外徘徊了几步,还是没有进去,怕扰了她的清梦。问过韩太医,知道她已经在恢复当中,虽然进展缓慢,但胜在心态平稳,于身体大有裨益。

    “心态平稳?”胤禛苦笑了下,问道,“韩太医,她这心态平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什么都憋在心里,真的不要紧吗?”

    韩太医道:“回四贝勒话,老夫今年已八十有六,一生阅人无数。但如殳格格这般的女子,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她的心智颇为成熟,与其年龄阅历很不相符。老夫感觉,在她的心中,似乎有着另一个完备的世间。当她受到伤害时,不需要任何的劝解与安慰,因为她会很快地调整自己,把自己隔绝在那个世间里。所以,她的发泄,便是离开。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离开,至关重要的是心理上的离开。这种离开并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放弃。”

    又是放弃,胤禛现在无比痛恨这两个字。虽然他从殳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放弃,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如何能让她回心转意?”他执着地问道。

    “很难。”韩太医直言不讳道,“据老夫观察,殳格格其实是个很难打开心门的人。一旦打开了,便不再有伪装,不再有矫饰,坦荡彻底,简单纯挚。可若是在这时候伤了她,她就会伤得很重,很久,很难愈合。外表上的心平气和,便是她身体自发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因为她把自己隐藏了起来,然后关上门独自疗伤。伤得越深,门就会关得越严。她也就会越发冷漠,越发疏远。”

    “韩太医的意思,可是劝爷先不要去见她?”胤禛听明白了,又看出他言下似有未尽之意,便道,“太医有话尽请直说就是。”

    韩太医点点头道:“殳格格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而且有些清高孤傲。老夫以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现在对四贝勒都比较排斥,不宜相见。四贝勒不妨等上几日,待她身体有些起色之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能够起到些缓和作用。”

    胤禛了然,殳纨的伤不轻,这几日还不能下床,一切都需要依赖别人照顾。自己伤得她,以她性格中独立的那一面,自然不愿意把最软弱的一面暴露给自己。韩太医显然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来提醒自己。“好吧,”他低垂着眼眸,看不清情绪地道,“那就等上几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