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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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知音

    胤禛回府后,将康熙的旨意告诉了殳纨。在听到曹寅的名字时,殳纨的眼珠不自觉地转了转。她忽然想到曹寅晚年似乎就是因为亏欠两淮盐课的银子,被朝廷追债,从而一病不起,最终死在了扬州。那么这次盐法改革,会不会影响曹家的命运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胤禛又说起了陶允恭的票盐法。大概听了听后,她咬着指尖笑道:“这回爹可以去转告扬州来的那位盐商了,回去等着盐票行盐就好。”

    胤禛看着她的样子,全无沾沾自喜之感。不免奇道:“怎么?不要些奖赏吗?”

    “嗯?”殳纨反而纳闷儿道,“主意又不是我出的,皇上为什么要赏我?”

    “……”胤禛张了张嘴,觉得这话根本没法往下接。气得抬手拍她脑袋一下,训道:“谁说皇阿玛要赏你,是爷在问你!”真不明白了,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有时候就这么一根筋呢!

    “哦。”殳纨不好意思地一笑,她知道自己有时说话不走脑子。在爱上胤禛以前,她还能刻意保持着一份冷静。然而现在,却是越熟悉就越随性了。至于胤禛说的奖赏她还真没想过,现在衣食住行无忧,每月还有五两银子的月钱。虽然不多,但平时在府里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胤禛的大书房也随她出入,想看什么书,说一声就好。

    正在琢磨有什么想要的,就听胤禛又道:“就要过年了,爷看你外头儿的大衣就那件银白色的,素净不说,里面的灰肷也有些秃了。前儿个内务府送来了几抬皮毛料子,其中有张狐狸皮不错。爷给苏培盛留了话儿,回头做件新斗篷给你。”

    “好啊,谢爷。”殳纨随口应着,这会儿功夫,倒让她想起一件事来。穿越之前,后世的时间是2010年末。现在过了一年多,后世也应该临近2012年的春节了。2012年世界末日的传闻,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在当时的环境里,没有人去担心它。偶遇记者采访,大家的回答也都是很洒脱的“该干嘛干嘛”。可攸忽间回到了几百年前,反而令她有了牵念。

    “爷,奴婢想去庙里上香。”

    “哦?”胤禛有些意外,难得她主动要求出门,“想去求什么?”

    “平安。”殳纨微笑,不敢奢求别的,哪怕是眼前已然拥有的一切。因为她怕过多的期待和要求,会折损了本就不多的福份。所以,平安就好。

    胤禛素来笃信佛教,闻言甚为理解地点点头。人生无常,平安是福;贪取太多,必遭天遣。而且,他也清楚殳纨那性子,说好听些是甘于平淡,知足长乐,说难听些,就是不知上进,堪称平庸。因而说道:“去吧,想好去哪儿没有?”

    “奴婢想去红螺寺。”殳纨知道清朝的红螺寺极富盛名,她在后世也去过一回,还是上高中时学校组织去的。

    红螺寺位于顺天府下辖的怀柔县内。初建于东晋咸康四年,始称大明寺,明朝正统年间改名为“护国资福寺”。该寺山下有一“珍珠泉”,相传泉水深处有两颗色彩殷红的大螺蛳,每到夕阳西下,红螺蛳便吐出红色光焰,故山得名“红螺山‘,寺则被俗称为“红嫘寺”。康熙三十二年,康熙皇上圣驾至红螺寺降香,曾在寺前竹林西侧的山亭中设御座赏竹。

    “不行。”胤禛听了却断然否决,“红螺寺太远,你若去了,当天根本赶不回来。这样吧,爷派人送你去广济寺。那里近,就在阜成门内。且是三十八年刚刚奉敕重修的,寺内增建了御制碑文匾额和御临米芾的《观音赞》,还增塑了释迦牟尼鎏金佛像。你明儿早点去,上完香,想去集市上逛逛也行,不过不许太晚。”

    殳纨听他说得确实有理,便笑着答应道:“也好,奴婢听爷安排。”

    用过了晚饭,殳纨又去向乌喇那拉氏告请外出,获准后,便让可儿和潘述去准备明早的出行事宜。

    第二天天刚亮,潘述便送殳纨和可儿自后园角门出了府。赵五已然驾了一辆小马车等在此处,旁边还站着胤禛派来的两名侍卫。见到殳纨出来,那两名侍卫一同上前见礼道:“奴才赫特贺、毓检给殳格格请安,殳格格吉祥。”

    “有劳二位了。”殳纨放眼望去,这二人身材甚是高大,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至少都在1米85以上。且都是浓眉大眼,鼻直口正,长得甚为英挺。两人各穿一件苍青色的大襟长袍,腰系鞓带,围着黑色棒针围巾,斜挎腰刀,威风凛凛。殳纨与可儿登上马车后,他二人便各自上马伴在左右。潘述原本还为他二人准备了碎银荷包,哪知两人拒不肯受,也只得做罢。

    车马一行出东直门街,过安定门街、地安门街、棋盘街、马市街,一直来到阜成门大街内的广济寺前。广济寺初名“西刘村寺”,创建於宋朝末年。元朝时改称“报恩洪济寺”,元末毁于战火。明朝天顺年间重建,明成化二年由明宪宗下诏命名为“弘慈广济寺”。

    广济寺香火极盛,此时辰时刚过,寺前大街上早已满布善男信女。殳纨和可儿在离山门稍远的地方下了马车,留赵五在原地等候。赫特贺和毓检陪在两侧,顺着密集的人群,向山门走去。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就不动了。人群纷纷停下脚步,不知前头儿发生了何事。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走动的迹象。赫特贺便让毓检护卫着殳纨,他则挤到前面去打探。约过了两刻钟时间,他才又挤回来,向殳纨说道:“格格,咱们来的不巧,今日寺中有法事,是为平叛死难的将士们超渡亡魂。将士们的袍泽、亲属都来了,现在寺里人满为患,已经进不去了。”

    “这样啊……”殳纨迟疑起来,她最怕人多,所以平常就不爱出门儿。下意识的想打道回府,又一想再要出来的话还得向乌喇那拉氏请假,麻烦。

    赫特贺与毓检对视了一眼,似也明白殳纨的顾虑。遂建议道:“格格,依奴才看,现在时间还早,不若去旁边稍等一会儿,顶多再有半个时辰,法事也就完了。”

    “哦,那也好。”殳纨一边点头,一边朝两侧张望,想看看附近有没有茶楼可以稍作歇息。

    毓检道:“格格,奴才知道附近西大市街上有家茶楼还不错,不如就到那里坐坐?”

    “好啊,那麻烦你带路了。”殳纨欣然应允。

    四个人于是费力地挤出人群,向西大市街走去。毓检说的茶楼就建在街口处,上到二楼雅间,推开窗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广济寺山门前的情况。殳纨和可儿凭窗望去,入眼全是数不清的衰服麻衣。哭声、钟磬声、佛号声浑杂在一起,在浓浓的香霭中向四周扩散。

    被这悲凉的气氛侵染,几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赫特贺和毓检都是行伍中人,见此情景难免黯然神伤。殳纨站直身体,端肃表情,双掌合于胸前,闭紧了眼睛。她在默默地祝愿那些亡魂们一路走好。或许是因为自小受到爱国主义教育,殳纨对于军人一直有着一种特别的崇敬之情。泽国江山入战图,一将功成万骨枯。

    忽然一阵异常的喧嚣声传来,打破了笼罩在街衢间的沉重。殳纨睁眼望去,只见十几名素衣白裙的女子,怀抱着各种乐器,出现在阜成门大街上。她们相互簇拥着,一路向广济寺走来。

    “嗯?”殳纨看得诧异,这是要做什么?不待她发问,就见那些女子已停下步伐,然后各执乐器,或坐或站。少顷,一支凄惶惨楚的古曲响起,伴着她们悲痛的歌声: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忱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响彻云霄,催人泪下。正是《诗经·唐风》中的名篇《葛生》。

    “这是……”殳纨扭头看向赫特贺和毓检。

    赫特贺道:“她们应该是外城的青楼女子,死难的兵士中或有她们的恩客,所以前来送哭。”

    “原来是这样。”殳纨感叹,“仗义每多屠狗辈,从来侠女出风尘。”言毕,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凤仙和蔡锷的故事,也想起了那支传唱了几十年而经久不衰的老歌——《知音》。

    “赫特贺,帮我叫两个姑娘上来,我有个曲子想请她们唱。很快,不用太久的。”

    赫特贺一惊:“格格,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她们……”

    “我不会记谱,所以只能请她们上来听一下音律和歌词,不会耽搁太久的。去吧,别说咱们的身份就好。”

    “……喳——”赫特贺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走了上来。

    青楼女子生张熟魏阅人多矣,见殳纨衣饰不凡,又有丫鬟侍卫相伴,猜测应是贵人亲眷。故而恭敬上前,福身施礼。殳纨与她们客气了几句,讲明是有支曲子想请她们弹唱,二女爽快地应了。

    “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颂如歌,如赞礼;赞的是,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

    殳纨轻声哼唱了两遍,那两名女子非常聪明,在第二遍时就已经可以跟着唱了。而且看得出她们很喜欢这支曲子,眼眸中全是被词曲打动的雾气。

    “这位夫人,”一名女子谨慎地问道,“这曲子可以送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殳纨微笑道,“我是觉得此曲很适合送别征战的将士们,但是我唱不好,所以有劳姑娘们了。”

    “夫人言重了。”二女拜谢后,便辞了出去。

    “主子,您为什么要教她们唱这支曲子?”可儿问道。

    “《葛生》悲则悲矣,但少了一种气势。大丈夫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我想他们不仅需要亲人的泪水,更需要亲人的支持与鼓励。‘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做长风绕战旗’,虽然比不上肝胆相照的战友之情,但自有一股心心相印的灵犀,告慰着将士们不远的英魂。”殳纨说完,俯身望向那一群女子,又道:“咱们等一会儿吧,这歌不难,相信她们很快就可以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