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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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狼桃

    三天后,殳纨织的浅驼色围巾,已经织了一米来长。而可儿手中两米多长的淡粉色围巾已然全部织好,并且无师自通地成功收针,让殳纨佩服不已。眼见可儿织得这么得心应手,殳纨坏心眼地把准备织毛衣的纯白色毛线甩给她,什么加针减针的全丢给可儿头疼去。唉!自己当初还是想得太容易了!

    待殳纨织好围巾,已经又过了四天。可儿仍在研究着毛衣的织法,殳纨就着剩下的驼色线和粉色线,又开始织三条小围巾,打算送给府里的三个孩子。十日的禁足令解除当晚,胤禛、乌喇那拉氏、弘晖、怀恪、弘昀,各自收到了一条毛绒绒、软乎乎的围巾。

    五条围巾一出,带得府里又是一阵热潮。可儿得了殳纨的吩咐,毫无保留地教各院派来的丫鬟媳妇起头、编织、收针,忙得不亦乐乎。胤禛知道后,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便与乌喇那拉氏一同系上围巾,去到宫里和几位哥子弟弟的府上拜会了一圈儿。很快,北京城里的毛线就热卖起来。

    后世曾有人类学家经研究测试证明,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种之一,平均智商达到105,高出欧洲人平均智商值五个点。所以殳纨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毛衣毛裤等毛纺织品势必能走进千家万户。

    又过了几天,宫里传下话来,说殳格格的骑马装已然制好,皇上有旨,宣殳格格进宫。

    康熙让殳纨进宫的目的,就在于要看看这骑马装上身的效果。这衣服还未做出时,就因为式样新奇,引得宫里不少人前去探问。如今看着从偏殿更衣出来的殳纨,在场众人均觉着眼前一亮,脑海中涌上同样一个词——英姿飒爽!胤禛在看到殳纨的那一刹那,眸色便为之一深。

    骑马装在后世其实算不得什么特别出众的衣服,但在这清朝,却因为把女子天然的身体曲线从肥大的旗袍、褶裙中解放出来,故而让人觉得耳目一新。殳纨低头看看自己,心底颇有几分遗憾,要是能再长高几分就好了。平时穿着花盆底儿鞋还不觉得,这一换上马靴,立刻就显得矮了不少。

    “不错!不错!”康熙连赞了两声,又道,“这骑马装一穿上,纨丫头竟是有了几分巾帼英雄的味道。哎,听老四说过你擅长小令,朕今日就来考考你,便以骑马为题,填阙词来。”

    殳纨郁闷,她是会填词,但无一不是推敲再三,反复修改。现在命她当场赋词,以为她是曹七步啊,还是温八叉啊?刚想回话直陈自己没这份急才,胤禛却突然扯过话头道:“既是皇阿玛有旨,你就需潜心思索仔细斟酌,不可敷衍了事。”

    “……”殳纨正欲出口的回绝之辞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她有些不解地看了胤禛一眼,以他的识人之明,他应该知道自己并没这份急智啊,为何还要顺着皇上的话说呢?

    胤禛当然了解殳纨,只是他更了解自己的皇阿玛。他看得出皇阿玛今日兴致颇高,大有纵意高谈之势。所以在这个时候,万万不可扫他老人家的兴。再者,他也想逼迫殳纨一下,免得她终日懒散。

    见殳纨一脸难色,康熙假作未见,只噙着笑叫过胤禛道:“老四,你上次进献的这套功夫茶具不错,朕和你皇玛姆都很喜欢。闻香杯,公道杯,六君子;还有这泡茶时的凤凰三点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有趣得很。来,再为朕演示一次。”

    “遵旨——”

    那边父子俩慢慢地品着功夫茶,兼或聊些国事家事;这边殳纨奉旨填的小令却还是无从下手,急得她出了一头细汗。眼瞧着康熙和胤禛的第一泡茶已然喝完,殿内的自鸣钟也鸣响过两次,殳纨面前的宣纸上只堪堪落下“衰草萧条,山风瑟瑟”八个字。这还是她在后世十一长假期间,到丰宁坝上草原骑马时的所见所感。

    正一筹莫展间,胤禛忽然出声道:“皇阿玛,适才儿臣闻得殿内自鸣钟响,心有所感,遂度了几句诗,敢请皇阿玛赐教。”

    “哦?老四你一向不娴声律,今日倒肯来凑趣。也罢,且念给朕听听。”

    “遵旨——”胤禛起身踱了两步,吟道,“巧制符天律,阴阳一弹包。弦轮旋密运,针表恰相交。晷刻毫无爽,晨昏定不淆。应时清响报,疑是有人敲。”

    “好!好!”康熙抚掌赞道,“前四句意在白描,写出了自鸣钟的精巧;后四句点胸洗眼,含发人深省之寓意。老四做得好诗,这大自鸣钟朕就赏你了。”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胤禛欲行大礼,却被康熙抬手止住。

    “纨丫头,如何了?”

    殳纨此时已经准备放弃,便是皇上要治罪她也认了。正欲回话,殿外却忽然走进一名小太监,起奏康熙道京城刚刚落了雪,德妃宜妃等几位妃子有请皇上一同到御茶园赏雪。

    “下雪了?”殳纨一愣,旋即紧紧锁住双眉。一瞬间似有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飞速划过,令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康熙见状,示意那小太监退到一边,复又一个手势,竟是不许任何人出声打扰殳纨。

    愣了足足有一刻多的时间,殳纨忽然生风地在纸上写起来:

    踏莎行

    衰草萧条,山风瑟瑟,遥观岭上都成璧。马蹄踏破碎琼飞,接天画卷留浓墨。

    向晚烟芜,流连过客,寒鸦漫野声声寂。东西南北信游缰,为谁吞下芙蓉液?

    写完最后一个字,殳纨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反复读上几遍后,呈给了康熙。

    “……为谁吞下芙蓉液?”康熙边念边点头道,“上阙的最后一句是点睛之笔,下阙末一句的‘吞’字用得好,带出了羁旅之人的一腔愁绪。有景有情,相得益彰,不过这最末两句平了一些。老四,你来看看。”

    胤禛接过看了两眼,笑道:“皇阿玛点评得是。”

    “嗯,纨丫头,刚才老四那诗的末两句,就是高上去了,意境也随之深远。要记住,无论作诗填词,皆需有始有终,不可虎头蛇尾。明白了吗?”

    殳纨叩首道:“谢皇上赐教,奴婢明白了,一定多加努力。”

    “嗯。过来,给朕研墨,朕亦得了一只小令。哈哈!”

    “是。”殳纨老老实实地上前为康熙磨墨,胤禛也走到书案一侧看着。只见康熙略一思忖,便笔走龙蛇地写道:

    丑奴儿

    宫苑深深朱门重,亭台楼阁,亭台楼阁,风雨几度散落红。

    更漏沉沉解愁浓,朝朝暮暮,朝朝暮暮,春花秋月不相逢。

    殳纨小声地跟着念,待康熙写完最后一字,遂惊叹道:“……朝朝暮暮,朝朝暮暮,春花秋月不相逢。皇上您写得真好!”

    “嘿嘿!”康熙搁下笔,看着殳纨那一脸崇拜的样子,甚觉受用。“纨丫头喜欢?”

    “喜欢。”

    “那就赏你了!”

    “啊?谢皇上!”殳纨赶快跪下谢恩,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康熙笑吟吟地取出自己常用的印章,钤在了左下角。印章上的字,就是那著名的“体元主人”。

    “纨丫头,拿去!”

    “奴婢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殳纨出宫的时候,胤禛道:“爷还要去翰林院走一趟,你先回去吧。这天落了雪,路滑,暂时先不去骑马了。等雪化了,爷再带你去。另外,你这骑马装也单薄了些,那什么毛衣衣裤的,让她们赶着织。”

    “奴婢明白,谢爷。”

    出了皇宫,殳纨坐在马车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康熙的墨宝。两世为人,她也算读了不少的名人词作,但康熙的词还是第一次读到。加之康熙的书法古朴大气,更令她有如获瑰宝之感。

    回到府中,殳纨一头扎进真水无香园,将御赐墨宝精心收藏起来。两次进宫均得了赏赐,尤其赏下的还不是一般的黄白之物,故而饶是殳纨不说,府里也还是传开了。

    螺髻馆里,浮翠帮着侧福晋杜氏绕着毛线,边绕边恨恨地说道:“想不到那个贱人竟连皇上也哄骗得,这下儿她更要得意了!”

    杜氏心内虽妒,面上却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着口吻道:“她若没几分本事,岂不早就被爷撵出府去了。”

    “现在爷和嫡福晋都被她哄住了,姐姐,您倒是想个法子啊?”

    “我能有什么法子?她越了礼,搁别人就是一顿板子,搁她也就禁足几天。妹子啊,姐姐劝你还是忍着吧。人家正当宠,你惹不起的!”

    “咦?姐姐怎可如此长他人志气?我就不信,这天下的好事全被她占了不成?”

    “那你待怎么样?”杜氏有意地挑拨着。

    “我……”浮翠脑中一片空白。殳纨向来深居简出,而且不爱说话,即便她以学习为名,常常往来于真水无香园,但能与其交流的话题也是颇为有限。偶尔聊几句衣裳首饰,又因各自眼光不同,也很难透彻地聊下去。故而虽接触多时,但殳纨却没有什么把柄让她抓。

    杜氏看着浮翠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心内十分鄙夷。这么久了,还是逮不到殳纨的一点错处,果真一个蠢材!暗里恼恨,面上还是一派春风和煦的样子,轻声细语地道:“那人狡黠如狐,又擅长鼓惑,如今更是有了皇上撑腰。妹妹你生性纯良,斗不过她也在情理之中。”

    浮翠秀眉一拧,声音里带出一丝阴毒:“姐姐说得是,要对付她须得一击即中,不能给她翻身的机会。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杜氏闻言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妹妹,你可不要乱来啊。”借着瞥向门口之际,眼神中划过一抹异色。

    正好秋儿端着一盘红彤彤的果子走进来,福身对杜氏说道:“主子,这狼桃洗好了,主子看摆在哪里合适?”

    浮翠看到盘中一个个如茶杯口般大小鲜红欲滴的果子,竟被那颜色诱得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奇道:“姐姐,这是何物?”

    “这叫狼桃,是我娘家哥哥送给我的,听说从英吉利起运了几十筐回来,船工怕路上坏了,还用冰釜冰了一部分。可惜路程太久,到了粤海关时还是坏了大部分,就剩了这么一小筐。”杜氏洋洋得意地炫耀着娘家的不凡实力。想起哥哥曾说过这狼桃又叫情人果,摆在房中能使得夫妻更加和睦,心中不由一阵情潮涌动。正欲吩咐秋儿把这果子摆到卧房去,耳边却听见浮翠问道:“真好看啊!甜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了一个欲咬。

    “哎呀!”杜氏一把拦下,急声道,“这个不能吃,有毒的!”

    “啊?”浮翠吓了一跳。

    “这果子是摆着看的,不能吃。听说法兰西有个画家不小心吃了,吃完就死了。”

    “嘭”的一声扔了果子,浮翠吓白了脸,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说道:“那姐姐你还留着它?”

    杜氏岂能告诉她实话,随口敷衍道:“我不过是看它好看,闻之又有清香,遂摆在房里作为点缀罢了。谁知你这馋嘴丫头,上来就咬!”

    浮翠语塞,小声嘟囔着:“我又不知道,见它红得这么妖艳,看起来蛮香甜可口的。”

    “哼!没听过‘物之反常者为妖’吗?这果子红得这么诱人,就跟毒蘑菇似的,当然吃不得了。”眼珠一转,杜氏阴恻恻地问道,“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殳纨没教过你吗?”

    “她?”浮翠捏紧了拳头,心有余悸之余不免铁青了面色道,“只怕她是故意不告诉我吧!”

    杜氏唇边勾起一丝冷哂,目的已然达到,也就不再多话。放下手中毛线,端起一旁的茶盏,有滋有味地品起茶来。

    浮翠也放下了手里的毛线,阴沉着一张面孔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起身向杜氏告辞道:“不早了,妹妹先回去了,有空再来拜会姐姐。”

    “好,妹妹慢走。”杜氏做势要起身。

    浮翠忙道:“不敢劳姐姐相送。”向外走了两步,停顿了下,又回身问道:“姐姐,这狼桃可否送妹妹几个?这红得好似珊瑚玛瑙一般,摆在屋里确实亮眼得很。”

    “这……”杜氏本有几分不舍,怕这情人果的运气被浮翠沾了去。复又一想,反正爷十天半月的也不会去那几个姑娘的院子,真要去时这果子也早在屋里搁烂了。再说眼下自己还用得着这浮翠,犯不上在这点小事上开罪她。况且,她明知有毒还敢索要,哼哼!杜氏心中阴笑一声,口中即大方应允道:“不过几个果子,妹妹喜欢尽管拿去,只是记得可不能再往嘴里放了啊!”

    “多谢姐姐了。”浮翠谢过杜氏,从秋儿手里接过装好的三四枚狼桃,转身离开了螺髻馆。

    看着浮翠走远,秋儿轻声说道:“主子,奴婢看浮翠姑娘一脸煞气的样子,这狼桃给了她,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吧?”

    杜氏冷笑道:“我可告诉她这狼桃有毒了,而且前两天我也在爷和嫡福晋那边打过招呼。现在不管她打算拿去害谁,都攀扯不到我的头上。不过嘛……”话锋一转,“能提前做些准备也是好的。这样吧,你且去盯着她,万一她真送到了那园子,你就瞅准机会给爷那边露个口风。依着爷那脾气,根本不会给她辩解的机会。”

    “是。”兴许是被杜氏语气中带出的狠毒吓到,秋儿只觉后背凉飕飕的。

    “还有,久儿那边怎么样了?喂了几个月了,有没有什么消息?”

    “回主子的话,久儿现在与奴婢亲近得很。只是可儿防范得严,她很少能进堂屋,即便有时进去了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

    “哼!全是没用的废物!既然那园子你不好进去,这次的事儿就让久儿盯严了。一旦有了确切消息,你即刻去办。无论成与不成,浮翠这贱婢只要动了这份心思,我就留她不得。”

    “奴婢明白。”

    “去吧。”

    “是。”

    秋儿奉杜氏之命暗中盯着浮翠,只是过去了两天,浮翠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杜氏闻报后,骂了句没胆的贱坯,仍叫秋儿盯紧了。

    第三天上午,浮翠终于捧着那盘狼桃向真水无香园走去。她昨天已经打听清楚,可儿今天要回家看望老子娘,过了晌午才会回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每次想起可儿那忠心护主一脸防备的样子,浮翠就恨得牙痒痒。

    为了能够多接近殳纨,这真水无香园里里外外,浮翠常来常往的没少打赏。日子久了,除了可儿,别人见她倒也都和气得很。赵七在院门口高声传报了下,小丫环久儿就迎出来将浮翠请进了堂屋。

    “殳姐姐好。”

    正弹着筝的殳纨抬头一笑,道:“妹妹来了,坐。”

    “姐姐弹得是什么曲子?”

    “《渔舟唱晚》。”

    “哦?这曲子生得很,没听过。”

    殳纨笑而不答,《渔舟唱晚》是后世20世纪30年代改编而成的筝曲,对于清朝人来讲当然十分陌生。正想问问浮翠近日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却一眼看到她拿来的果子。

    “西红柿?”殳纨惊喜地叫出来,穿越到清朝一年多了,吃到的蔬菜种类颇为有限。记得有次想吃西红柿炒鸡蛋,谁知问过可儿和巧婶后,两人均是一脸“西红柿是什么”的样子。殳纨又不清楚西红柿进入中国的时间,只好就此揭过不提。今日突然看见,忍不住拿起一个就咬。一边吃还一边叹道:“唉,可惜搁得久了,有点不新鲜了。久儿,去厨房拿点白糖来。”

    “是。”久儿闻声出去。

    浮翠惊恐地望着殳纨,她虽是打定主意来害人性命,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如今事情顺畅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反倒被吓住了,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问道:“殳、殳姐姐,你叫这果子什么?”

    “西红柿。”

    “不是狼桃吗?”

    “狼桃?”殳纨想了想,点头道,“好像外国是这么叫。”

    “有……毒吗?”浮翠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嗯,青的有毒。”殳纨吃得太急,说话又太快,致使吐字含糊不清。那“青的”二字,音吞口中,使得本就慌乱的浮翠竟没听见。

    看着大口大口吃着西红柿的殳纨,浮翠已经完全混乱了。

    “为、什、么?”

    “啊?”看着浮翠目瞪口呆的样子,殳纨只道自己野蛮的吃相吓坏了人家,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好久没吃了,让妹妹见笑了。”

    浮翠忽然很想掐自己一把,试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嘶——”看着青红的手背,浮翠恍惚了,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