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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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郁醉楼杂谈

    戴铎和沈竹,是胤禛手下两个重要的谋士,均是心思缜密,智计百出之人。两人跟着苏培盛来见胤禛,路上听苏培盛把事情略略一说,不由相互对视一眼,暗暗称奇殳格格好大的胆子!这《郁醉楼杂报》若出不成还则罢了,若真能出刊,就决不会只是一份单纯的故事汇编。一两年之内,必成禛贝勒府之重要喉舌。这计策真是一个女子所出?两人也都听闻过殳纨在府中的尴尬地位,那么她如此谋划,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见到胤禛,果然与他们想的一样,胤禛也是看到了这杂报背后潜藏的政治机缘,故而找来他们商议。三个人在胤禛的外书房里一直商量到深夜,才各自回去休息。到了第二天,胤禛下朝回来,又和戴、沈二人聚在外书房中继续探讨,如此过了五天,最终确定了杂报的各项规格:

    一、杂报的尺寸划定为单页八开,两面印刷。

    二、设立了“古城纵横”——记述北京各处名胜古迹;“居京琐记”——介绍北京的风俗习惯;“谐趣园”——讲述各类传记奇闻等几个专栏。其中耐人寻味的是“经纬拾穗”和“一夕谈”两个专栏:经纬喻条理秩序;一夕,取意于“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三、特别开辟了“美苑”一栏,专以介绍郁醉楼的美味佳肴。

    最后,由于“报”这个字太过敏感,戴铎遂建议改“报”为“谈”,正式命名为《郁醉楼杂谈》。

    事情敲定后,胤禛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常常下朝后就扎在印书局里,有时整夜都不回府。戴铎和沈竹带着府里的几名清客更是吃住在书局,撰写、修订、校勘、审核、设计、排版、印刷。在试验了几十次后,第一份《郁醉楼杂谈》终于带着新鲜的油墨香气,摆在了胤禛的面前。

    巨大的喜悦感如同波浪般冲击着内心,澎湃起激昂的情绪,胤禛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孔上,也泛起了红光。但他仍死死掐住掌心的佛珠,压抑着因激动而变得有些起伏的呼吸,迟迟没有发下印刷的命令。戴铎和沈竹躬立在一旁,内心同样的喜忧参半。这件事情做到现在,每一步都仿佛摸着石头过河。现在,他们急需要一份肯定,尤其是来自创意之人的肯定。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使得胤禛拨动佛珠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半晌,他卷起杂报,掖进袖子里,沉声道:“爷先回府,你们就在这里等消息。没爷的吩咐,一个人都不准离开!”

    “喳——”

    风驰电掣地赶回府,已是过了半夜。嘱咐下人不必去打扰嫡福晋,胤禛带着小连子,直奔真水无香园。园中众人早已睡下,小连子生怕胤禛等不及,翻墙进去开了园门,又一迭声叫醒了伺候的人。殳纨也被吵了起来,不耐烦地打开卧室门,走到堂屋一看,正赶上胤禛挑帘进来,后面还跟着可儿和小连子。

    乍一见到殳纨,胤禛与小连子俱是一愣。光秃秃的肩膀上两根细细的带子吊着一条只及大腿的真丝裙子,下面没穿长裤,只光脚穿着一双交叉带的拖鞋。一头长发散在身后,面上带着犹未睡醒的淡粉色霞晕。小连子率先反应过来,两步抢出了房门。可儿稍一犹豫,恰被殳纨喊住:“可儿,把灯都点上,留烛先熄了。”

    “是。”

    胤禛回过神来,低叱了一句:“你这穿的什么衣服?”本是责备的话,不知怎的,出口气势却弱了几分,更像是一句问句。所以殳纨也就没当回事地随口答道:“睡裙。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有事儿?”

    一句话提醒了胤禛,从袖子里掏出那份《郁醉楼杂谈》递给殳纨道:“你先看看这个。”

    “哦。”殳纨接过来走到书案前,就着三叉烛台打开一看,眼睛竟不由一亮。虽然已经猜到胤禛拿来的必是自己建议印制的杂报,但报纸的精美与专业却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报纸是竖版的,四周绘着缠枝莲的边框,右上角写着《郁醉楼杂谈》五个大字。头条是一篇创刊序文——《郁醉楼序》。版心里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几个专栏,每个专栏的小标题都很醒目,专栏间用粗直线加以分割。整体的外观,颇像清末的第一份官方报纸——《北洋官报》。

    看着手中的报纸,殳纨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她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框架,在现在这种没有精铜版,没有铅活字的时代,这些古人却以此制作出了她在后世所熟识的报纸。忍不住轻声一叹,倒想起了在后世看到的一句话,清朝二百多年历史,那点儿人才全出在九龙夺嫡里了。

    一栏一栏看下去,“古城纵横”记述得是长安寺的历史;“居京琐记”介绍得是端阳节挂钟馗;“谐趣园”讲得是端午节的传说;“经纬拾穗”讲得是北京城夜禁的律法条例;“一夕谈”引用得是刑部尚书王士禛言“公子公孙做官,一切倍要谨慎检点。做官自己脚手须正,持门第不得”。此外,还有“六艺”,分别就“礼、乐、射、御、书、术”展开讲解;“弈坛春秋”引用名家棋谱;“美苑”推出的是郁醉楼的美食“珍珠团”。

    随手拿了支铅椠,殳纨抬头唤道:“爷,您过来看。”见胤禛走过来,她便用笔点着报头下面的空白处,继续道,“这里可以加天象,钦天监的灵台郎应该可以预测到第二天的天气变化。是阴是晴,有雨有雪,都可以注明。还有,郁醉楼的地址要加在右下边框外。字号不用太大,清楚就好。

    另外,文章都太文言了,除了读书人,一般人阅读起来总有些吃力。不如使用半白话文,通俗易懂,好像白乐天的诗,老妪能解。方可达到启民智,修民德,利民生的目的。再有,像‘古城纵横’、‘居京琐记’、‘谐趣园’这些专栏,可以号召在京的读书人投稿。一旦入选,付之以稿费。”

    胤禛闻言,眉梢一挑,好一个招揽人才的方法。自大清入关以来,满汉有隙,很多汉人抱以首阳之志,不肯为朝廷所用。这个法子,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以天下读书人之笔,控制朝野舆论的走向,自己在暗处只需加以引导和制衡,进则可攻,退则可守,岂不妙哉!

    殳纨自然不知胤禛的真实想法,她只是想到了当初读到过的袁士凯的一段话“中国腹省风气未开,士民囿于一隅,每至寡闻鲜见,一遇洋人,非存畏避之心,即起仇视之意。畏则甘受欺侮,仇则激生衅端。且于敌情国势,物产民风,窥察无从,隔膜必甚。亟须启其智慧,广其见闻,始可期彼此相安,兼可益民商生计。”

    作为一名拥有上下五千年辉煌灿烂文化的中国人,殳纨总是很自豪的。诗词曲赋,四大发明,万里长城,兵马俑……太多无可争议的世界奇迹,彰显着炎黄子孙的过人智慧。但无可避免的,中国近代史上的累累伤痕,也是每一名爱国人心底的痛。回来到这个时代,殳纨自知没有能力,没有本事,做不成什么改天换地的大事。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尽上一份心意,担上一份责任。哪怕只是丝末微毫的作用,总比没有强。

    “为了增加报纸的销量,还可以找写手来写连载故事,以便刺激发行。初始阶段,报纸可以每两日一发,销路打开后,就改每日一发。将来,还可以加版,关注社会新闻……”说得太快太投入,殳纨不自觉地用上了后世的词汇。胤禛微微锁眉,听得有几分费力,好在很快就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站在殳纨的身侧,看着她在纸上圈圈点点,条理分明地阐述着一个个新奇的观点。胤禛忽然生出了一种如获瑰宝的感觉,那感觉沉甸甸地,让他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围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体依旧很凉,冰冷似铁的皮肤抚摸起来并不舒适。可他却搂得很紧,似乎想要嵌进身体里一般。

    殳纨放下了笔,胤禛眼眸中的深色很清楚的告诉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好在,她没想过逃避。也许是因为不肯轻易地付出感情,所以这种事情于她,没有无所谓,有了也无所谓。稍一环视,可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下一秒,她便被胤禛打横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坦白说,殳纨对情事还是有需求的,毕竟真实的心理年龄在那儿摆着。又是来自几百年后的时代,所以床笫之上也算放得开。一番云雨下来,鱼水尽欢。胤禛既讶异于她的大胆,但也着实享受。事后,唤了人端水进来伺候清洗,殳纨体力较差,清洗后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胤禛无奈地看着她,索性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心中实在是有些服了她这懒散的个性。

    睡到第二天,殳纨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胤禛早就上朝去了,走前让人传话给了嫡福晋,免了她今早的请安。慵懒地在床上赖着,殳纨的脑海中有些空白,要说内心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身体上似乎还带着昨日温存时的灼热。但想到那个人……殳纨黙黙地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告诫着自己,还是省省吧!

    接连两天,胤禛都宿在了真水无香园,与殳纨就《郁醉楼杂谈》的各项事宜不停地探讨、修改。殳纨也一心希望这第一份报纸能够打开局面,启迪国人见闻。遂与胤禛商议,决定再以“无依公子”之名,在报纸上连载刊登大仲马的另一部著作——《三剑客》。

    无依公子再度出山,自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第一期的《郁醉楼杂谈》,共印刷了五千份。苏培盛按照殳纨的建议,临时找来几个小报童,给上几个铜板,让他们各自抱着一撂杂谈,站在北京城的几条主要大街上。小报童们尖细的嗓音穿透力极强,刚喊了一句“无依公子新作连载,前三期《郁醉楼杂谈》免费赠送——”手中的报纸瞬间就被一抢而空。

    到了第二天早上,北京城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这份新奇的《郁醉楼杂谈》。胤禛派人走了一圈儿,满意地发现受欢迎的不仅仅是小说《三剑客》,杂谈上的各项内容,都引发了人们极大的兴趣。问过苏培盛,知道宫里及各位皇子处均已各送了一份后,胤禛挑了挑眉道:“让人留意着点儿各处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必须及时来报。明天试发第二期,再探探这里的深浅。只要能成,就一定把这杂报坚持办下去。另外,招揽写手的事儿要抓紧,但人你一定给爷把好关。”

    “喳——爷放心,奴才绝不敢懈怠。”

    “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殳格格。”

    “喳——”

    转过天来,就是第二期赠阅的日子。不少消息灵通的人,下午就都纷纷跑到了郁醉楼坐等。这一个多月里,郁醉楼竟是一改往日门可罗雀之景,生意变得蒸蒸日上起来。王掌柜按照殳纨当初的提议,又根据自己多年经营的实际经验,归纳了不少行之有效的生意经。如今店门前车来轿往,店中每日上座率也在七成之上。王掌柜自是乐得合不拢嘴,便是店伙计们一个个亦是笑容十足。

    此时虽不是正式的饭点儿,但郁醉楼精心准备的几样佐茶点心,还是得到了不少食客们的称赞。尤其是《杂谈》上提到的珍珠团,更是每桌都要了一份。更有那伶俐的伙计,压低了声音向熟客推介着即将在今日出刊的新一种美食——玉棋子。

    王掌柜背着手,志得意满地在大堂里溜达了一圈儿,逢着熟人就上前介绍起能打折的贵宾鱼符。贵宾鱼符依木质分为三种,分别代表七折、八折、九折三个不同的折扣。正与几名熟客海聊着,王掌柜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扭头一看,原来是相识的季家车马行的季新季老板,遂笑呵呵地迎上去,问道:“老季啊,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快坐!”

    季新扯扯身上有些寒酸的蓝布长袍,年初小儿子一场大病,整整治了半年,几乎花光他所有的积蓄,好在最终保住了孩子的命。只是被牵扯了精力,连带着车马行的生意也缩了水,每况愈下。王掌柜也知道这些事,此时见季新忽然登门,不禁暗自揣测起他的来意。

    端起茶盏,季新抿了口消暑茶,看着面前衣着光鲜的王掌柜,心里苦闷,也就没了那客套的心思,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王老哥,兄弟也不瞒您,家里的日子实在是有些艰难。兄弟也是没办法,只能求到老哥这儿,还望老哥拉兄弟一把。”

    有道是锣鼓听声儿,说话听音儿。王掌柜听出季新话里有话,便干脆地说道:“老季啊,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成不成的,老哥总能给你参详参详不是?”

    季新瞧瞧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不瞒老哥,兄弟我是看上了老哥店里的这张小报,也确实起了点儿心思。还请老哥透个底儿,这小报赠完了前三期,后面有什么打算?”

    王掌柜顿了顿,猜度着季新的想法。能在禛贝勒爷手下当上一个酒楼的掌柜,自然有几分过人之处。听说这张小报从筹划到发印,贝勒爷都是全程参与,如此上心,足见这小报背后定然藏着什么玄机。想到这里,王掌柜斟酌着词句,轻声说道:“老季,老哥我也不瞒你。这小报的事儿,我做不得主。你要是信我,就把你怎么想的全都说出来,我帮着你往上说,成或不成,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季新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兄弟听老哥的。其实我是这么想的,我手下的伙计成天在这四九城里转悠,除了车马载客,我打算让他们代售这小报。只是不知这小报是否还是两日一发印,一次又能发印多少份?毕竟这小报只有一张纸,订价不能太高。利既薄,就得多印才能有赚。”

    王掌柜听完了季新的打算,心里有了谱,便答应替他去问。消息一层一层往上递,当苏培盛问到胤禛时,他正在清水无香园里用晚饭,殳纨循例站在边上伺候。

    听完苏培盛的话,胤禛停箸沉思了一下,问道:“第二期印制的八千份,发送得如何?”

    “回爷的话,刨去赠送宫里、各位阿哥爷和百官的两百份小报,其余的七千八百份,用了约摸一个半时辰,就全发完了。”

    胤禛点了点头,又道:“户部编审的京城人丁计数,爷记得约是四十二万,住在城里的约是十二万,你可还有印象?”

    苏培盛想了一下,答道:“回爷的话,奴才记得也是这个数。”

    “嗯。你派人去印书局传爷的话,第三期加印两千份,共一万份;以后没爷吩咐,就让他们按这个量印制。另外,戴铎和沈竹建议,从第四期开始,《郁醉楼杂谈》改为每日一发,让他们先在这期报上注明一下,再定个正式发行的日子。至于小报的价钱,昨儿个刘宝儿到是跟爷提过,定做一文钱一张即可。想要代售的,按八文钱十张的价格批给他们就是。”

    “喳——”

    一旁站着的殳纨,听着胤禛游刃有余地发布出一道道命令,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这段日子以来,胤禛所流露出的睿智与领袖才能令她刮目相看,这是一个成熟、卓越、鸿略的男子,让她由衷地感到敬佩。心脏似乎在微微地收缩,殳纨低下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能动,因为不会有任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