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女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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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赏梅

    第二天上午,康熙赏赐的十锭小金元宝并一些珍贵药材,就送进了禛贝勒府。苏培盛指挥着府中仆役大开中门摆香案迎接钦使,又差人去通知殳纨准备到正堂接旨。接到消息后,可儿连忙帮殳纨换上格格的正装礼服,并戴齐规定的首饰。一番忙碌后,殳纨顺利的领旨谢恩,起身后便谢了前来传旨的太监一个上等的红封。

    那太监拿在手里一掂,当有十两银子。随即恭敬的一笑道:“殳格格,洒家来时,皇上老佛爷念念不忘您那话本儿,还请殳格格抓紧些才是。”“谢公公提点,殳纨决不敢懈怠。”“好,洒家还要回宫复旨,就不多耽搁了。”“送公公。”“不敢,殳格格留步。”

    送走了这一行人,殳纨与苏培盛说了几句话后,就回到真水无香园。谁知才坐了下来,府里几个消息灵通的女人就登门拜访了。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拈酸泼醋的废话后,殳纨甩了脸子,一句“奉旨写书”就将她们硬梆梆地赶了出去。

    可儿在一旁吁了口气道:“幸亏两位侧福晋都跟着贝勒爷和嫡福晋在宫里,不然主子可有得烦了。”殳纨闻言目光一冷,说道:“可儿,去拿一张洒金的红底纸来,尺寸要大。”“是。”

    等可儿拿过一张四尺的中堂纸来,殳纨便挑了支紫毫条幅,悬腕写了八个大字:“奉旨写书,请勿打扰!”可儿见了,忍不住抿着唇偷笑。见殳纨放下笔,便径自上前取了,言道:“主子,奴婢这就去贴在院门上。”“嗯。”

    等到了下午,胤禛带着嫡侧三位福晋从宫中回来后,苏培盛遂将这府里一上午的事情报了个详细。当听到真水无香园院门上贴了那张红底中堂纸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胤禛睁开了眼睛,哼!还真拿那园子当她自己地盘了。深深地吸了口气,胤禛漠然吩咐着:“今儿晚上的家宴让她也参加,等过了十五就恢复她的晨昏定省。”

    “喳——”

    晚上,博雅堂的正院里摆上了几桌家宴。胤禛与乌喇那拉氏坐了正座,杜氏李氏陪在左右。其余如格格,庶福晋,姑娘各坐了一桌。两位小阿哥和一位小格格,由各自的奶娘带着,也坐了一桌。

    胤禛打眼一扫,看到殳纨一身淡粉色旗袍,静静地和另外三位格格坐在一桌。只一双眼眸里透着冷淡,显得与周遭一切均是格格不入。见酒菜上齐,乌喇那拉氏率先起身领着众妻妾向胤禛敬酒祝贺新年。第一轮酒喝罢,便是两位侧福晋领着众女眷向胤禛和乌喇那拉氏敬酒;再后是小阿哥和小格格磕头敬酒,众人陪饮。听着那奶声奶气的语调,殳纨忍不住一阵黯然,记得这三个孩子都不是长命的人。

    三轮酒喝罢,场中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弘晖、弘昀领着怀恪穿梭在各桌间,说上几句吉祥话,讨要着压岁钱或是新年礼物。三位奶娘紧紧跟着,生怕小主子有个闪失。胤禛给的礼物是书本,各院的女人们有的给银票,有的给金玉,有的给衣裳。到了殳纨这儿,可儿早有准备地上前,先是送给小格格一个大大的白色毛毛抱熊,又送给两位小阿哥一人一辆木制的小三轮车。三个孩子刹那间扬起的欢呼声,险些震碎了桌子上的瓷杯瓷碗。这三件玩艺儿一摆出来,莫说孩子,就是一圈儿的大人们见了,也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小格格抱着几乎和自己一般大的毛毛抱熊,跌跌撞撞地跑到额娘李侧福晋的身旁,献宝一般地道:“额娘,熊熊!”李氏忙轻推了女儿一把,口中说道:“快先拿给你阿玛看!”“阿玛,熊熊!”看着女儿吃力地把毛毛熊举到自己面前,小脸儿上红扑扑的。胤禛难得的一笑,伸手把女儿和毛毛抱熊一起抱在了怀里。嗯,这熊好软,里面塞得该是棉花吧?

    李氏瞄着胤禛的神色,得意地瞥了一眼杜氏,更借故往胤禛身边挨了挨。杜氏虽然厌恶李氏借儿女争宠,但心里却是把殳纨更加嫉恨了一步。只是她为人机敏,此时心中再恼,面上也是笑容满面。

    这边暗潮汹涌,那边弘晖弘昀则是开心不已。两人骑着小三轮车不停地相互追逐着,兴奋地大叫大嚷,带动得各处一片欢声笑语。胤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殳纨,那笑容明艳得只透出一个真字。

    自初一家宴后,真水无香园就成了府里三位小主子最爱去的地方。怀恪毕竟是女孩儿,来得还少些,弘晖弘昀则是有空就往殳纨这里钻。虽说殳纨并不喜欢孩子,可一想到这俩孩子一个只活到八岁,一个只活到十一岁,她的心也就软了。于是什么跳棋、军棋、飞行棋,积木、扑克牌、华容道,凡是能想起来的,殳纨全找人做了出来。很快,这些玩具就进了宫里,又从宫里进了各自开府的阿哥府里,再后便是一夜间充斥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过了年,因着胤禛的吩咐,殳纨从正月十六日起,恢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这自然又惹来了府里茶余饭后的一番议论,好在乌喇那拉氏弹压得紧,殳纨又懒与理会,故而没几日也就淡了下来。

    这天一早,殳纨和往常一样,给乌喇那拉氏请完安后,回转自己的真水无香园。因可儿提及府中后花园里的梅花开了一大片,殳纨不免起了几分兴致,遂与可儿前往花园赏梅。

    到了后花园,只见认春亭四周的一小片梅林中,各色梅花交相辉映,瑰丽奇异。尤其是几株白梅,趁着枝桠上还未化尽的残雪,冰魂素魄,清峭俊逸,更显超凡脱俗。殳纨扶着可儿的手,走进梅林之中,周遭梅花吐蕊,香气四溢,偶尔阵风吹过,便是一阵落英缤纷。

    可儿惊叹道:“主子,这梅花好漂亮!可惜有些还未全开,不然一定会更好看!”

    殳纨笑道:“傻丫头,古人云:‘花是将开未开好’,即以梅花含苞欲放之时为最佳,若全开了,在赏景上反倒是落了下乘呢!”

    “哦。”可儿点点头,看见前面几株梅树掩映间有两只石凳,便扶了殳纨进去小坐。

    主仆两个坐下闲话之时,就听到远处一阵忙忙碌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过了一会儿,也就没动静了。两人谁都没有在意,仍旧在梅林里闲坐聊天。

    聊着聊着,可儿忽然道:“主子,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哪儿不一样了?”虽然明知可儿不会不利于自己,殳纨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说不上来,有时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可有时候又一样。”

    “比如呢?”

    “比如以前有人说主子坏话时,主子虽也不加理会,但心里其实还是会生气。但现在,就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难道你还希望我继续生气?”

    “那倒不是,就是……”可儿想了想,忽然道,“哦,就是我堂哥说得那样:主子以前傲,是傲在脸上,现在却是傲在心里。嗯,就是比以前更傲!”

    殳纨噗哧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好啊,居然敢在背后编排我,想挨罚是吧?还说我什么了?快快从实招来!”

    可儿调皮地嘻嘻笑着:“其实不光是我堂哥了,就是赵五和赵七也说主子如今和刚抬进府里时不一样。刚从辟芷院搬出来时,他俩还抱怨过运气不好,跟错了主子。可这一两个月下来,他们却到处说哪儿都不如咱们那个小园子好。”

    “为什么?”

    “他们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主子现在的心界高了,眼睛不再盯着一处。连带着他们也比以前活得更自在,更轻松,更像个人了。”

    殳纨淡淡一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该坚持时坚持,该随性时随性,对人对己都好。”

    “主子……”可儿停顿了一下,然后好像使劲鼓了鼓勇气似的问道,“您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贝勒爷了?”

    “嗯?”殳纨诧异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您现在都不看贝勒爷了,贝勒爷在的时候,别的主子的眼睛都是追着贝勒爷动的,就连珠儿姐姐都是。主子刚进府那阵儿也是,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主子对贝勒爷,对周围的很多人都不再有反应,显得很陌生。所以奴婢才会觉得,主子时就像是换了个人。”

    “这样不好吗?”轻轻拂下沾染在衣袖上的一瓣落梅,殳纨幽幽地问道。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觉得主子现在固然不生气了,但也不开心。”

    “开心……”殳纨黙然。可儿说得没错,她现在的确活得太平淡了,每天的生活都在按部就班地继续,没有低谷,也没有高峰。可儿的问题看似在意料之外,其实却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也到了十七八岁的年龄,也有了对爱情的美丽憧憬。她不像自己,一个年轻的外表下,一颗满布伤痕的心。轻叹一声,殳纨笑得有些凄丽:“可儿,我是个爱不起的人啊。”

    可儿蹲在殳纨面前,握着她的手道:“之前主子一直在说出府的事,奴婢不敢驳,心里也想过万一真出去了,只要主子能快活也就值当了。可现在,奴婢觉着贝勒爷是不会放主子出府的。既然出不去,主子何妨争取些,干嘛总苦着自己让人欺负?”

    “可儿,你知道我不喜欢争的,而且我也没觉得苦。”

    “可主子就不想做个真正的女人吗?而且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可儿,你才说过我傲,这么快就忘了?我确实不想做这样的女人,而且也不屑于去那样做。”

    “难道主子就不想轰轰烈烈地爱一次?”

    “呵,”殳纨戏谑地捏了捏可儿的面颊,“我们家可儿现在胆子大了,听了几个爱情小故事后,居然敢说爱了。怎么,不脸红了?”

    “主子——”可儿扭扭头,不依地道,“人家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说正经的。”殳纨无奈地按按额角,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可儿是绝饶不了自己的。但总不能告诉她,现在的自己早就没了力气再去主动爱人,因为内里的那个灵魂,早就伤够了,也伤怕了,只剩得一片支离破碎。如果在后世,也许还可以等爱,但眼前的这个身份与这个时代,让这一点也成为了奢想。思绪忽地一飞,又想到了那日在宫中千秋亭里的一幕。自嘲地笑笑,难道让他来爱自己吗?那是胤禛啊,未来的雍正皇帝,是那么多女人盯着的一个男人。让他来爱自己?呵,痴人说梦。

    低头看到面前的可儿仍在望着自己,忽闪的眼瞳中溢满关切。知道她是一心为自己好,故而殳纨也不忍把话说绝。略微想了下,变换了种方式道:“可儿,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他。因为你爱的人,不一定爱你。所以,远远地看着他,祈祷他一切都好,祝福他一切顺利,然后在自己的能力泛围之内,默默地为他做些事情。愿他幸福,愿他快乐,愿他得偿所愿!于己已然足矣。”殳纨口中的“他”,自然不是指胤禛。那本是她在后世所崇拜的一位偶像,一位英俊迷人,情操高尚,尊重粉丝,待粉丝如家人的男演员。

    不明就里的可儿,自然只会把这个“他”联想成自家府中的贝勒爷。而殳纨这番奇特的论调,更让她只能着急地道:“可这样太苦了呀,贝勒爷完全不知道啊!”

    殳纨也无意去纠正她,只是吐露自己的想法:“何必非要让他知道呢?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付出。”

    “可主子就一点不要回报?”

    “回报不是要来的,除非是他也愿意付出的。”

    “主子,”可儿困惑了,“奴婢不明白。”

    殳纨一笑,这世间最复杂的莫过于男女之情,她也算是两世为人了,又何曾弄明白过?“可儿,别说这些了,这林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咱们回去吧。”

    “是。”

    主仆两人起身走远,浑没发觉几十步外下风处的亭子里,此时正坐着一群人在目送她们离开。

    轻笑一声,胤礽站起身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调侃着说道:“老四,好福气啊!”一句话,逗引得另外几位阿哥竞相莞尔。

    胤祉也笑道:“咱们来老四府里赏梅,本是为一饱眼福,没成想倒先饱了耳福。嘿!难怪老四当初藏得那么深,就差铸金屋了吧!”

    胤禛也没想到才走进园子几步,随风就飘来了殳纨与可儿的对话。太子和两个哥哥摆明要听,几个弟弟更是存心起哄,一行人便静悄悄地坐到了下风处的霁雪亭。这亭子本来离梅林尚有段距离,偏偏风送话音,竟是把那主仆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见兄弟们满脸促狭,胤禛也只能干咳两声,东拉西扯了几句后,把众人请进梅林赏花。

    胤禟与胤禩有意落后几步,交谈的声音低得似不可闻:“听说上次在宫里,殳格格就和魏珠说过话。她刚才话里那意思,莫不是想帮四哥铺路子?”

    胤禩微微皱眉道:“不至于吧,她那人一眼就看到底儿了。”

    “哼,就怕天天打雁,一朝叫雁啄了眼。当初那小子……”

    “那事儿过去就算了,你也是太着急了些,四哥这府里可不比旁的,一向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

    “老八,老九,嘀咕什么呢?过来!”胤祉在前面招呼着。

    “来了!”两人不便再说,紧走几步,跟上众人的步伐。

    一行人入了梅林,先是品评梅花,后来胤祺起头做了首诗,众人纷纷唱和。一时又是诗词,又是联句,直赏玩到了午时。见兄弟们兴致不减,胤禛索性吩咐下去,就在梅林间摆上宴席,众人喝酒行令,划拳猜枚。闹到了申时过半,才散了席面,纷纷辞去。

    把众位兄弟送出府门外,胤禛回身便吩咐小连子去传话,说今儿的晚饭摆在真水无香园里。小连子觑着胤禛的脸色犹豫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爷,昨儿您答应了杜侧福晋,今儿晚上歇在螺髻馆。”胤禛一滞,随即想到了殳纨进府的那一晚,闭了下眼睛,终是摆了下手道:“只用饭。”

    “喳——”小连子起身退了两步,转身去真水无香园传话。

    听完了小连子的传话,殳纨只点点头,便让可儿打赏送客。到了院子里,可儿拽着小连子的衣袖低声问道:“贝勒爷是说只用饭?”

    “是。哎呦!”胳膊上一疼,小连子抽了口冷气埋怨道,“可儿姐,轻点儿啊,疼着呢!”看可儿又伸过手来,小连子忙跳开两步,苦着脸小声道:“可儿姐,不是我不帮忙,昨儿个爷就应了要歇在螺髻馆。你也知道杜主子,真要半夜闹起来,难过得不还是殳格格?”

    “可贝勒爷好不容易登次门,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可儿绞着手里的帕子,闷闷不乐地说道。

    “可儿姐,”小连子纳闷儿地问道,“殳格格又不能有孩子,你这是何必呢?”

    “你懂什么!”可儿没好气地瞪了小连子一眼,“你以为主子现在过得容易?我们这院子就是送件浆洗衣服,都要看那些奴才的眼色。”

    小连子闻言顿了顿,凑近可儿轻声说道:“可儿姐放心,我瞅着爷今儿个是打心里高兴,肯定还会来的。”

    可儿一喜:“真的?你是怎么跟贝勒爷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是爷听见了你跟殳格格在梅林子里说话。”

    “啊?”可儿吓得面色一白。

    小连子笑道:“可儿姐你怕什么,我瞧得出来,爷听到殳格格的那番话,面儿上虽然没什么,这心里可受用呢!今儿只要伺候好爷用饭,你还怕爷能不登门儿?”

    可儿咬咬嘴唇,使劲儿地点着头:“嗯,我一定要帮到主子。哎,你可要嘱咐好大厨房,别出什么纰漏。”

    “放心吧可儿姐,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