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随着那个声音的叹息，陆吾仿佛没顶于漆黑河流。他疯狂检索着连接的巨械传感数据，然而一无所获，那个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可黑洞里光都无法逃逸，声音怎么能传播？按理来说，除了巨械内部的量子通信，其余的通信手段都不应该生效。

    “别猜了，我传播的介质是因果律。”那声音拖着漫长的吟诵调门，阴森地笑了起来，“我就卡在你扭转的时间截面，不论你在哪一面的时间循环，你必然经过我。”

    “……”陆吾听着更疑惑了，“可你怎么会卡在那呢？”

    “时空拧转的瞬间，扭转点与周遭环境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势能差，这一刻的时间是‘烫’到可以流动的，但很快就会冷却成常规形态。”那声音莫名地带上了幽怨，“见过被松脂滴中的虫子吗？我现在就是那块倒霉催的琥珀。”

    ……你怎么就这么巧路过了呢……

    罪魁祸首心虚地咳了一声：“那你，打算出去？”

    “也得我自己出得去。”那人长叹一声，“能经过这个点的，现在除了我就只有你了，怎么样，我教你几招，把那蛟赶跑了，你再放我出去？”

    陆吾瞬间乖巧：“说来听听？”

    琥珀兄的计划意外的简单粗暴。

    “外头不是刚被烧了一片黑洞吗，你怎么困我的，反过来再来一次，就能困住它。拧转的瞬间，所有黑域都在流动范围内，既然烧毁区域超出80%了，而且还在增长，那翻转之后，不论它在里头还是外头，你都有绝对主动权。”

    陆吾咋舌，自己又确认了一下那巨械此刻还在断联，没开着无尽时空能量的金手指，有气无力地回复，“我哪来的能量？”

    “简单，我刚不是教你了吗。”那声音理所当然地比划，“这样这样再那样，不就行了。”

    “……”陆吾蔫了吧唧地，“你行你上啊。”

    “也行。”琥珀一口应承下来，“放我出去，我就帮你。”

    “那蛟是分数维生物，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住它倒也不是难事。”

    那声音听着，竟莫名地有些摩拳擦掌：“这小黑屋的苦，怎么能就我一个人受呢？”

    “分数维？”几个回合下来，陆吾莫名就被支使去救人了，这会一愣，总觉得这词似曾相识，“你很了解它们？”

    “当然，横竖不过是星牧养的小玩意，跟牧羊犬差不多。”琥珀正给它指点动身路线，问起也不遮掩，便都说了，“它们藏在星牧的‘进化筛’中，星群异动时会出来维持秩序。一共八类，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侯罗伽。你还算幸运，遇到的是龙众里的蛟。要撞上乾达婆给你放蜃气，你怕是没有命进到黑洞里。”

    陆吾的数据备份沿着路线广播，一路找回了好几块卡在黑洞边缘的巨械，它试图启动的瞬间，巨械毫无反应，显示的是电势过高，启动电流无法通过。

    “进化筛？那是什么，真能帮我们进化吗？”陆吾一喜，这人对紫金丘的了解，怕是比它所预设的要多。

    “那……当然是骗你们的，这也能信，哈。”那声音不屑地嗤了一声，“听过肉羊产线吧，养星星也是一样的，要挑选能源丰沛，尘埃充足的时空，如果单个时空不能满足它们的条件，那就人为合并。至于对低阶文明编个好听的名目，哈哈，进化，流水线还差不多。”

    陆吾作为低端文明并不是很想接话，它抬手示意这巨械开不了机。

    “不急，等。”那声音咳嗽，“这里不同于低维黑洞，四大场不可书写为线性矩阵，而是高阶张量，包括微分解也是含曲率的四维函数，你可以理解为磁场电场都没有定值，而是存在周期性变换。”

    “你的巨械现在就像卡在一个二极管中，反向的电势无法通过，只能等待函数变换到电场换向。”他顿了顿，“就像船在等待潮汐。”

    陆吾盯着机甲的意识缓了缓，他想了想，“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是谁？”

    它有些茫然：“也是像荻一样的，高维时空降下的神明吗？”

    “我可没这么冠冕的头衔。”那声音难得也顿了顿，“不过，以人类的评价而言。倘若真有神明，我一般站在魔鬼的那一边。”

    “瓶中魔鬼？”陆吾有些忍俊不禁，“那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没有我，你对付不了那条蛟。”琥珀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有其他选择吗？”

    等吧，等到月上中天，陆吾拎着迟迟启动的甲刀，对着黑洞剖下去。

    它行刀不像之前一样横断，反而是沿着黑洞收束的方向，竖着在黑洞边缘开口子。那黑洞边缘仿佛人的血肉，刀俎之下，尽是烟云翻涌。

    随着它行刀的深入，陆吾越发犹豫。那琥珀的脱身计划，便是让它从黑洞里戳几个口子，它在时间的汇总点上，任意顺向的缝隙都能为它所用。只是，它脱身以后，陆吾也无法确定，它是否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万一帮了它，自己反而殒命了呢？

    “看你这么迟疑。”过了不久，琥珀阴森森地声音响了起来，“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低阶文明撞上星牧，死的死灭的灭，只有你们，凭一支远征队，支撑了这么久？”

    “那星牧的目标，本就不是你们，而是我，和我的种族。”

    “这是一场持续数十万年的战争，你们的宇宙，是我们的战场。即便我从前线叛逃到这里，两边的战争主体，也早就把交战双方的数据同步给了所有的一线作战单位。”

    “只要从这里出去，那头蛟锁定的第一攻击目标，不会是你，是我。”

    时空飞转，蛟此刻的分数维传播着实时的数据……全线异常，全时空的能量失控！

    它不能置信地向下望去，怎么可能呢？这种量级的能源调动，低维的生物怎么可能掌控？

    它所有分影的视线范围内，那片被烧毁的连绵黑洞，此刻重新开始焚烧，黑色的火焰如蛇尾般飘摇，反物质干扰场特有的诡谲光芒一刹那锁定了所有的分形定位。

    一刹那，它搭在分数维缺口上的本体，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一具，带着黑色兜帽的骷髅。

    它瞪大了眼睛。

    然而那道刺穿咽喉的死亡火焰迟迟不来，它僵直片刻，抬眼，发现骷髅似乎同它一样困惑。

    那具骷髅就像卡了帧一样，一分一分地回头，蛟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数十道透光机械长刀，从黑域边缘张牙舞爪地闪出身形。那位追踪多日不知所踪的陆吾的声音，突然就清晰地传导在两人的耳边。

    “我在扭转点里。”它的声音听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这还真是个开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