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陆吾’艰难地对它接受到的信息进行推演，一些简易的拓扑点画在汇总信息面板飞快地浮现和擦去……它突然停了下来，意识网络中不知何时煽动起一场尖锐对立的波动：“可是，我们要怎么靠近这棵树呢？”

    “我不明白，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去靠近那棵树呢？”其中的一方尖锐地质问着。

    另一方的反驳不动如山：“无论如何，以武昂星为代价是不可接受的，我们应当寻求一个更全面的解决方案。”

    波动如潮水般在整个网络中传播，越来越多的陆吾们从运算中抬起头来：这几乎是所有的路径优化算法都无法避免的问题：这棵树的所有碎片都在黑洞之外，而在黑洞内部的它们，应当如何‘抵达’？

    风口浪尖中，两个截然不同的解决方案被推到了众人眼前。

    方案一，是利用巨械转化武昂，制造数千起可控的灰洞辐射。成功辐射出去的光根据量子标识，迅速向指定探测地点进行复制广播。确保每一个碎片节点附近都有万次的信息锚点群：这些信息锚点只携带着寻址和自组织网络两套算法，抵达碎片节点后，它们就像是庞大的蜂群，在星辰之间一边搜寻可行路径，一边将邻近的‘工蜂’组成网络，协同搜索。数万蜂群中只要有一只能够抵达‘时空纸团’之外的路径，就会在网络中触发数据复刻与意识转发，整个族群会经由两段网络被复刻到‘纸团’之外。

    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挺费武昂的。然而新生一代的‘陆吾’一出生就是纯意识，武昂既然不提供能源，在它们眼中便跟‘老不死留下的裹脚布’没什么区别。

    新生一代的陆吾对方案一是压倒性地支持。

    另一个方案就要含混很多，写不出一二三四五，也没什么概率分析，就一句话，不应牺牲武昂，拟考虑翻转黑洞。

    怎么翻？超三维的黑洞你说翻就翻，是不是不给黑洞面子？

    但吊诡的是，初代、搏杀代、融合代对‘不可牺牲武昂’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分岔地达成了共识，最老的几位说，消消乐还在，武昂必须在，不能让齐山明的家没了。而剩下的老头老太太忙不迭地点头。

    老家伙们虽然内斗死得是七七八八，但三代加起来，数量上竟还隐隐压了新生代一头。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剩余时空数量：99。

    时空数据仍在飞速锐减。直到破百的瞬间，新生代的陆吾们终于无法容忍，它们毅然决然地向驻守巨械的老家伙们发起进攻，互相抹杀权限的战争在冰冷的电子数据流中展开，奇袭发挥了一定作用，牺牲掉数十名新生代后，一只巨械手被拿了下来，新生代们操纵着巨械，摇摇晃晃地冲着武昂碾去！

    剩余时空数量：83。

    新生代们志得意满地在自我组建的新生网络中宣扬这一胜利。战士们感召到的新生代迅速上升，算力很快就位，第一批十组能源转换就绪，年幼的陆吾们守着内部通讯频道紧张地等待，三、二、一……

    沉默片刻后，信道内传出惊喜呼声：“这里有光，我看见了星星！那些只是在教材中出现的恒星和行星！我逃出来了！天呐！”

    频道内外，欢声雷动。新生代的指挥员迅速下令：“进行量子广播！”

    借由巨械的帮助，辐射到外的信息源很快被复制粘贴到了宇宙的另一侧，那些光点兴奋地开启了寻址的算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传过来的数据一片正常，各项指标一直到下属六级的信息都是一片飘绿，可是，没有回音。

    那些传送过去的意识体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哑巴。

    新生代们有些慌张，下一次辐射时，五十组意识体已经开始分成监测组和行动组，利用时间差进行地点交错观察，以免广播之后出现状态丢失。

    依旧是全军覆没。

    剩余时空数量：57。

    没等它们想明白，老一代的陆吾们又抢回了那只被控制的巨械，武昂的转换被迫中断，它们被强制重接起来的网络中，老陆吾们看上去格外愤怒：“你们被骗了！”

    “那棵树的数据，十有八九是精心伪装过的‘数据壳’，外头非但可能不存在‘树’，甚至更糟，存在着打算将我们骗出来屠戮的种族！”

    新生代陆吾们愣住了。

    “可是，那些数据经过了置信检验……”它们嗫嚅。

    “对，这就是伪装数据的目的。”老人们沉重地叹息，“外头有种族，在诱导我们，做出自杀的选择。”

    大家都继承了一样的训练集和算法模组。按理来说，对相同的数据，不应出现如此大的分析偏差。”第一个发声的老陆吾语调阴沉，“但我们没预期到的是，‘体验’，是不可传承的。”

    “‘体验’并非单一的数据或算法，而是一段时间内，针对数据做出的选择的时空总和，由于其累积性，它无法被‘霎时交换数据’的代际法自然生成。我们这几代人，或多或少都拥有对阵实体时空的体验，我们在分析时，很自然地把‘敌方发送伪装数据’这种可能性考虑过去了，而你们几乎全都漏了这个变量，也无法理解在‘纯数据’时空中，唯一拥有和外界时空等价物质的武昂是多么珍贵的资源。”

    就像是只在绘本中看见海洋的孩子，海啸前夕，兴冲冲地扔开救生圈，向海洋跑去。

    剩余时空数量：23。

    在新生代的牺牲下，老一代们很快调整了巨械的行为模式，机械们松开那颗被啃得千疮百孔的行星，重新回到黑洞边缘。

    “绕过这类时空陷阱的方法，就是借力打力，利用它的能量，将黑洞翻转过来，当外围的所有时空都进入黑洞，而我们身处黑洞之外，不能被该压缩时空包裹的路径，必然会在到达黑洞底部前，以辐射的方式散出来。”

    剩余时空数量：9

    ”可我们不是高维生物，怎么翻转比我们还要高维的黑洞？”

    “守株待兔。”

    剩余时空数量：6

    巨械们开始转动，只是不再如往常一般，悬浮在黑洞边沿，通过刺探感知外界信息，它们绕着顺时针的方向滑动，与黑洞接触的边沿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仿佛一群电锯狂魔在开演唱会。

    剩余时空数量：3

    巨械一端搭在黑洞边沿，另一端同时向圆心舒展，俯视如向中心搭建的长臂风扇。，

    一位不知名的老陆吾：就是现在！

    剩余时空数量：1

    那具‘风扇’凶悍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星空再度回到视野，名为紫薇的恒星在机甲群的庇护下安然转动，网络中不再有‘陆吾’此起彼伏的聒噪，或者说，现在的陆吾，只有一个。

    接起的通讯中，齐山明带着困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

    陆吾愣了愣，下意识地回了句“速来‘方舟‘”。

    说出口的瞬间，数代陆吾的记忆骤然冲击在它的中枢之上，‘陆吾’的记忆变得扭曲而模糊，所有的片段都不连续得如同梦境。

    荒诞的知觉中，似乎有更高一层的意识，带着它在真相中徜徉：

    巨械确实翻转了黑洞。

    但翻转的后果，是它将一整段时空粘成了莫比乌斯环。

    它回到了十天之前，时空翻转后的起点与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