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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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屠夫

    陈亦庸一见瓦妮莎,顿时如坠冰窖,他原本已答应瓦妮莎不再向格雷格寻仇,谁知到头来格雷格还是死在了自己手上。看着少女悲痛欲绝的神色,他心中一片茫然,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瓦妮莎扑到了格雷格尸身边,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少女刚刚收殓了母亲的遗体,转眼间又痛失慈父,悲痛得恨不能立刻死去。偏偏父母二人又都是死在她最亲最爱的人手中,少女一颗心子碎成了粉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背叛了她、离她而去,身边所有的人都化作了饿狼,围着她不住盘旋,凶狠地盯着她,随时都会冲上来撕咬她、吃了她。人世间,在在处处,全都充满了恶意,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

    少女又悲伤又恐惧,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将头埋在父亲的胸口,哭得几度昏厥。

    茱蒂也来到了格雷格尸身边,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木然地捡起格雷格被削掉的天灵盖,按在尸身的伤口处,双手白光大炽,欲图将伤口修复。然而格雷格脑浆流了一地,早已死得不能再死,茱蒂的治疗术便厉害百倍,又岂能让脑浆回流、令格雷格死而复生?她的治疗术刚刚经过了一次巨大消耗,已是河涸海干,此刻再次全力催动,片刻间浑身虚脱,冷汗直流,即便她咬牙苦撑,那白光依然迅速地黯淡了。“哒”地一声轻响,头盖骨掉落在地,茱蒂力气用尽,浑身颤抖,想要捡起来,但手指无力,连抓两次都没抓住,她趴在地上,用双手捧住,再次按在尸身伤口上,却说什么也用不出治疗术了,她奋力催动神术,瞪红了眼睛,额上青筋凸起,手上的白光微微一亮便又熄灭。

    陈亦庸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瓦妮莎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心中一会儿愧疚,一会儿迷惘,过了好半天,才从咽喉里挤出几个嘶哑的字:“......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见少女一直趴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陈亦庸心一横,俯身抓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

    少女双眼红肿,满面泪痕,神色凄苦而又呆滞,陈亦庸心如刀割,咬牙道:“瓦妮莎,你爸爸是我杀的,我不想杀他,可他确实死在我手中,你现在就杀了我,给他报仇吧!”说着抓起少女右手,将长剑的剑柄塞在了她手中,退后半步站住,“我用这把剑杀了你爸爸,你也用这把剑杀了我吧,我决不还手!”

    少女的双眸没有任何焦点,目光扫过陈亦庸,似乎在看一棵树、一堆石头,又像在看陈亦庸身后的废墟或者远处残破的城墙。陈亦庸把剑塞给她,她就呆呆地抓住了,但除了不停地流泪,她没有任何动作。

    陈亦庸明白,少女一天之内陡遭两次大变,精神憔悴,心智已有些失常了。他再次抓住少女双肩,用力摇了摇,大喝道:“看着我!”

    少女身子一震,迷迷糊糊地收回目光看向陈亦庸,陈亦庸握着她右手,将她手中长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大声道:“我杀了你爸爸,我杀了格雷格,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来杀了我,动手!动手呀!”

    少女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原本晶莹灵动的双眸此刻暗如死灰,她拼命挣脱了陈亦庸的双手,将长剑扔在了地上,双手奋力推动陈亦庸胸膛,将他推得退出去三四步。少女哭喊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陈亦庸侧头不敢看少女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道:“瓦妮莎,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我决不反抗!”

    瓦妮莎叫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永远也不想看见你!”转身又扑在了格雷格的尸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陈亦庸肝肠寸断,呆了一阵,默默捡起地上的长剑。

    “哇”地一声,茱蒂吐出一口鲜血,她强行压榨神术,终于透支过度,体力全部耗尽,软瘫在了地上。

    陈亦庸看了看茱蒂,又看看瓦妮莎,心想茱蒂心肠恶毒,留下她将是瓦妮莎极大的祸患,不如趁此机会把她除掉。上前两步,长剑抵住茱蒂咽喉,咬牙道:“贱人,你残杀夫人,迫害瓦妮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茱蒂毫无畏惧,看了陈亦庸一眼,凄然笑道:“我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这世上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了,死了也好,你杀吧!”说完闭目待死。

    陈亦庸提剑欲刺,瓦妮莎叫道:“住手!”

    陈亦庸一愣,对瓦妮莎道:“这贱人死有余辜,我杀了她,给你妈妈报仇!”

    瓦妮莎擦干眼泪道:“不行!我不许你杀他!”

    陈亦庸问道:“为什么?这贱人不死,早晚还要害你!”

    瓦妮莎看着陈亦庸,正色道:“你已杀了我爸爸,不能再杀我姐姐!”

    陈亦庸气道:“你还要认这贱人作姐姐?她害得你不够惨么?”

    瓦妮莎冷冷道:“这是我们家事,不劳外人多言!”

    陈亦庸顿如挨了一闷棍,心中五味杂陈,呆立片刻,悻悻地收回长剑。

    茱蒂轻蔑地看了瓦妮莎一眼,冷笑道:“你不必假惺惺地救我,我也不会领你的情,将来若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你!”

    瓦妮莎咬牙道:“爸爸英灵未散,你就跟我说这些?”

    茱蒂哼了一声道:“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说。”

    瓦妮莎气得浑身发抖,点头道:“好!好!我等着你!茱蒂,我妈妈的仇,我也必定会从你身上讨还!”

    茱蒂不屑地笑了笑,转头看着陈亦庸挑衅道:“狗奴才,你不是想杀我吗?怎么不动手了?瓦妮莎不让你动手你就不敢动手了?你这么听她话,你是她的狗吗?”

    陈亦庸咬牙道:“贱人,今天便宜了你,以后若让我再碰见你,我把你一刀一刀割成碎肉!”

    茱蒂满面嘲讽道:“你还真是条听话的狗!只可惜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这蠢狗,你尾巴摇得再欢也没用,她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哈哈,哈哈哈!”

    陈亦庸大怒,冷笑道:“我是狗,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个靠着伺候男人才活到今天的下贱奴隶!”

    这话戳中了茱蒂的痛处,茱蒂面孔狰狞扭曲,满眼怨毒叫道:“陈亦庸,你杀了我父亲,这笔血债我早晚找你讨还!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人正相互詈骂间,忽听脚步声响,十来个人从远处奔行而来,当先一人五短身材,面色焦黄,三角眼,八字胡,正是自在天的六爷。

    只听六爷嚷道:“他妈的,来晚一步,二队剩下的这几根独苗也没了!”

    旁边一人叹道:“可惜了,二队点子背,从城东进攻,被神杖一击几乎全灭,尸骨无存!剩下的这几个人非说要留下来报仇,不肯跟着大队往南追,结果怎么样?全完!”

    又一人道:“这次我们自在天跟头可栽大了!白白打了一场糊涂仗,神杖没捞着,还死了那么多人!六队长,你老别怪我多嘴,你们情报不准也就罢了,搞跟踪可是你老的长项,怎么跟到那林子里就没下文了?除了两具尸体,连神杖的毛都没看到一根!”

    六爷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他妈的,那两具尸体的刀口跟之前小志身上的刀口一样,暗中一定还有一伙人在跟我们捣鬼!下次让我遇见他们,我非把他们身上的皮活扒下来!”

    当先那人阴阳怪气道:“得了吧!早就听说你老手下兄弟被杀,连仇人是谁都没弄明白,你老在那伙人身上栽跟头不止一回了,下次遇见他们,你老又能如何?馋猫儿看鲸鱼——干瞪眼!”

    六爷气得跳脚,骂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

    那人道:“你老骂我有什么用?我娘便一天放一万个屁,神杖也丢了、二队也没了、你老兄弟也白死了不是?”

    六爷一蹦三尺高:“好哇,你小子成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来来来,咱俩就在这里比划比划——”说着挽袖子要动手,旁边众人连忙劝住。

    这时自在天众人已来到了陈亦庸三人近前,一人道:“六队长,你看死的这人是不是城主格雷格?”

    众人纷纷围拢观看。又一人淫笑道:“这两个小娘们长得真不赖!好像是格雷格的闺女,不如咱们抢回去给兄弟们快活快活,也好出一口恶气!”

    六爷“啪”地给了那人一个嘴巴:“闭上你的臭嘴!知道这位是谁吗?”六爷一指瓦妮莎,“她是老爷子刚收的徒弟,我们自在天的少主!”

    那人一惊,狐疑地看了看瓦妮莎,缩着脖子不敢再说。

    “少主,你节哀!”六爷说着向瓦妮莎拱手施礼,“这些兄弟还不知道你是我们少主,你把老爷子给的令牌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自在天的天魔竟会收伍德赛德城主的女儿为徒,大家都感新奇,待见瓦妮莎果然拿出了道冲的令牌,众人“轰”地一声,乱糟糟地向瓦妮莎行礼,各道:“少主好”、“某某某拜见少主”、“少主节哀”......

    一个没眼力劲的家伙高声道:“是谁杀了少主的父亲,我们帮少主报仇——”一句话没说完,屁股上被同伴踢了一脚,他正要发火,同伴向地上几具二队队员的死尸一努嘴,意思是格雷格的死多半是自己人所为,这人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巴。

    又有一人道:“少主,我们自在天二队全殁,又丢了神杖,损失惨重,请少主带领我们洗劫伍德赛德,以作报复!”这也是个没眼力的,六爷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瓦妮莎收拾情绪,向众人还礼,道:“我父亲的仇,我会自己报,不劳各位帮忙。我从小生活在伍德赛德,对城中一切都有感情,如今城市已毁得不成样子了,我心里很难过,各位若认我为少主,便请看在我面子上,不要再加损伤,行么?”

    自在天众人忙道:“谨遵少主之令!”

    六爷又道:“少主,令尊尸身,我等代为殓葬吧?”瓦妮莎含泪点头。

    众人从废墟中捡出几块门板,七手八脚钉成棺椁,瓦妮莎替格雷格整理遗容,将其收殓于内,如今城市已毁,百姓军兵皆死伤大半,余者全都逃出城去了,一切礼仪俱废,格雷格虽贵为城主,也只能草草了结后事。

    瓦妮莎含悲忍泪,守在遗体旁边,自始至终,再也没向陈亦庸看上一眼。陈亦庸在旁木讷地站着,心中懊丧烦乱,六爷跟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

    自在天留下几人收拾同伴的尸体,其余众人抬起格雷格的棺木,随着瓦妮莎去了,茱蒂呆呆地坐在地上,并没有随行。

    不一会儿,留下的几个自在天扛着同伴的尸体也走了,茱蒂歇息一怔,慢慢站起,从另一个方向下去了,只留下陈亦庸独自一人呆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了陈亦庸脸上,他抬头望天,天空乌云笼罩,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眼见将有一场暴雨。

    陈亦庸举步前行,他也不知去往何处,只是由着双腿乱走。

    雨滴渐密,陈亦庸转眼成了落汤鸡,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身上,令他神智渐清,心中烦乱稍解。他见前方巷中有一栋稍显完好的民房,决定过去躲一躲雨。

    很快来到房前,推了推门,门内上着闩,他也不管屋内有人无人,微一用力,将门闩震断,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大堂,大堂右手边有一扇门通往厢房,大堂的屋顶尚算完整,足可避雨,他见靠墙摆着几把椅子,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此时雨已如泼,城中滔天的火势渐渐减小,但火光依然透过门窗,将屋内照得红亮。

    陈亦庸如烂泥一样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屋顶瓦片上哗啦啦地雨声。

    忽然厢房的屋顶上“咔”地一声,似乎断了一匹椽子,紧跟着“哗——”地一声大响,落下了一溜瓦片,劈里啪啦地摔碎在厢房的地上。有人“啊”地叫了一声,似乎被瓦片砸伤。

    陈亦庸一惊,站起身来,喝道“谁?出来!”一脚踹开房门,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厢房内密密麻麻地挤了四五十号人,一个个正神色惊惶地看着他。

    陈亦庸一眼便认出,其中有马尔姆和兰多那一批十几名奴隶,而剩下的三十多人看服色也都是奴隶。

    陈亦庸久跟奴隶打交道,对他们的习性已有了解。这些家伙就像农家圈养的鸡鸭,没事的时候会为了一口吃的或者一个稍微舒适点的草窠而争斗,你啄我我啄你,啄得羽毛乱飞鲜血淋漓还不肯罢休。一旦遇到惊吓,鸡鸭们却又总是爱往一处挤,它们挤到一起倒不是为了壮大声势吓阻敌人,而仅仅是为了隐藏自己,当主人偶尔想要宰杀一两只飨客的时候,它们就会拼命地挤到鸡鸭群的最里面,祈祷被抓的是其他的鸡鸭而不是自己。

    看着满屋畏畏缩缩地奴隶,陈亦庸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冲上了顶梁门。他冷笑一声道:“躲躲藏藏地干什么?都出来吧!”

    众奴隶拼命地往屋角处挤,谁也不敢靠近陈亦庸。

    陈亦庸笑道:“怎么?怕我?你们刚刚不是还把我痛揍过一顿吗?”他突然提高声音,咆哮道:“都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声震动四壁,劈里啪啦又落下几块瓦片。

    众奴隶见他眼露凶光,面目狰狞,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奴隶被人群挤到了边缘,眼见再也挤不回去,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众奴隶受到启发,“噗通”“噗通”,纷纷向陈亦庸下跪。

    屋小人多,众奴隶又都挤在一起,站的地方都有限,哪有那么多地方给所有人下跪?跪在后边的人脑袋紧紧顶着前面人的屁股,大家头挨着头,肩靠着肩,挤得如一张人肉毯子。先跪的人占了地方,反应慢点的人便再也没有跪下去的空间,他们也不敢就此站着,双腿一屈,便跪在了前面同伴的后背上,如此一个挨一个叠罗汉般挤成了第二张人肉毯子。众奴隶一磕头,这两张人肉毯子晃来荡去,大是奇观。

    众奴隶跪下之后,口中求饶不迭,只是四五十人各说各的,嗡嗡嗡地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有心思灵活的奴隶便提高声音,努力向陈亦庸传达自己告饶的话语,他一提高嗓音,其他奴隶也跟着提高嗓音,生怕自己求饶的声音被人盖过,传达不到陈亦庸的耳朵里,引来对方震怒。

    于是嗡嗡嗡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陈亦庸听得头昏脑胀,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众奴隶立刻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憋住了。

    陈亦庸冷冷道:“你们想活命吗?”

    四五十颗脑袋一起上下起伏。

    陈亦庸笑道:“好!想活命就听我的,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四五十颗脑袋又一起上下起伏。

    “你们在这里等着!”陈亦庸转身出门,走到街上,大雨之中搜集了十几把刀剑,转身回屋,“嘡啷啷”把刀剑扔在大堂地上,叫道:“滚出来!”

    众奴隶畏畏缩缩地从厢房走出,贴墙站了一堆。

    陈亦庸指着地上的刀剑对奴隶们道:“你们想活,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拿起地上的刀枪,冲到大街上,看见贵族、火枪兵、或者自在天的人,便给我杀,你们杀人,我给你们殿后,只要你们敢动手,我就饶你们不死!”

    众奴隶低着头不敢言语,也无人敢上前。

    陈亦庸又重复了一遍,见仍然无人上前,抽出长剑道:“你们不敢杀人,那我只好在这里把你们全宰了!”

    他上前两步,用剑尖顶住兰多的喉咙:“兰多,看在我们曾是室友的份上,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兰多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什么问题?”

    陈亦庸道:“为什么茱蒂让你们杀我时,你们敢对我下手,而我让你们出去杀几个贵族,杀几个火枪兵,你们却不敢动手?”

    兰多吓得眼泪流了出来,哀求道:“陈亦庸少爷,求求您、不要、不要杀我——”

    陈亦庸长剑刺破兰多咽喉处的皮肤,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兰多仰着头不敢动,颤声道:“陈亦庸少爷,我们也不敢、不敢对您动手,是圣女、圣女逼我们这么做、做的。”

    陈亦庸奇道:“那贱人逼你们,你们就敢动手,我现在同样逼你们,你们怎么不敢了?”

    兰多道:“我们是奴隶,奴隶杀人,会、会被剥皮、割肉、会被关在铁箱里用火烤、会、会死得很惨......”

    陈亦庸狞笑道:“好!兰多,我现在要求你,拿起刀,去外面杀个人回来,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剥你的皮,割你的肉,就像这样!”陈亦庸剑尖一颤,将兰多左耳削了下来。

    兰多捂住耳朵惨叫一声,忙道:“我、我答应,我答应了。”畏畏缩缩地走到门口,拿起一把弯刀,回头看了一眼陈亦庸,忽然拔腿便逃。

    陈亦庸身子一晃,跳到了兰多身前,抬起脚,碰地一声将他踹回了大堂之内。

    兰多惊恐无比,坐在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刀尖指着逼近的陈亦庸,叫道:“你、你不要过来,别过来!”

    陈亦庸盯着兰多,笑道:“兰多,你不敢违抗圣女,却敢违抗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出原因,我或许可以饶了你。”

    兰多退到众奴隶跟前,奴隶们生怕遭了池鱼之殃,立刻向左右分开。兰多一直退到墙边,退无可退,这才答道:“因为、因为、因为你是好人,因为你是好人!”

    陈亦庸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不敢反抗茱蒂、不敢反抗贵族、不敢反抗那些火枪兵、也不敢反抗自在天的人,却唯独敢反抗我,原来,原来因为我是好人,哈哈,哈哈哈哈!”他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抖。

    陈亦庸突然眼神一凝,长剑挥出,砍断了兰多手中的弯刀,剑锋余势未衰,掠过兰多颈项。人头滚落,断颈处鲜血狂涌,染红了半壁砖墙,众奴隶吓得瑟瑟发抖,由站立而蹲下,由蹲下而跪地。终于所有人再次向陈亦庸跪了下去。

    只有一个奴隶跌坐在了兰多身边,将兰多的人头抱在怀里,哭着看向陈亦庸:“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兰多......”

    陈亦庸笑道:“没错!我杀了他,马尔姆,你想替他报仇吗?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陈亦庸弯腰,将手中长剑的剑柄递给马尔姆:“来,拿着这把剑,杀了我,给兰多报仇!”

    马尔姆不敢接剑,害怕得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兰多的人头,不住哭泣。

    陈亦庸一把抓住马尔姆右手,将剑柄强行塞在他手中:“没事,别怕!来,剑给你,你来杀我吧!来给兰多报仇吧!他不是你最亲的人吗?你们俩不是死都要在一起的吗?我杀了你的兄弟,我杀了你唯一的亲人,你快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陈亦庸说着,把喉咙凑到长剑的剑尖处,看着马尔姆道:“来,杀我!来呀,动手,动手呀!”

    马尔姆见陈亦庸额头上青筋暴起,面孔扭曲,通红的双眼癫狂嗜血,呲着两排白牙,狰狞得如同食人恶魔,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吸食他的鲜血。马尔姆吓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扔掉了长剑,不住后退,尖声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陈亦庸哈哈大笑,叫道:“你不杀我么?好!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捡起长剑,“唰”地一声,将马尔姆半个脑袋削了下去。

    陈亦庸站起身来,浓厚的血腥味冲入他的鼻孔,直透脑门。他突然发现原来血的味道竟是如此地香甜,如此地诱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血腥的空气,胸中的烦躁郁闷一扫而空,只觉说身心愉悦非常,说不出地轻松快活,他摊开双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环顾四周,奴隶们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让他觉得十分碍眼,心中又有些烦躁了,于是他举起了长剑。

    “你们这些臭奴隶,废物!垃圾!癞皮狗一样的东西!你们活在世上毫无价值,我来送你们去投胎,下辈子做猪做羊,再来感谢我吧!哈哈,哈哈哈——”

    陈亦庸狂笑着挥动长剑,“唰”地一声,两颗人头落地。再挥,“唰!”一人从左肩至右胁被劈为两半。

    剑锋掠过人体,斩断肌肉血管、劈开骨头,那触感是如此美妙!就像夏天里的凉风吹过了大汗淋漓的身体,让人神清气爽,只盼这风大一些、再大一些......

    陈亦庸越来越兴奋,剑越来越快,笑声越来越癫狂。

    “唰!”

    “唰唰!”

    “唰唰唰!”

    转眼间奴隶们倒下去十五六人,热血四溅,残肢乱飞,奴隶们终于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以往,他们的主人们也会定期或不定期地宰一两个人来吓唬其他的奴隶,脾气差些的主人,每次还会多宰几个奴隶,但也绝不至于把所有奴隶一次全杀光,毕竟,奴隶可都是主人真金白银买来的财产啊。主人的怒气发泄完之后,剩下的奴隶们只要认真地磕头、认真地求饶,也就没事了。奴隶们认同这种做法,因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要被宰了出气的不是自己就行。

    但眼前这个人,他是真的想要把所有奴隶都杀掉,他简直是发了疯!

    磕头求饶已经没用了,奴隶们嚎哭着,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

    陈亦庸大笑道:“想逃吗?一个也逃不了!”挥动长剑,不停追杀,转眼又砍死十来人。

    奴隶们惊恐万状,逃出巷口,来到大街上时,只剩下二十来人,四处都是废墟,街边几乎所有的巷子都被废墟塞满了,奴隶们只得沿着大街拼命地向前跑。陈亦庸提着剑不紧不慢地追着,他的速度比奴隶们快得多,随意一跨步,就能越过数米,追上跑在后面的奴隶,挥剑斩杀之后,再一跨步,又追上下一个。他就这样追一步、杀一人、再追一步、再杀一人,片刻间,奴隶已只剩下不到十个了。

    当陈亦庸又一次举剑之时,有一个声音叫道:“喂!小子,够了!”

    陈亦庸此时的脑子里只有极度的嗜血感,对这声音听而不闻,长剑朝着前方奴隶的脑袋劈了下去,但这次只劈到一半,就被一股力道固定在了空中。

    陈亦庸心中的烦操和暴虐顿如干草就火,腾腾地燃烧起来,侧头向街边,充血的双眼如暴怒的狮虎盯着废墟上的人影,恶狠狠道:“你、敢拦我?”他握着剑柄回拽,长剑上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在与他抗衡,但他还是将长剑一点点抽了回来。

    “咦!”那人惊奇道:“数日不见,你小子的力量大了许多啊!”

    陈亦庸一摆长剑,向那人影冲了过去,刚冲了两步,那人伸手虚抓,喝道:“别动!”

    一股凭空出现的大力将陈亦庸包围了,陈亦庸维持着举剑冲锋的姿态僵在了空中,一时无法动弹。

    “小子,”那人笑道:“刚刚你在大街上捡武器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你这小子脾气够大,下手够狠,杀人够利索,我喜欢!但那些奴隶完全不懂得反抗,杀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是没杀够的话,不如跟我去自在天混吧,那里天天有架打,天天有人杀,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陈亦庸一声不吭,奋力挣扎,包围他身体的巨力被他双手一点一点撑开了。

    “嗬!”那人赞叹道:“看不出来,你的力量已成长到这个程度了,了不起,了不起!喂,小子,我瞧你有些神智不清,你歇歇吧,我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我们那突然冒出来的少主、你那个小情人,名字叫瓦妮莎的小姑娘,让我来暗中看着你,说是怕你自杀,我才一路跟着你的。”

    陈亦庸听见瓦妮莎的名字,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心中烦躁暴虐的情绪和对鲜血的渴求潮水般退去。他如梦方醒,不再挣扎,看了看那人,喘息了几声道:“你是自在天的,老三?”

    三爷笑道:“认出我来了?看来你已清醒了。”他松开五指,包围陈亦庸的巨力消失了。

    陈亦庸问道:“瓦妮莎怎么样了?”

    三爷道:“她已经决定跟我们回自在天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出发了。走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不过小姑娘嘛,喜欢哭哭啼啼的也正常,她跟我们的大队人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亦庸叹了口气,又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三爷想了想,道:“没有,她让我来找你,只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死了。我看她的样子应当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听老六私下跟我说,你们小俩口闹别扭了?”

    陈亦庸摇了摇头,叹道:“是我对不起她!”

    三爷笑道:“准是你小子又有别的相好了,对不对?小事儿,回头哄哄她就好了,男人嘛,犯点错误也是难免的。”

    陈亦庸不想多说,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的血迹,又看了看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奴隶尸体,回想刚刚如同梦魇般地屠杀,心头沉重。他将长剑入鞘,俯身抓起两具尸体便往回走。

    三爷见他行动怪异,叫道:“喂!你搬这些尸体干什么?他们都已经死透了,莫非你还有鞭尸的癖好?”

    陈亦庸并不理会,又抓起一具尸体扛在了肩上。

    三爷大声道:“你要去哪?跟我回自在天吧?喂,你小子是不是又神志不清了?”

    陈亦庸回过头道:“我不会去自在天的,你回去吧,我还有我的事情,今天谢谢你了!”说完扛着三具尸体进了巷子里那屠宰场般的房屋之中。

    房中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腥扑鼻。

    陈亦庸将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又将屋内被自己杀死的奴隶尸身一一收殓摆好,回身出屋,将巷子里和街上的被自己杀死的奴隶尸体也全扛了回来。

    看着满屋子的死尸,陈亦庸叹了口气,弯腰重重地行了个礼,黯然道:“抱歉了,诸位!”

    走到屋外,双手一推,“轰隆”一声,一堵墙塌了下去,将死尸全部掩埋在内。陈亦庸又将屋子其他的三面墙也推倒了,残砖碎瓦堆起一人多高,将尸体深深地埋在了下面。

    看着这堆废墟,陈亦庸呆立半晌,默默地再施一礼,捡起长剑,转身走了。

    此刻雨已渐小,城中大火逐渐熄灭了,自在天三爷已不知去向,城中空荡荡地,除了四处可见的死尸,并无一个活人。

    夜已深,天地间一片漆黑。

    陈亦庸寻到半间未塌的房子,蜷缩在墙角过了一夜,待到天色渐明,出了城,向着神鸟族所在的方位下去了。

    ——————————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