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会议室中的秩序再度恢复，佩里图恩再次面向德里克，说道：“塞西尔警官，您知道如今的情形，意味着我们那个‘爆炸案发生地按顺序连线呈倒五芒星状’的猜想已经不再成立了吧？S区爆炸案的发生地点与预测地点距离过远，且已被证明不是该隐的硬币所为，而J区爆炸案则压根没有发生。”

    “再者，邪教徒们本就不需要这种前置仪式来召唤邪灵。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挑衅。”

    德里克点点头，露出思索的模样。

    他在脑海中临摹出一幅完整、精确的北陆地图，进行着线段连接，而后发现，只要在已发生爆炸案的A区与B区间画一条连线，在已发生爆炸案的D区与预测即将发生爆炸案的K区间画一条连线，就能得到一个倒十字架。

    倒十字架不是该隐的硬币的标志，但可以是撒旦和敌基督的标志。

    同时，倒十字也被称作圣伯多禄十字，而圣伯多禄就是耶稣挑选的第一位门徒，圣徒彼得。

    彼得曾在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三次否认自己认识耶稣，后来在罗马殉难的时候，他向行刑人要求：“请把我倒过来钉在十字架上，我的主曾为赎我的罪，头朝上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不配像他一样受死。”

    在圣徒纪念馆里被盗的骨灰盒正是圣伯多禄的骨灰盒。

    德里克将他想到的事情倾吐而出，并补充：“身为一个邪教组织，该隐的硬币为何要盗走一位圣徒的骨灰？看他们的阵仗，这圣彼得的骨灰大概率还是真品。难道邪教徒要对圣徒的骨灰进行亵渎，或是想要让圣徒彼得也死灰复燃？他们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纪念馆中另外两件被盗的物品也很奇怪，它们均是正教烈士的遗物，据馆内记载仅有几十年的历史，又为何会被盗走？”

    德里克一番话让许多与会人员都陷入思索，佩里图恩更是脸色一沉，思虑几秒后，转头看向STAF小组的队长：“克吕墨涅女士，我能申请继续留在布勒塔克调查圣物失窃一事吗？”

    克吕墨涅点点头，随即问道：“有什么事是大家需要知道的吗，佩里图恩先生？”

    佩里图恩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是圣章会里的一些私事，我想或许和案子有些联系……如有重大发现，我会详细记录在报告中，女士。”

    克吕墨涅点点头：“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们。”

    在STAF成员又进行一轮信息与想法的碰撞后，案情讨论会步入尾声。

    克吕墨涅给STAF小组成员分配好任务：除开还在各区寻找异能种踪迹的成员，暂派德里克、莫妮卡、克吕墨涅、杜丽四人前去卡雷帝寻找朱莉安的踪迹；达伦·威廉姆斯、米洛·卡帕雷瓦、三位STAF小组成员、两位圣章会成员留在布勒塔克调查地牢的修筑者身份；佩里图恩和其余成员协助布勒塔克当地警局追查被盗的展品，并及时跟进各被毁景点的新发现；采取德里克的建议，阿瑞纳爆炸案的调查组上只有几个文职人员的名字，并没有实际的调查计划。

    讨论会结束后，德里克起身去找佩里图恩，想要单独询问他一些事情，而先知似乎也料想到这种情况，停留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并未起身。

    德里克来到他的面前：“日安，佩里图恩。”

    先知起身摘帽示意道：“日安，塞西尔警官，许久未见。”

    双方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德里克很快切入正题，问道：“佩里图恩，你是否知道某些方法，能让我主动联系上那位圣灵呢？”

    佩里图恩眨眨眼：“依据我所掌握的知识，这通常很难办到。协会里虽然也有向圣灵祈祷成功的案例，但并非是指与祂们对话，而是通过布置祈祷仪式，请求祂们对普通的物件施以祝福，以获得圣物。恩克拉多斯先生的水晶球就是这样来的，并且他与其他几位长者都坚信，在祈祷的同时接触圣物，会更容易被祝福施加者感知。

    “凡人总是在被动承受着来自圣灵的注视，大多数圣徒离圣灵最接近的时候，就是在他们受到祝福之时。话说回来，塞西尔警官，您现在有与以往不一样的感受吗？”

    德里克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当我们受到祝福时，通常会听闻见一些异象。有人会听见一段话语，有人会看见某种影像，这和你在梦中所见景象极其相似，因此，我怀疑你是否已受到那位圣灵的某种祝福。”

    德里克闻言，恍然大悟，佩里图恩这番话解开一个他长久以来的疑惑——之前，自己每隔两个月都会固定梦见一次朱莉安，有时是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有时仅仅是朱莉安对自己的几句安慰——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身为圣徒的朱莉安祝福德里克所留下的痕迹。

    他再次仔细审视自身，发现自己并未有任何全新的异能，于是再次否认佩里图恩的猜测。

    随后，他充满求知欲地问道：“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先知就不能预测到该隐的硬币下一个袭击目标在哪里，或者他们到底会不会再次袭击吗？”

    佩里图恩笑着摇摇头：“预知这种能力……很微妙。对于我来说，我往往能预知五秒之内与我息息相关的事情，或者通过向天父祈祷，获得未来一定时间内我希望知道的某事——这不一定会成功，但成功概率、包括预知的准确性和详尽程度都会随着异能使用频率和熟练度的提高而提高。我现在就能预知到……您会和我们分离很长一段时间，塞西尔警官，但在我能看见的未来尽头，您平安无事。”

    “我会及时给您发简讯以告知我的最新发现的。”

    真正的分离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就在大家都各就各位，准备分别去到自己的调查岗位时，一群全副武装的安全局特警闯进STAF总部大楼——准确来说，是德里克所在的那个房间。

    “德里克·奎恩·塞西尔中尉。”一位举着终端扫描仪、全副武装的特警上前确认德里克的身份，“我们怀疑你已经在任务中被敌方渗透，我们奉命立刻将你带回北陆安全局总部进行严格审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莫妮卡愣了一瞬，随后上前一步就要和安全局总部的特警抢人，克吕墨涅抢先一步阻止她。前来送别的佩里图恩惊讶地看着那十余位穿防弹衣、戴战术眼镜的特警，看见神色平静的克吕墨涅和莫妮卡脸上的激动与愤怒，最后转头看向和自己一齐前来送别的达伦，若有所思。

    德里克在众目睽睽下被带离大楼，双手双脚都被拴上特殊镣铐，有一管药从他的脖颈处肌注进去，他失去视觉和时间感，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单人玻璃囚室，囚室位于巨大的房间中央，自己身上已被换上一套亮橙色的囚服，共有三处摄像头被安置在囚室外部，三个角度的拍摄能保证他的一举一动一览无遗。

    他在玻璃囚室中的日子过得还算不赖，标准床铺，一日三餐，无需劳作，囚室有通风系统和卫生间，唯一不足便是没有淋浴间，只能用囚室提供的一次性纸巾擦拭身体。

    每天，不同样貌的人会来到德里克面前，询问他一些基础问题，例如“有一位海盗被发现死于洛蒂亚戈冰原上，你的推测是什么？”，或“现在有一名敌人位于你的身后，拿枪抵着你的脑袋，说出八种摆脱现状的格斗方法。”

    但，绝大部分的时间里，来人只是安安静静地观察囚室之中的德里克，判断他是否有异常行为，是否会向某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随后，他被几个身穿安全局风衣的人带走——他们中警阶最高的是少将级别。

    他们首先带他洗漱沐浴，归还了他的衣物和私人物品，招待他一顿美食，最后将他带到一间胡桃木制双开大门前，让德里克独自进去。

    随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德里克看见一位发鬓有些发白的男人立于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男人的肩膀宽阔挺拔，腰背笔直如剑，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雪茄，正在轻吐烟雾，他身后的办公桌上堆满文件，那盏复古的台灯和放置在旁的法拉第笼格外醒目。

    木门在德里克身后慢慢合上，他并未贸然出声，直到男人抽完雪茄，转身面向他时，他才终于肯定自己的判断。

    此人正是北陆安全局局长，班达·穆托。

    布劳森先生的承诺已经得到兑现——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

    “令人疲惫的时代啊，德里克中尉。”穆托局长对他勾了勾嘴角，笑容在台灯的昏暗光线下显得不很友好，他打开雪茄盒，向着德里克举了一下，“乌尔比诺雪茄？”

    “多谢，穆托局长。我不抽烟。”德里克婉拒道。

    显然，穆托对这话置若罔闻。

    他用雪茄剪剪去雪茄的头部，拿起火枪耐心地将其点燃，随后踱步到德里克面前，后者只得没有选择地抬手接住它：“谢谢，长官。”

    “不客气。”穆托的瞳色是很浅的蓝灰色，他的目光深邃而阴冷，藏匿着几分杀意和暴戾，像是夜晚的海洋，“你这几天可不太好过。”

    “实际上，我过得很好，您无需担心，长官。”德里克淡然笑道，语气随和，“不过，这的确是件很新奇的事，我是指在监狱制度废除的锡安看见玻璃囚室。”

    “我为玻璃囚室的事情向你道歉，德里克，但……”穆托暗叹一口气，苦笑着说，“无论如何，听说你找我有事？”

    依靠着内心的某种笃定，德里克并未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是的，长官。我正在调查研究院爆炸案的真相，您有关注那四具在S区被找到的尸体吗？我想知道我有没有可能拿到他们完整的血检报告。”

    穆托脸上流露出颇有兴致的神情：“你在怀疑什么，德里克？”他又上下打量一番德里克，右手比出“数字6”的手势贴于耳侧，随后向他伸出手。

    德里克顿时有所明悟，将自己的手机递到穆托手上，对方走向办公桌，将它放入通电的法拉第笼——其中还有另外一个手机。随后，他熟练地扯掉电话线，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四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令人惊讶和遗憾的事情是，我这里也没有他们的完整血检报告——至少最初是这样。”穆托先是一副两手空空的无奈状，而后狡黠一笑，“他们为完成科学家们的遗愿，而绕过我的意愿。老实说，我也对这件事情抱有一定的疑问，因此在他们的遗传物质被彻底烧成环游天地的灰烬之前，我设法保留住一部分。”

    四个小玻璃瓶中分别装着一段并未完全碳化的骨头碎片，一缕棕褐色的头发，和两块带血的人体组织。

    “您发现了什么？”

    “十分有趣的事情。我发现，安全局的原始资料库中竟能找到他们的基本信息，他们的名字也并不叫科尔多·马特塞或希尔特·汉娜，他们的DNA与A区现场那四组完整的人类基因序列不相匹配，他们根本不是科学家，只是一些普通职业的人——清洁工、向导、保安。最重要的是……”

    话语突然止住，穆托凝视德里克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捕食者的谨慎和肃穆，营造出一种戏剧般的神秘感：“他们的基因图谱没有任何异样，完全是人类的基因图谱。”

    难道他们不是异变者，而是圣徒？德里克随即否认这个猜测，在政府部门内，往往是怀疑某人具有异能，接着才验证基因图谱，而这能够很容易地鉴别出异变者，因此，警探们往往是将圣徒误判为人类，而不是将圣徒误判为异变者。

    那前后尸体信息的差异是怎么回事？当四具尸体首次在瑟兰多斯被找到时，第一时间就确认过身份，难道是运输的过程中被人掉过包？为什么这么做？那广泛在局内传播的、政府会利用异变者的血液制造异变药剂的阴谋论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真正的异变者尸体在哪一个环节被调包？执行官的势力恐怕已经渗透进安全局的高层，甚至能在安全局局长的审查下瞒天过海。

    为进一步确认实情，德里克还是说出机密失踪名单上除科尔多·马特塞四人外的另外四个名字，不出意外地得到它们均不属于这四位已经化为骨灰的替罪羊的答案，穆托还破例向德里克展示这四位替罪羊的纸质信息。

    准确来说，S区万人坑的死者与政府失踪人员全无关系，德里克甚至怀疑他们与研究院一案全无关系。

    穆托目光如炬，盯着德里克，像已洞穿他的想法：“你不会真的认为那四具尸体被调换过吧，德里克？安全局的高层一直监督着整个运输过程，我们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此，只有一种可能。”

    “出现严重故障的，是启示录系统。亦或者，是藏在她背后的人物。”

    首先，是人像辨别系统误判，这是启示录出现的第一次故障；而后，是尸体被调换，但并未出现危险警报，这是启示录出现的第二次故障。两次，身为超级人工智能的启示录系统都并未察觉这其中的纰漏。这样的情形，更偏向于阴谋，而非巧合。

    德里克对穆托的后一句话有些不解，于是提出自己的疑问：“启示录背后的人物？……启示录不是隶属于北陆安全局吗？难道，是委员会中有人操纵着这一切？”

    穆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哀和落寞，嘴角勾勒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子，总以为是我下令制造的启示录系统，只因我是北陆安全局名义上的首任局长……其实不然。”

    “我可以向你坦白，德里克中尉，直至几个小时前，我都并不知道你被关押在囚室之中，因为这并非是我的命令。

    “而启示录系统，准确来说，她并不隶属于北陆安全局，而是隶属于第四维修部。

    “第四维修部是专门维修启示录系统的部门，但比起维修工，他们的成员更像是一帮科研人员，专门维护和改进启示录系统，还掌控着启示录系统与安全局管理委员会的信息对接。

    “让该隐的硬币带走朱莉安的那条建议，正是由第四维修部转告给委员会的。

    “我和委员会的诸位从来不曾拥有启示录的最高权限，她的最高权限属于第四维修部。而第四维修部仅在名义上隶属于北陆安全局，其实，他们只真正听命于一个人——那便是锡安国的总统，萨尔维耶。

    “总统阁下……才是那个真正下令制造启示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