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警官，在发什么呆？”爽朗的男中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德里克眨眨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圣保罗教堂的台阶上。

    佩里图恩自最高层台阶拾级而下，笑颜明媚：“无论如何，我们快走吧。”

    去哪？

    “您在说笑？当然是去机场啦，布劳森少校昨日已在卡雷帝发现朱莉安小姐的行踪，我们要尽快前往K区，不要让少校先生白白牺牲。”

    德里克登时有所明悟。他慌忙向坠在颈间的银戒摸去，仔细摩挲过戒指内侧面纠缠的藤蔓花纹——这花纹中并未暗藏着玄机。

    眼前的一切，皆是幻象。

    他必须要逃离这里。

    他向前踏出一步，却踏入一片虚妄的黑暗之中。

    母亲的影像自黑暗中浮现，她脚踏光芒而来，宛若天使。

    德里克呆住了。

    他看着母亲踏步来到他的面前，将右手抚上他的面颊：“你最近过的还好吗，德里克？”

    “你不是她。”德里克沙哑着嗓子说道，有些哽咽，“真正的她已经死了。”

    女人一愣，露出一个略有些凄惨的微笑：“我在你看来是虚幻的吗？”

    母亲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德里克感到安宁和温馨。

    “你休想把我困在这里，无论你是谁。”他的语气冰冷如铁。

    女人面色苍白，没有移动，静静凝视着德里克，某个刹那，她的脸庞上露出一种扭曲而狰狞的神色。

    随后，虚幻的黑暗中响起一声声呓语：

    “别再抵抗，让我窥探你更深层的记忆！”

    “区区凡人，竟也敢妄图挣脱我操纵的梦境？”

    “纰漏在哪？”

    “向我展示，你最为痛苦的记忆……”

    “你在隐藏什么？”

    “有些事情很不对劲……你到底是谁？”

    一阵刺耳而不和谐的喇叭声迸发而出。

    忽然，德里克注意到母亲身后出现一道人影。

    那位熟悉的陌生人依旧身着警察制服，脸上挂着淡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们母子俩，正准备举起右手朝自己打招呼。

    猛地，陌生警察的五官快速扭曲，身形急剧变化，四肢关节瘫软移位，肌肉迅速膨胀变粗，看得德里克心惊肉跳。

    很快，陌生男子变成一位身高略矮的棕发男子，他身着类似医生工作服的白衣，面庞模糊不清，吐出一词：“得到。”

    德里克半梦半醒。

    他再次身处圣保罗教堂门前的草坪上，自台阶上走下的佩里图恩露出担忧的神色，伸出左手去触碰德里克额头的温度：“您还好吗，塞西尔警官？您是太累了吗？这些天来总是在思考案件的起因经过，没有睡好吧？您的脸看上去很红，是发烧了？”

    德里克扯扯嘴角，偏头躲开佩里图恩的试探：“不，我睡得很好，或许睡得太好了……”

    他意识到近几天发生的事情都令他感觉颇为奇怪且不符常理。例如在父母车祸现场出现的陌生人，例如突如其来的有关蒙哥马利的噩耗，例如蒙哥马利本已死于对研究院的调查，随后佩里图恩又暗示其死在K区，例如佩里图恩用总是执手杖的左手来触碰他额头的温度。

    例如，白衣男子说出的那个“得到（Gain）”，其实是一个名字的本意——该隐（Cain）。

    在佩里图恩震惊的目光中，他果断拔出配枪，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德里克警官！”

    “砰！”

    “德里克！德里克！”

    他猛地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寒战从五脏六腑中蔓延而出，同时他又感到皮肤滚烫。眼前有数条白色光柱在移动，输营养液的针插入他右手腕部的血管，耳边一直在叫嚷他名字的声音有些像莫妮卡。

    德里克心有所感，拼命眨着眼睛使视野清晰，费力支撑起身体后转头向后一看，泥泞的墙壁上画着一个血淋淋的巨大倒五芒星。

    他俨然还在苏贝黎宫的地牢里。

    “德里克！你醒了？听得见我说话吗？”他现在听清了，那的确是莫妮卡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到底发生过什么？

    “小点声，莫妮卡。”德里克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莫妮卡赶快拧开一瓶矿泉水就往德里克嘴边送，却被一只消瘦但仍然极具力量的手抓住，“我有话要问你，把你身上的电子设备都毁掉。”

    眼前模糊的人影一愣，但她没过多迟疑，把工作耳机一把扯下，本来只想甩得远远的，但最终还是用鞋跟彻底碾碎这个精致的小物件，让德里克能够清晰听见它的碎裂声，接着说：“你问。”

    “我的名字是什么，莫妮卡？”

    她深吸一口气，凑近德里克耳边，用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的名字，是提摩太·奎恩。另外，我不会像阿伽门罗的家主背弃你爷爷那样——我从不背弃你，你也不准这样对我。”

    德里克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和昏暗的光线中极为狰狞。

    “你来救我了？”德里克就着莫妮卡的手喝了口水，在对方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嗯，我和我以前的STAF伙伴。”

    “STAF也来了？我以为他们在执行其他任务。”

    “结果其实是STAF和你们调查的是同一个案件，有一群异能种突然出现在锡安各区，STAF逮捕他们的同时也在寻找他们的来源，发现他们一部分来自十字会，一部分来自3H党，近期才从收容地中被放出来，虽然锡安各区都有他们的身影，但布勒塔克是最多的，我们最终追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你小子也在这儿，而且已经失联好几天了……你从未向我提过有多起爆炸案，德里克，我们回去要好好谈谈这件事。”

    这段话的信息量略有些大，他一时不知该询问哪个具体细节，半晌问道：“今天日期多少？”

    “7月11日，1968年。”

    德里克快速计算一下，看向褐发褐瞳、全副武装的莫妮卡：“我失联了十天，你的带薪病假早就结束了。”

    莫妮卡嘴角一抽：“可不是嘛，算得倒挺快，看来还算清醒。还能自己走吧？那群家伙倒是一直给你输着营养液，看来你还是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

    “那群家伙？”

    “还能是谁，该隐的硬币啊。”

    德里克一个踉跄，莫妮卡连忙从一旁扶住他：“你也别逞强，你的体力耐力安全局的大家有目共睹，你正在发烧，如果真的很累，我们带了担架。这不会麻烦到任何人，反而能减少其他人的安全隐患。”

    德里克没再逞强，点了点头，莫妮卡朝一侧走廊喊出两个名字，随后两位STAF成员带着担架赶来。

    “该隐的硬币释放了这里囚禁的异能种？”

    “我们现在是这样推测的。”

    “有多少？”

    “嗯……现在STAF逮捕和击毙的大概有二十余个，通过地牢里床单被褥的使用痕迹来看，被收容在此的有近百号。”

    “我失联十天……为什么过这么久才有人来？”

    “你没告诉任何人啊，白痴，我打你的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德里克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有人知道我在哪儿啊……蒙哥马利怎么样了？”

    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一滞，地下牢房中吹过的风更加森冷。

    一位挑担架的女性用清冷的声音说：“蒙哥马利少校的尸体于7月6日凌晨被抛弃在外籍军团卡雷帝驻扎地的军营门前，其脑部被达姆弹击中，军营外部监控系统中显示，抛尸者戴着的项链是两把相交叉的带刀步枪。”

    这是十字会的标志。

    德里克的头一阵抽痛：“我梦见他死了……但略有些不同。”

    “映照现实的梦？”清冷的女声略有一点拔高和波动，“但愿你没有撒慌，德里克中尉，我们回到STAF总部后必须细谈这件事。但是现在，你最好休息。”

    德里克的脑袋幅度极小地上下点动着：“我们必须好好聊聊，我有好多问题要问……怎么来这么多人，地牢里难道有该隐的硬币的成员？”

    “有，四个。”莫妮卡答道，“有个逃了，其他三个吞药自尽，都是老一套。”

    “塞西尔警官！”熟悉的男中音突然响起，身着黑色正装的佩里图恩风尘仆仆地来到德里克面前，神情焦急，“愿主保佑，您没事吧？您为什么要只身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也并未告知我！”

    “我……没有告诉你？”德里克听着佩里图恩的描述，自从两人调查完那所犹太教堂后，德里克便告诉佩里图恩明日不必再跟随自己，且反复嘱咐就算联系不上自己，也不必着急，但后来他仍旧联系上杰斐逊警官，也请圣章会里的长者帮过忙，却未有任何结果。

    看来异能对自己的影响比想象中更早，他以为是地牢广播里重复“系统故障”时，或至少是两人共同忽略第四处景点时，现在看来还要更早一点，大概是在进入那座犹太教堂后就已受到影响，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多强大的异能？又需要多少种？幻觉、操纵、催眠、梦境……还有其他的吗？

    “你看见那些放在宫殿大厅里的希腊雕像了吗，佩里图恩？”

    佩里图恩点点头，在胸前画个十字：“愿主原谅他们的无知。”

    德里克转头对莫妮卡说：“控制他。”

    莫妮卡当机立断朝男人嘴中塞入一块足够大的纱布，防止他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又拿出一支镇定剂注入男人的颈部肌肉，男人剧烈地挣扎起来，一支显然不够。

    “您在做什么，您认不得我了吗？我是佩里图恩啊！”

    “你不是。知道你怎么暴露的吗？无论是在以撒的陵墓，还是在犹太教的教堂，真正的佩里图恩都从未踏上异教徒修建的建筑，哪怕一步。即使是在哭墙之前，我目睹许多正教教徒，包括天父教徒，他们将额头抵在墙上掩面而泣，但佩里图恩向我介绍完它后，从未再刻意向那里投去一瞥。所以请您告诉我，这位亲爱的异能种——一位如此虔诚的天父教徒，怎么会踏入供奉着‘魔鬼’的宫殿？”

    男人猛地狂暴起来，虹膜连同瞳孔一齐收缩，双眼只剩白色，嘴唇咧到耳根，黑色皮肤从脖颈向上蔓延，所及之处原本干燥的肌肤变得粘稠而湿润，男人愈发瘦弱的四肢像只剩骨头，他也变得不似人形，企图从宽大的衣袖间溜走。

    有人惊呼：“变形种！”

    “他想逃！”

    “想逃总比想死好！”莫妮卡眼疾手快，抓住就快要全部流淌在地上的粘稠怪物就是两支镇定剂，那怪物的移动速度明显变慢，一分钟后，在地上汇聚成一名有三十出头、体态匀称的男性。

    莫妮卡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好，现在我们抓到一个活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