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笑了。

    此时的敖传业，不是那个被海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艺术青年，他现在是一位合格的商人。

    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应该是把文件还给自己，然后简单地说一句，没兴趣。后面还可能开出一张支票，把自己打发走，也算是了结那份善缘。

    偏偏他还要说一大通理由，声情并茂，生怕自己不相信他“真得不感兴趣”。

    让自己相信他不感兴趣，主要是为后面的讨价还价留出空间来——要是他表现出非常感兴趣，会担心自己会狮子大开口。

    刘振华的笑容让敖传业和梁珮琳有些不知所措。

    梁珮琳是真的摸不到头脑，不明白刘振华为什么在敖先生拒绝的情况下，还笑得这么开心，失心疯了吗？

    敖传业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的演戏可能被对方揭穿了。

    刘振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服起敖传业。

    “敖先生，国内ZF和G企采购的量还可以，只是需要一碗水端平，几家品牌一起分果果，所以分下来的数量和金额，肯定是不尽人意。我知道，这点钱对于贵公司的生意，确实帮助不大。但是除了算经济账，我们还要算政治账。”

    敖传业往椅子背一靠，任由刘振华继续发挥。

    梁珮琳却突然想通了其中关窍：能进入到这个目录里的产品，意味着它得到了内地官方的非常信任。她心里一激动，右手一抖，把咖啡杯都碰歪了。

    听到声音，刘振华和敖传业不约而同地转头过来，看了梁珮琳一眼。

    刘振华继续说服着敖传业。

    “敖先生，伟利达集团跟其它港企不同，它是以电子产品研发、制造为主。现在它的工厂搬去南鹏和莞江，研发中心也搬去南鹏。这也就意味着，伟利达的设计研发、NPI、生产，全部都迁去内地。”

    这时，敖传业忍不住插了一句，“刘先生，你也知道NPI？”

    “NPI，当然知道了。它是英文NewProductIntroduction的缩写，即‘新产品导入’。就是把设计研发出来的新产品，从样机开发逐步切换到批量生产的过程，通常包括：生产策划、生产工艺设计和开发、试生产、小批量生产等过程。”

    敖传业忍不住赞叹一句，“看来刘先生真是位行家。不要说国内，港台曰翰电子厂的很多高管，都不懂什么叫NPI，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敖先生客气了。NPI确实很重要。设计再完美的电子产品，没有办法又好又快地批量生产出来，没用，只是几个精美的样机，玩具。敖先生能看到这个关键点，你也是一位行家。”

    “哈哈，刘先生客气了。伟利达就是做这个的，家里的生意，所以一直都有关注。”

    看到气氛缓和不少，刘振华趁热打铁。

    “伟利达的重心全部移去内地，那么就更加需要内地官方的支持。进入ZF采购目录，这份信任足以珍贵，相信敖先生能明白这点。”

    敖传业当然知道这点。

    身为伟利达的继承人，他考虑的问题必须全面和长远。是的，现在港资企业在内地非常受重视，地方ZF百般呵护。

    但是以后呢？

    进入内地办厂的企业越来越多，台岛的、翰国的、RB的、欧美的，随便哪一家都比伟利达有名气有实力——电子制造在港岛并不是优势产业。

    有了更好的，地方ZF自然会把重心转移到那些企业身上去。必须未雨绸缪！一旦把伟利达的产品运作进内地的ZF采购目录里，这意味着你就是自己人。

    这份难得的信任，比捐钱修什么楼要强得多。有了这份信任，后续开拓内地市场就容易多了。

    十几亿人口，飞速发展的经济，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市场。伟利达要是失去这个市场，就会在激烈的竞争中日渐落后。

    “刘先生，我们需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帮帮国内的同行。”刘振华很自然地答道。

    “帮帮国内的同行？”

    “敖先生想必知道，目前国内很多电子厂不景气。不是他们技术不行，而是没有人信任他们，愿意给订单。”

    “伟利达每年都需要采购很多配件，比如按键、接插件、连接线，这些配件的订单，可以分一部分给国内同行嘛。”

    刘振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这些配件必须要达到伟利达的品质要求才行。敖先生，内地的人工便宜，原材料也不贵，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又便宜又好。既能帮伟利达降低成本，又能让我们双方建立起一个互相信任来。一举两得啊！”

    敖传业很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条件他非常欢迎。

    分出一部分订单给内地同行，以此建立起互相信任。这种方式避免了他非常深恶痛绝的行贿等手段，主动权又在他手里。

    敖传业对国内产能过剩、许多G企半死不活的情况是了解的。他也知道，一旦内地同行从伟利达获得大批订单，就相当于受制于自己。

    一批工厂和成千上万的工人的生计，这关系着多少人的前途？伟利达在其中帮了大忙，这份信任不就建立起来了嘛！

    “刘先生，我能叫你弗尼思吗？”敖传业做出决定后，试探地问道。

    “可以啊，伊森。”

    “你的同事们呢？”

    “有事都回去了。不过还有同事在南鹏等我。”

    “那好，四天后，我会去一趟南鹏伟利厂，不知道弗尼思方不方便去参观一下。”

    “好啊，荣幸之至。那我在南鹏市等你，伊森。”

    “好的。”敖传业站起身来，伸出手去，“让我们开始建立信任吧！”

    刘振华也站起身来，伸手跟敖传业握在了一起。

    第七天，伊丽莎白大酒店门口，导游阿达下了车就火急火燎地开始点人头。点了半天，发现少了一个人。一对比名单，是那个刘振华。

    扑街啊，不会晃点我，留在南港？又或者拿着护照跑去泰国了？

    “少人了？会不会跑了？”这个旅游团的团员有不少人才，看出阿达的焦虑，故意出声刺激他。

    “跑？他能跑哪里去？”

    “南港花花世界，怕是眼花了，不愿走了呗。”

    “人家想来，这南港一个月来三趟，每趟七天都可以。用得着当黑户吗？”心烦意乱的阿达有些烦躁，嘴巴也变得毒起来。

    “一月来三趟，不会跟我们一样是水客吧，被海关抓了吧。”

    “你以为人家跟你们一样又穷又贪，为了带货，恨不得大巴顶上都装上你们的箱子。”

    “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外面吵成一团，刘振华坐在伊丽莎白大酒店前厅一角看报纸，一份南港的八卦报纸。头版赫然写着“三豪车闹市堵街，一公交醋海翻船！”

    内容是三辆豪车昨夜在金莲街撞到了一起，三位富二代和一位健身教练混战在一起。据悉是他们为某知名千面女，外号双层巴士的某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文字中间的图片里，三位富二代追着一男一女在暴打。

    那男的身材高大健硕，以一打三完全不是问题。关键是他需要一只手抓住遮羞浴巾，一只手去护着裹浴袍的女子，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图片里，刘振华在吃瓜群众里发现了一个熟人，面容模糊，但从身形和站立姿势来看，应该是敖先生的保镖阿强——有意思，保镖都叫阿强。

    看了看时间，刘振华丢下报纸，起身拉着拉杆箱走出了伊丽莎白大酒店，对着几乎要打成一团的人，问道：“还不出发？”

    争得面红耳赤的阿达惊呆了，慌忙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一直在酒店的大堂里等着。是这辆车吧，我先上了。”刘振华戴上太阳镜，一马当先地上了旅游大巴。

    失而复得地惊喜，被戏弄的恼羞，还有刚才争吵的烦躁，在阿达身上交汇贯通，最后聚集成了一句撕破嗓子的吼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