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3.嗜睡

    入了夜的海滩，新一轮的喧嚷被掀起，海浪此起彼伏卷来，落入耳边只剩下无休止的嘈杂。

    林韵记不清自己究竟在海滩上找了多久，穿梭在人群当中的她像只无头苍蝇，看起来漫无目的。

    足足转了半个小时，直至月上枝头，女人才堪堪停住脚步，低头瞄了眼自己沾满沙子的双脚，勾唇扯开一抹无力的讥笑。

    她现在一定像个疯子，林韵自嘲地想。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海城，就在约莫两年前，在同样的地点，也是那样一抹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背影，原本正在拍摄广告的她丢下一行人，拖着白纱像疯了一样朝着那个身影狂奔。

    但当她最终站在那人的身后，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落上那人的肩膀时，才落寞地发现那只不过又是她的错觉。

    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场相遇，是未知的重逢。

    —

    夜色无声蔓延，像乱洒的泼墨，几缕月光落至海面，将海水衬得清冷明净。

    林韵赤脚站在沙滩上抽烟，海风迎面扑来，将女人的一头长发撩起，遮住了那双浓黑狭长的眼。

    很多人都称赞林韵的美，但这个女人的美是咄咄逼人的，是冷到无情的。

    就好比一朵盛开在暗夜里的玫瑰，你远远便能嗅到她独特的香味，却只有到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女人是根本无法靠近的，因为她的身上满是带刺的锋芒，完全不会给人一丝靠近的机会。

    也就是这样的林韵，乔沁时常会玩笑似的说，她不像是个模特，更像是一个艺术家，而且是不着边际的那种。

    女人的指尖修长，无声咬着烟蒂，任凭眸底的烟雾飘来又散去，如同抓不住的过眼云烟。

    一支烟抽尽，林韵抬头看向身前的海，只见动人的月色下，潮涨潮落，海面上波光粼粼，闪着若隐若现的银辉。

    她想起昨晚的梦，梦里的她泪水涟涟，揪着那人的手，如同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你能带我走吗？”

    听着她小声的乞求，男人一如既往地冷漠，沉默了半晌才掀唇回应。

    她永远记得那句话，他说，好好活着。

    —

    江临舟走到床边时，床上的江嘉白依旧睡得很沉，小家伙抱着自己最爱的海豚玩偶，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薄薄的嘴唇正微微翘着。

    江嘉白今年四岁半，是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孩子，即使平日里江临舟给儿子穿上小男孩标配的迷彩装，走在大街上依旧会有人把他认错成小姑娘。

    于是每每带着江嘉白逛超市，对于那些主动上前提出合影要求的女生们，江临舟早已经司空见惯。

    但这样人见人爱的长相，也给他们父子俩带来了不少烦恼，比如江嘉白的脸总会被各路怪阿姨捏成红彤彤的，比如他带儿子去看一场儿童剧的演出会受到星探的骚扰……

    然而最令人头疼的是，在同龄的小朋友已经开始背诵唐诗的时候，江嘉白却连一声最简单的“爸爸”都说不清楚。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江临舟曾经为此头疼不已，带着江嘉白看遍了专家号，就在他快要接受自家儿子很有可能是自闭症患者时，江嘉白却破天荒地在他面前喊了一声“妈妈”。

    不是含糊不清的牙牙学语，而是一字一顿那种，清晰地让江临舟不忍心拒绝，看着儿子软乎乎的脸蛋，险些当场落下老父亲般的热泪。

    只不过对于儿子的无师自通，他至今都没能解开这个疑团，毕竟他从来没有教过江嘉白关于“妈妈”的发音。

    正当江临舟悄悄松了一口气时，现实却又给了他当头一击，他发现即使江嘉白已经掌握了流畅交流的能力，但这个孩子在外边依旧不说话，看起来像个愚钝的小哑巴。

    即使他面对儿子怎样的循循善诱，很多时候江嘉白仍是惜字如金，有些明明只是动动嘴的事情，偏偏让他发展成只有父子俩可以看懂的手语姿势。

    为了治好儿子不爱说话的毛病，江临舟也做过不少努力，直至今天也算是有了些成效，起码偶尔遇到陌生人时，逢上江嘉白心情好了，也能在各式复杂的手语里穿插几个破碎的字眼，好歹让别人知道他江临舟辛苦养大的儿子不是个聋哑人。

    除了不爱说话，小家伙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嗜睡，不过背后倒是情有可原。

    在江嘉白两岁半的时候，工作忙碌的江临舟终于听了身旁同事的建议，给江嘉白找了个保姆，是个做事利落的农村女人，少见地讨了江嘉白的喜欢。

    然而就在半个月后，江临舟发现女人背着他往江嘉白的奶粉里添了镇定剂，直到那时他才看清女人的真面目，被他当场抓了个现行后仍在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狡辩。

    于是江临舟当场将其辞退，慌张带着江嘉白跑进医院检查，即使医生说添加的剂量并不足以影响江嘉白的发育，但自那以后江嘉白还是留下了嗜睡的毛病。

    二十七岁的江临舟从来都不是个慈父，他会比其他父母更加注意规范江嘉白的睡眠时间，每天早晨叫醒江嘉白比闹钟还要准时。

    “江嘉白，起床！”男人动作一如往昔，语气听起来并不温柔。

    直到怀中的玩偶被人抽去，床上的男孩睫毛轻颤，才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仍沉浸在睡梦中的小朋友眨巴开眼睛，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对上头顶江临舟的脸，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迷迷瞪瞪地抬起自己的小肉手揉起自己的眼睛。

    “爸……爸。”奶里奶气的声音，听起来神识尚且不清。

    江临舟垂眼瞧着面前睡眼惺忪的小家伙，他不得不折服于江嘉白睡觉的功力，从午后到夜幕降临，小孩子睡起来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江嘉白这一觉睡地极饱，整个人看起来比来时精神不少，等到揉清了视线才终于想起来向爸爸诉说自己方才的梦境：“爸爸，我刚刚……做了个梦。”

    江临舟正俯身拿起儿子的小尺码的鞋子，难得好脾气地配合道：“梦到什么了？”

    “我……我梦见你和妮妮……结婚啦。”

    听着儿子莫名激动的语气，江临舟神情顿了两秒，眼中一时晦明难辨。

    妮妮是条海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