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壁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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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盖家要举办祭祖大典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南乡县,那些和盖家沾的上边的人都削尖脑袋往里钻。祭祖筹备委员会是由那些上了年纪的,出资捐办的盖家长辈担任,还选派协办进入筹备委员会。一些年老的,资格老的盖家老人以筹备委员会的名义请来做典礼顾问,盖大龙是盖法侯亲自点名的接客。

    在南乡县这个地方,大凡过事,无论规模大小,都要成立一个管理团队。管理这个活动所有事务,凡事必须点头才行。大点的摊子会在设几名协办,小点的摊子则不设。协办就是协助管理某一部分事情。除了协办之外,还有买办,支客,接客,后厨,库管等几个管事的岗位。

    接客顾名思义就是接待客人,上门通知族人来参加祭祖大典,远的要接送,还要管住宿。盖法侯也是想借此机会锻炼盖大龙,让他作为家族年轻一代的代表在族人面前露个脸,观察一下他的组织能力。

    接连几天盖大龙带着盖荣,盖华,盖润富,盖润贵四兄弟跑遍了每家每户,一一上门通知,近的远的一户不落的通知到位。

    郭少维自从前几天帮盖大龙写了那篇《祭祖文告》后,就按耐不住好奇心想去祠堂看看,可是又担心自己是外姓,进出祠堂不方便,就央求盖大龙带他去看看。

    盖大龙执拗不过就带着他去了。祠堂里的人正热火朝天的干着活,院坝的泥巴地已经碾平,新的水泥香槽也已经立起来,两边还配上了圆形的焚纸炉。屋顶换了新瓦,上面的树叶也都清理干净,大堂的木头柱子也刷上了新漆,供桌也换成新的,神台上的神主牌位也放置好了,神台两边挂上了灯笼和招魂幡,神台下点了一排长明灯,中间插了一束点燃的檀香。

    郭少维的祖上是从外地搬过来的,盖士村郭姓人家少,也就他们一大家子姓郭。他从小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别说他了,就连盖大龙也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以前在盖士村读书时,家族里从来没有举行过祭祖,四年前的那次祭祖,他在外打工,人家直接没通知他。这次如果不是盖法侯出面主持大局,他估计也没机会参加。这次刚好赶上族里的老年人出面组织这次祭祖活动,也是老年人们有心栽培年轻一代人,所以族里在家的年轻都踊跃参加。

    郭少维转了一圈看完后,觉得场面挺好。盖姓人这次看上去很团结,尤其是村里那些盖姓老弱病残,家庭困难的人,他们被充分尊重。

    从祠堂里出来,郭少维给盖大龙出主意,要趁着这次盖氏祭祖大典在家族里收拢人心,为以后的两委选举打下群众基础。盖大龙表示现阶段他考虑的是在家创业,先要有事业,在家有收入,还要有一颗公心才能担此大任,现在的先不考虑那么多,把祭祖大典办好再说。

    盖作平来找盖大龙提出祭祖那天来的都是上岁数的人,人老耳背,如果是人站在院子里讲话有些人是听不见的,最好到哪里去找一套音响设备来,有话筒功放音响的那种。盖大龙记得二舅家里就有这种设备,就打算去借音响设备。

    到了二舅张起安家,盖大龙说明了来意,张起安一听说是祭祖大典用,一开始有点不大愿意。因为他平时都是给人做婚庆礼仪用的,没在白事情场合用过。盖大龙解释说这祭祖大典也是喜庆的事情,人数比结婚的人还多,又都是盖氏家门,很多老年人,年轻人参加,到时给你推销下婚庆,以后有年轻人结婚了可以找你搞婚庆嘛。张起安觉得盖大龙说的有道理,就同意腊月二十五来拉音响设备。

    舅甥两人说完音响的事,张起安有问酒席上吃不吃豆腐,盖大龙说后厨的事他没负责,这的问后厨负责人,他需要什么菜,什么调料会给买办说,买办回去买。张起安的意思是祭祖酒席需要豆腐了由他家提供,他家做了三十几年豆腐,远近闻名,能买个几十斤豆腐照顾下生意的话,那盖大龙的舅母就不用去街上卖豆腐了,可以在家歇一天。

    说起卖豆腐的事情,张起安就提起十七八年前,当时沐有银和张彩云那会儿在城里开饭店,当时他也给侄女婿侄女说过如果店里需要豆腐可以用他家的豆腐,亲戚之间相互照应下。结果沐有银和张彩云没有订购他的豆腐,而是订购了另外一家不沾亲带故人家的豆腐。为这件事,盖大龙的大舅和二舅还闹过别扭,还打过一架。后来两人上了年龄,兄弟关系又慢慢好转。

    平时亲戚聚会张起安总要奚落沐有银几句,等到儿子张浩宗结婚时,张起安又出面请沐有银帮忙找婚礼车队。当时也没有说是给司机钱还是帮忙,等婚礼结束后,张浩宗按当地习俗婚车司机一人包中华和礼品时,又被沐有银开口要一条九五至尊。张宗落气心很高,就给了沐有银1000元,沐有银也没有推脱。这件事后张起安逢人就要说这件事,早知道要给钱,不如去租婚车,花点钱人也硬气些。

    张起安也知道盖大龙和沐有银之间的矛盾,每次舅甥两人在一起,他都要骂几句沐有银是四川川老鼠,移民落魄户,久而久之盖大龙也被他二舅带沟里去了,怼沐有银也是这两句话。

    盖大龙询问二舅做豆腐的生意经和生产工艺,他觉得盖士村有三十几年做豆腐的历史,觉得可以把豆制品作为产业来做。听完盖大龙的描述,张起安一个劲的摇头说不得行,不得行。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做豆腐。做豆腐是最苦的活,要泡黄豆,磨豆浆,过滤布,煮豆浆,点浆水,压豆箱,工序繁杂。三点起床男人要把昨晚泡好的黄豆捞起来放桶里,挑到磨坊去打浆,女人要在家里升火烧水做准备。豆浆打好后要成几趟跑的去挑回来过滤布,过完滤布的豆浆倒锅里煮,滤布里的豆渣要舀出来。豆浆煮开后就要把握时间点浆水,点好浆水豆浆凝结了就把豆浆舀出来倒豆腐箱里定型,上面盖块木板,木板上放块大石头压着。从晚上三点到早上7点才能做好豆腐,女人在家吃了饭,赶早进城去卖豆腐,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家。

    所以张起安听外甥说是要做豆腐就极力反对,他认为这个活太累,赚不了大钱。“做豆腐喂猪”这句话在当地是用来调侃年轻人的。盖大龙说自己的想法是用机器代替人工,扩大规模,产品多元化,销售全国化。张起安说城东三叉路口有一家老何豆腐厂也就是你说的做的豆腐,豆皮,豆干等产品,路对面还有一家天汉市的豆制品公司开的三间直销门店,都开垮掉了,没人买。在我们南乡县,老百姓只认手工作坊做的豆腐,而且还是都是熟人来买,像盖大龙舅母在街上卖豆腐已经三十多年了,基本都是回头客,有的居民都吃了他家三十几年的豆腐,说到这里张起安脸上得意的笑容。

    盖大龙知道那两家店,上次回来也专门去看过,他岳父也偶尔从那两家店买豆腐,吃过后觉得没有盖士村的豆腐好吃。至于豆腐干这个产品,他岳父说在乡下有一个姓王的老头,专门做豆腐干买,一年四季骑俩加重自行车驮着两个竹笼专门转街上卖,别人卖4块一斤,他要卖到9块一斤,从来不少价,生意还好的很,半天就能卖光。

    盖大龙把这个事情说给二舅听,请他帮忙分析一下这个豆腐干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张起安不假思索的回答“哪有什么难的,豆浆煮老点,豆腐水风控干点,所抹点调料,用松柏加干牛粪烘干。”盖大龙对这个东西感兴趣,求二舅帮试着做一点,张起安推脱年底腊月太忙了,开了年不忙了再做。

    两人正聊的起劲时,门口有小车的喇叭声,不一会儿走进一人来。

    盖大龙一看这不是沐有银嘛,穿的西装革履的,打个红色领带,搞的跟国家干部一样。

    沐有银一进门就招呼张起安叫“幺大”,还给发了烟。张起安也没起身,顺手接过烟把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拿在手里看了下烟蒂上的商标。

    “哎呦,还真是九五至尊”

    沐有银一听,脸上马上对起笑容用他特有的川普话搭讪。

    “幺大,么逗嘛,上次那个事情嘛,是人家司机要求的噻,我也是请别个来帮忙滴,不答应又说不过去撒,你莫在意哦,等到我老表以后生小孩满月时我再加1000块钱送转来就是了噻”

    张起安没料到沐有银来这么一招反客为主,搞的怪尴尬的,就让沐有银坐下。盖大龙起身招呼了一声沐有银,给他沏了杯绿茶。张起安问沐有银来有什么事情。

    “我其实是来找老表盖大龙的,刚才到家里去找,我三姑说他去祠堂了,我又到祠堂去找,祠堂里的人说他到你这里来了”沐有银把小车钥匙拿在手上说。

    盖大龙心里想沐有银这人,从来就是无利不起早的贪财鬼,为了他的生意是无所不用其极,盖大龙在内心很讨厌他,但是碍于亲戚颜面,又不得当场发作,只好压下内心的火气,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兄弟,姐夫问你个事噻,听别个说你是这次盖家祭祖大典的接客,你有没有去接姑姑哟。”

    盖大龙扭过头去,假装回避咳嗽两声,心里骂道:这个马屁精,尽干这种没节操的事。平日他两口子逢年过节都不上我家门,从没去看过我妈,我妈可是张彩云的亲三姑呀。这会一口一个三姑,叫的这么亲热的。往年我在外打工回乡,这家伙总在我面前耍大摆阔,不曾叫过我一声兄弟,怎么这会叫我兄弟。那易正源盖晓琴是我盖大龙的亲姑父姑姑,你一个扯角子亲戚也叫的这么亲热,若不是易正源是荷花街社区的主任,你老小子会这么卖力的和人家攀亲戚?

    “嗯,这个是住在盖士村的到门上去通知,住外地的由家门通知,嫁出去的盖家姑娘也由娘家人通知,我这几天忙,没顾得上,再说荷花街社区离盖士也不远,我到时提前几天说都来的及”盖大龙应付的说,

    “我是这个意思咧,你看哈,姑父呢现在是荷花街的主任,姑姑在城里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我昨天请姑父喝酒听姑父的意思是想祭祖那天叫姑姑回来参加祭祖大典,有机会的话上台讲话,代表家门,给你们盖家人脸上争光。”沐有银说。

    没等盖大龙开口,二舅张起安把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按,吐了一口烟,长出一口气。

    “为盖家争光,怕是为他自己争光哟,易正源现在当了主任,他们在城里有房有地有车过的是有钱人的日子。咋的,这还不够,还要到娘家来显摆耍威风。她大哥死后,屋里孤儿寡母的他当妹夫妹妹的管过没有?屋里的庄稼活路来帮做过没有?那些年孤儿寡母那么造孽,来看都不来看下,一年谷子收了还要叫娃娃给背袋子新米去给他们吃,这个时候大龙才回来,刚接手祭祖大典的事情,她当姑姑的就要来掺和进来?”

    沐有银看张起安提起旧事,赶紧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现在日子过好了嘛,这些年没回盖士村,想趁这个机会回来看下”

    “他易正源当了多大个官?是省级干部还是国家干部,拢共荷花街社区离盖士村不过3公里,就隔条河,腿一迈就过来的,平时都不来看,这个时候来看?再说了,他易正源也是当村主任的人,这农村老理难道他不懂?…………咳…………咳!”说到激动处,张起安忍不住咳了两声,端起茶杯喝口茶水,润润喉继续。

    “这千百年来祭祖都是长子长孙代表各户,哪里有女眷做代表的?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始终是人家屋里的人。别看盖大龙现在混的不咋的,但他是盖家长子长孙,往大了说盖家族门都是他排第一个,他生来就是长子长孙,不管他有钱没钱,穷也好贫也罢。他盖晓琴有钱有势在外面可以,在盖家这里可没人吃她那一套,要是九道湾和绕绕肠他们搞,说不定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可能,今年绝对不行,今年是盖士村老支书盖法候住持的,人家那辈分,资格,绝对不得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人家连礼都不收,还管你这些事呢…………,她,他们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沐有银在张起安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被张起安教训的连话都插不进,只好把话题转移到盖大龙这里来。

    “兄弟,你这次接客这事搞的好,看有啥需要哥帮你的吧,要不要拉赞助啥的”

    盖大龙给沐有银解释这次祭祖大典是不收礼,不收赞助,是村里资历最老的一批人出资举办的一次祭祖活动。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特别着重关照家族里条件不好的族人,家庭困难的族人,为了重塑盖家家风,这次祭祖凡是外面跟钱沾边的一律不考虑,只接受本族人从事本行业内与祭祖内容相关的自愿帮助,其余的一律免谈。

    沐有银尴尬的说“我还说要帮忙了,要赞助了,我出赞助,看你盖家这么大的家族,像盖氏三金三兄弟我们都认识,到时候谁家买房子需要买建材,搞装修的嘛可以找我噻。”

    “这次不止村上这些有钱的哦,早些年走出盖士村的那些人,在BJ、省城当官的,还有一个将军据说都要回来参加里,还有改革开放最早一批南下深圳闯荡的盖姓人都会回来,那一个个都是上亿资产的老板”盖大龙顺着沐有银的话说。他曾听盖法候他们商量说联系一下BJ和深圳的族人,那些人不是大官就是巨贾,可惜人家走的年成早,户口都迁出了,多年没回过村。这批人究竟回不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在这里看沐有银那副巴结人的嘴脸,故意放话出来吹吹牛,逗逗沐有银。

    沐有银一听说有盖姓大官和巨富也要来参加祭祖大典时,就像闻着血腥的鲨鱼,冲盖大龙一个劲的傻笑。

    “兄弟,祭祖那天我也来,你得给我留个位置,这些人回来了,你提前通知我,我来安排接待,”

    张起安看沐有银的急切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怕是想钱想疯了哟,你一个外姓哪里有资格去参加盖氏祭祖大典,别说是你,我是大龙的二舅,我都没资格去。人家盖家那些当官的回来,肯定是县里面接待,那还轮的到你去接待。那些深圳的巨富,县里招商局请都请不回来,巴不得人家回来投资,人家真回来了,还轮的到你。”

    沐有银虽然在南乡县待了二十多年,但毕竟是外乡人,对本地的社会关系和风俗不是彻底了解,他还以为按照他以前那种套近乎,拍马屁的方法可以和盖姓族人里的上层人士建立关系。殊不知在南乡县,只要一个人无论是在政界或者商界出了名,那县上是相当重视的。那些在外的精英们平日里没事也不会回南乡县的,只有家族里祭祖这种特别重大的事情会回来一趟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外地生活。而当地政府也是依靠桑梓之情,宗族关系来联络这些精英份子。

    沐有银表示,不进祠堂也行,他站祠堂大门外等着。

    张起安哈哈大笑起来,他笑沐有银虽然是张家亲戚里算是有钱的,但是见识确实短的让人可笑。

    “站外面?到时几千上万人参加祭祖大典,只有每房长子长孙和对家族有重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只能容纳四五百人,其余的全部是按各门各房的顺序排下去,站大门口,站院墙外,站路上,甚至站到地里去。清朝时期盖家祠堂三家正堂,六间偏堂,九间厢房才能容纳的下这么多人,解放后就剩了这么三年正堂,只够三四百人站的。”

    盖大龙给沐有银说他也帮不上忙,沐有银见确实无法插进盖氏家族祭祖大典,又兼被张起安笑话,便应付了几句急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