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湿的潮气，堵塞的咽喉。

    易旅尘向前张开手，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抓住什么东西，但窒息却死死绞住了他的肌肉，让他难动分毫。

    “唯一……”

    ……

    易旅尘张开了双眼，他合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战栗。

    很快，当他感觉到自己再次获得身体掌控权之时，他睁开了眼睛。

    “伊薇伊的房间。”

    环视了一圈身边的景物，易旅尘自言自语了一句。他随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刚才的经历是梦吗？

    易旅尘不自主回忆起了那个浑身长满牙齿的怪物，而仅仅是想着，他便感觉到身上传来严重的不适感。

    他摇了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了身下的伊薇伊。

    伊薇伊此刻正用着自己双手紧紧钳着易旅尘的身体，而和易旅尘一样，这个女孩看起来同样饱受恐惧折磨，冷汗打湿了她全身的衣物，表情也好像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而扭曲。

    易旅尘见此状，不禁沉思了起来。

    很明显，伊薇伊也应该经历过刚才那诡异地一幕。

    是串联梦吗？还是说他们真的一同经历过的那件事？

    易旅尘摇了摇头，无论到底是出于哪种可能，肯定都和他“使魔”的身份脱不开干系——那个魔女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今晚的事情还是太过复杂……等找个机会一定要和那个魔女问个清楚。

    正当易旅尘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察觉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抹金光。

    宛若在空气中开了一道口子，那道金光逐渐从一个点被慢慢拉长，直到长到了可以容纳一个人的的长度。

    而几乎是在看到这道金光的瞬间，易旅尘就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搞定收工！”

    一只状似骨瓷的手从那道金光构成的间隙中出现，而随着那只手的出现，那个间隙也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银色魔女的头从那个间隙中探出，她的表情仍旧是一副没事人般的从容。

    “魔女大人，我……”

    见到魔女的的一刹那，易旅尘瞬间在脑中组织起了语言，而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魔女打断了他。

    “当然当然，我会解释，这个总归绕不过去的。”

    魔女淡然地看向了正处在床上的伊薇伊，继续说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有必要将那个姑娘叫醒，她也有很大的知情权。”

    话音刚落，魔女的整个身子从那道光隙中探出，脚上的马靴和地毯相接在一起，却意外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旋即，魔女轻踏几步，来到了伊薇伊的身边，她俯下身子，伸出了一只手。

    “起。”

    魔女捏住了伊薇伊的鼻子，而不消片刻，伊薇伊的身体开始因为缺氧而迅速起伏。

    “哇！”

    伊薇伊猛然睁开了眼睛，用嘴巴贪婪攫取起周遭的空气。

    “干嘛？你以为我会用什么法术让她醒来吗？”

    魔女转过头，向易旅尘说道。

    我这不还什么都没说么……易旅尘在心里揶揄了一句。

    “魔女大人！”

    伊薇伊兴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表情兴奋地像一个没事人。

    见此，魔女“啪”地一声合了一下手掌，让她面前的一人一龙都瞬间进入到了状态。

    “好，那么废话不多说，我就开始解释了，不过能理解多少，就全看你们了。”

    魔女将手掌松开，而再次出现在一人一龙面前的，便是一张冰凉的扑克脸。

    “首先，你们今天晚上遇到的东西，叫做『诅咒』。”

    伊薇伊不自觉重复了一句：

    “诅咒？”

    “我知道，你们今天刚好学习了『奇迹』的定义，对吧？那么所谓的『诅咒』便是奇迹的反义词，当然，你们也可以将其看成某种形式『奇迹』。”

    魔女侃侃而谈着，她眸子中宝石般的眼珠不断流转，似乎是在观察面前一人一龙的理解程度。

    “和『奇迹』一样，『诅咒』也是『价值』交换产生的结果。但不同的是，『奇迹』是『价值』在物质世界的兑现，『诅咒』则是『价值』没有被兑现为『奇迹』的那一部分。”

    “『诅咒』会残余在奇迹网络，而由于奇迹网络的特殊性，这些残留的价值会在奇迹网络会发生畸变，从而引发一些比较不安定的后果。”

    魔女说罢，在看到伊薇伊一脸迷茫地表情后，她微微眯起了眼，继续说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奇术』就是种田，『价值』是肥料，而『奇迹』就是农作物，『奇迹网络』就是田。而『诅咒』，就是你往田里施肥过量后的产物。”

    “而肥料一过量，这田就会被烧坏，所以很不好。”

    听到这番解释，伊薇伊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们也应该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劳什子『诅咒』会跟你们有关系，对吧？”

    魔女微微转头，易旅尘则感受了一股视线，他明白，这个魔女接下来要讲的话将是对他说的。

    “我之前没跟你讲过这回事，不过现在正是一个挺好的机会：你们知道，所谓『使魔』的本质是什么吗？”

    易旅尘没有回答，但联系魔女之前的解释，他心中却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看着易旅尘，魔女在空中转了转手指，说道：

    “这是因为，你……额……使魔，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白。”

    伊薇伊不假思索地说道。

    “啊，对，小白。”

    魔女说着，她的声音陡然低了许多。

    “你，就是某种『诅咒』。”

    易旅尘调理了一下呼吸，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而伊薇伊则没有这么沉稳了，在听到魔女的答案后，她捂住了嘴，反应颇为惊讶：

    “小白和那个牙齿人是……”

    而伊薇伊话未说完，又一次被魔女打断了。

    “对，他们都是广义上的『诅咒』。不过这并不重要，伊薇伊，小白，你们还记得我跟你们讲过‘使魔能笼合奇迹网络和物质世界’这回事，对吧？”

    见伊薇伊和易旅尘同时点了点头，魔女继续说道：

    “使魔之所以能达成这个目标，一方面是因为其本身结构的特殊性。使魔由『价值』构成，却又存在于物质世界，这导致其存在本身就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开一个通道，让奇术师的『价值』可以更流畅地和奇迹网络链接，让『奇迹』更方便地在物质世界实现。”

    听到这，易旅尘脑中不自禁地开了个小差。

    原来如此，那么我的存在应该就类似于无线路由器，给奇术师……增强信号？

    “而另一方面，小白，你作为使魔，还能够吸引奇迹网络中那些你的同类，也就是『诅咒』。”

    “『诅咒』是奇迹网络中非常不安定的因素，它的存在会极大地影响奇术师和奇迹网络交流的效率。而使魔则可以作为诱饵，吸引那些本很难被找到的『诅咒』，让奇术师更好地拔除它们。”

    易旅尘的瞳孔不自觉有些放大，但这个答案，确实有些难以消化。

    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会吸引那个诅咒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易旅尘撇清了脑中的混乱，问道：

    “魔女大人，这也就是说，我和伊薇伊以后，将会不止一次地遇上这样的事件。”

    “没错。”

    简短地说出一个单词，魔女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几抹有趣的神色。

    “这也是魔女需要增进自己实力的原因——自魔女获得她的使魔开始，就要做好一刻不停和『诅咒』这种超自然事物短兵相接的准备。”

    “或者更直白点，这就是成为魔女的『代价』之一。”

    易旅尘一会感到脑中有些空白，又一会感觉到万马奔腾在脑中奔腾。

    你在逗我？

    易旅尘不禁回想起了童年玩过的一款电子游戏，那个游戏画风简陋，恶意倒是很精致。从新手村开始，玩家就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怪海，而玩家操纵的角色可以仰赖的武器则只有一个“破败的_刚用来擦过屁股的_从村口随便找来的_木棍”

    如果硬要说那个电子游戏和易旅尘的现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能也就在于，他有选择可以不去玩那款游戏，但此刻的他却无法逃避接下来的“诅咒”。

    看着伊薇伊有些懵懂的表情，易旅尘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向魔女询问道：

    “魔女大人，我们以后遇到的『诅咒』，会和我们今天遇到的『诅咒』一样……那么有威胁性吗？”

    “嗯……”

    魔女挠了挠后脑的银发，若有所思地沉吟起来。

    “不好说吧。”

    不好说你妹啊！！！

    “但你们也不用这么害怕啦，毕竟，我作为小白原本指定的魔女，自然也有帮助驱散诅咒的责任。”

    魔女款款说着，而她所说的一番话，也让本来有些激动地易旅尘冷静了下来。

    对啊，这个魔女之所以会在那么恰好的时机出现救下我们，肯定是因为她本来就在监视我们，我们的安全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相当重要的……

    如是想着，易旅尘不禁又感到有些欣慰：他未来的生活未必就全是死穴……

    “不过我不会一直帮你们的。”

    魔女一字一顿地说着，让舒缓了一些神色的易旅尘又紧绷了起来。

    “我说过，你们两个之间的契约本来就出在一个不平衡的状态，如果连『诅咒』这种小事都对付不了，那就更没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组合了。”

    魔女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表情，接着说道：

    “而且，我可不想加班啊！”

    听着魔女那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说辞，易旅尘终于明白这个魔女身上的违和感源自于何处了。

    这种话，这种语调，分明只有那些一心想要摸鱼的社畜中年人才说的出来吧……

    易旅尘如是想着，开始怀疑眼前的魔女是不是和他一样是个穿越者，而且是一个魂穿了美少女身体的中年大叔穿越者……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还是会关照你们的，”魔女说着，又露出了那只遍布金色元件的手套，“所以在小姑娘成为合格的魔女之前，你们俩就给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提升自己吧。”

    万千条金色的丝线自魔女的手套渗出，再一次地汇聚成了一个缝隙的形状。而在这片室内黑暗之中，这些发光的金线竟显得更加瑰丽了。

    “等一下，魔女大人！您就不打算给我们指点一下如何提升吗？”

    易旅尘强压下了脸上的操蛋，大声说着。

    让他感到有些窝火的是，哪怕这个魔女不能代替伊薇伊履行魔女的职责，作为一个明明看上就有能力和经验去亲自指导伊薇伊的魔女，她却对伊薇伊采取了放养的态度，完全一幅局外人的样子。

    以至于说，“让一个一点奇术都不懂的小学生在几个月内被超一流国际奇术学府录取”的昏招她都提得出来。

    “啊，对了，差点忘了这茬。”

    易旅尘话音刚落，魔女若有所思地翘了翘嘴巴，她随后抖了抖右手的衣袖，一个方块状的小物件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易旅尘定睛一看，不由得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

    这个魔女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颗臼齿。

    “联想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哈哈，别担心，它现在非常安全。”

    魔女调笑着，将那颗牙齿递到了易旅尘的身边。

    “不仅仅是安全，它现在可以说非常值钱——这是『诅咒』的残余物，是由极其纯粹的『价值』凝聚而成的。在奇术师的眼中，啊，特别是那种喜欢借助外力施法的奇术师眼中，可是有价无市的高级素材。”

    魔女将那颗牙齿在空中抛了拋，笑着说道：

    “除了『代价』，成为魔女自然也是有好处的，能经常接触到这种宝贵的素材便是其中之一。”

    话毕，魔女轻轻抬了抬手，那颗牙齿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了易旅尘的身边。

    “你不是想要提升自己吗？你可以琢磨一下如何利用这个素材，哪怕只是在这个风绕城，就有无数奇术师会为了这颗牙齿争得头破血流哦~”

    魔女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轻灵，但却叫此时的易旅尘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好了，我能给你们的帮助就是这些，剩下的就自己去琢磨吧。”

    “等等……”

    易旅尘话音未落，无数金线瞬间包裹住了魔女的身体，不消片刻，魔女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还好多问题没问啊……

    易旅尘无力地想着，目光不自觉凑向了那颗落在床上的牙齿，不知为何，在他的视线落在牙齿上的一刹那，一种痒痒的感觉随之在他的身体内部出现。

    “Ingwaz。”

    那是易旅尘脑中响起的声音。

    ……

    此时此刻，约一万米的高空中。

    银色的魔女端坐在一杆巨大的火器之上，高速的风不断吹过她的鬓角，但她的表情却十分从容。

    她把目光投向目力所及之处，她看到糖霜般的月光泼洒在云海之上，也看到夜色同云翳暧昧地交织在一起，她看到的，是无数人梦寐中才会有的壮丽景色。

    而面对着眼前的美景，魔女只是轻轻扇了扇睫毛，眼神中并没有惊喜，只有浓稠的疲惫。

    “阿末，那就是你的女儿啊……”

    魔女苍白地笑着，无数牙齿以极快的速度自她的脖颈处向上蔓延，将她瓷器般的半张脸撕开嚼碎。这些纯白的釉质如鳞片般层层错开，在月光的掩映之下，居然和她完好的那半张脸构成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