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之王……？

    严格意义上来说，易旅尘此时已经失去了分泌汗液的能力，但他还是感觉到冷汗正在狂飙。

    畸形？怪异？诡异？

    不，都不是。这些词语根本无法概括眼前的东西，它不适合“畸形”这个词，它在文明出现之前就屹立在世上，而文明与知性没有资格对它冠以“畸形”的前缀。

    它是“荒芜”。

    易旅尘动了动耳朵，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这声音糅杂着动物嚎叫，荒野风息，还有树林窸窣。非常拥挤，也非常空旷。

    “山丘之王……”

    低语着，这只奇诡怪物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它转过身去，蹄子和虚空相接，竟然发出了踏在青草上的声音。

    而见那只怪物此刻并未展现恶意，易旅尘压下心中一口气，开始分析起了局势。

    首先第一点，我并不在原来的房间中……

    易旅尘环顾四周，伊薇伊房间中的陈设不见半点踪影，所剩下的只有一片灰暗的空间，其边际蔓延至易旅尘目力不所能及之处。

    而这片看起来充满虚无的空间，也不禁让易旅尘联想起了魔女仪式中，那位“魔女”将他和伊薇伊传送至会场中的“手段”——那个散发着紫罗兰色的神秘空间。不过，与那个魔女的空间不同的是，易旅尘此刻所处的空间并没有明显的颜色。

    当然，是否和魔女的那片空间有相似之处并不是易旅尘关注的重点，重点在于，既然他们并不身处罗谷马庄园，那么他们就几乎没可能呼叫增援了。

    而如果说难以求得援手……

    易旅尘咽了口唾沫，用目光大致测了一下眼前这个怪物的大小，由于没有详确的参照物，他只能用伊薇伊的身高进行一个比较。

    差不多五到六个伊薇伊……这么高？

    在脑中冒出这个思绪之后，易旅尘愈发感觉欲哭无泪——这个结果意味着，一旦这个奇怪的怪物有任何敌意，单靠他和伊薇伊将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突然间，那个怪物转过了头，由于动作过于迅速，让紧盯着它的伊薇伊和易旅尘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告诉我……山丘之王……”

    “在……哪？”

    滔天的怒意和威压陡然间以那个怪物为中心向四周泛开，可饶是如此，它的面部肌肉却僵死了一般定在那里，可以说古井无波。

    可以交流？

    强迫自己从强大的威压中回过神，易旅尘开始迅速消化起目前掌握的信息。

    这个怪物应该正在寻找一个名叫“山丘之王”的东西……或者人？话说这怪物到底是什么玩意……

    “在哪！！！”

    咸腥的气浪裹挟着更胜一筹的盛怒从那个怪物的嘴中发出，那股盛怒是如此剧烈，让易旅尘的脑内竟然竟然出现了几秒钟断片。

    死亡。易旅尘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奇怪怪物的那张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它没有像一个人类一样狰狞，也没有像一个动物一样呲牙，他只是看着，穷天的肃杀感就自它身后刮起。

    而易旅尘明白，他再不做出什么回应，自己可能得翘辫子。

    而后，用气吃奶的劲，易旅尘大声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

    这句话是实话，也是易旅尘目前能说的唯一一句话：他对眼前的怪物的目的动机性格都完全一无所知，想用谎言搪塞过去反而可能会激怒对方。

    感觉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易旅尘强撑着自己抬起了头，他需要密切关注这个怪物的下一步行为，哪怕，这会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死相。

    奇怪的怪物微微起伏了一下身体，在听到易旅尘的答案之后，它好似呆住了一般，动作也僵硬了起来。

    “原来如此啊……”

    怪物昂起了头颅，此刻的它不再肃杀，也没有了那种滔天的威压。它不再是“荒芜”，反倒更像一个人，一个在用目光编织着自己复杂情感的人。

    “都忘记了……”

    那个怪物口齿模糊地喃喃着，在这片空间中无源之光的照射下，它巨人般的身形居然显得有些薄弱。

    “这算是冷静下来了？”

    易旅尘自言自语着，虽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念在事态没有发展到更坏的地步，他也开始有些暗自庆幸。

    但在易旅尘脑内出现这个念头没多久后，异变，再次出现了。

    “Ingwaz……”

    怪物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一阵细碎模糊的响动从它嘴里发起。

    嘎——

    肌肉连带着骨骼，经络夹带着血水，怪物的身体上突然炸起叫人牙酸的声响，紧接着，数个好似肉瘤的事物在它的身体上不断增殖，分裂。

    “山丘之王！！！！！！”

    尖叫，刺耳的尖叫声取代了此前低哑的咆哮。伊薇伊紧抱着易旅尘，将头埋进双肩下面，以此来缓和这强大的声浪。

    什么情况？

    易旅尘撑开自己的眼皮，他不敢此刻丢失对怪物的视线。

    而此时怪物的面容已不再冷漠，增生的血肉顺着皮肤一路向上涌动，将它的面部五官翻搅的乱七八糟，宛若实验室中出逃的生化怪物。

    怪物痛苦地嘶吼着，鲜红色的雾气不住地从身上血肉模糊的地方喷出，而也是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皮肤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将那些肉瘤覆盖。

    再之后，血色的雾气把怪物的周身都给覆盖，易旅尘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看不见了。

    易旅尘疲惫地想着，用爪子攥住了伊薇伊的裙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仿佛被什么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直觉告诉他，当那个怪物再次从血雾中出现之时，就是他们两人葬身此处的时候。

    “小白……”

    少女的声音从易旅尘的头上响起，这个声音颤抖而微弱，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

    “很高兴做你的妈妈……”

    伊薇伊并未来得及将自己话讲完，易旅尘知道，她因为恐惧而哽咽住了。但老实说，易旅尘也同时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撑到现在而没有哭出来，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他这个成年人。

    呼——

    随着一阵好似来自远方的风声响起，那些血雾散去了。

    而出现在眼前的，是……

    牙齿？

    易旅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而在确认自己观测无误后，一股浓烈的作呕感又紧跟着传来。

    牙齿，成千上万的牙齿闪烁着叫人作呕的光，它们紧紧排布在一起，将那个怪物严密地裹了起来。易旅尘尚不能确定这些牙齿到底属于哪一种生物，因为它们都白的吓人，白的几乎快要和灰暗的背景色融合在一起。

    眼前这份场景，足以叫任何密集恐惧症患者发狂。

    嘶——

    呼——

    易旅尘动了动耳部的肌肉，他又听到了那阵呼吸声。

    一颗牙齿从那只怪物的指尖轻轻坠落，无声地融化在了怪物身下的虚空之中。

    “Ingwaz……”

    怪物低吼一声，身上牙齿掉落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很快，数以万计的牙齿便宛若雨滴般坠下。

    它是在做什么？

    易旅尘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的这一幕诡异到近乎无法理解，让他的大脑充斥了混沌。

    骤然间，就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身体之中，易旅尘开始感到身体一阵绞痛。

    首先是眼眶传来一阵强烈的鼓胀感，让易旅尘不由得用一只爪子死死堵在那只眼睛上面。

    这是什么感觉？

    那股鼓胀感很快转为了一种强烈的痛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那只眼眶中长出，然后挤破他的头颅。

    “小白！”

    见易旅尘状态不对，伊薇伊朝着他焦急地惊呼了起来。但易旅尘完全无暇顾及这声呼号，那股强烈的痛意正在愈演愈烈，几乎快要让他无法思考。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怒意夹杂着悔恨点燃了易旅尘的脑浆，他不明白为什么又一次要在这死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又一次会死得毫无价值，又一次保护不了身边的……

    ……

    又一次？

    ……

    突然间，易旅尘眼眶的那股挤压感顷刻间全部消失，仅有残余的疼痛可以证明易旅尘刚刚经历的事件并非杜撰。

    为什么？

    易旅尘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发问起来，而这一次，他很快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惊喜啊。”

    轻灵而明快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易旅尘和伊薇伊几乎是瞬间联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魔女大人！”

    伊薇伊兴奋地高呼着，易旅尘则尽全力捕捉起那个魔女的身影。

    银色的魔女身着着宽大的黑袍，万千银白的长丝不知被什么刮起，在这片空间之中划出精致弧线。她悬浮在空中，像巫女骑着扫把一样骑着一个长杆物件，而那个物件，赫然是一把精致且极其修长的火枪。

    为什么是你？易旅尘本想这么问，因为脱力，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但这个魔女带来的安心感还是让他笑了。

    “这里的事情之后再跟你们解释。”

    几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魔女扯开了她左边的衣袖，暴露出了一只装载着无数精密元件的金色手套。

    “就是说，”魔女突然用力抓住那只带有手套的手，无数金色的细线便从掌心涌现，“现在是大人办事情的场合！”

    磅礴的金光顷刻间从魔女的掌心中喷出，无数金丝于几个照面间包裹住了易旅尘和伊薇伊，又在于瞬间消散成万千金点。

    而在那金丝消失的的地方，易旅尘和伊薇伊皆已无影无踪。

    银色的魔女轻松地吐了口气，身下漂浮着的火枪转变了方向，竟直直地指向了那个浑身披着牙齿的怪物。

    “现在，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了。”

    一股不属于人类的冷漠瞬间爬上魔女的脸，让她本如瓷娃娃的面容陡然带上几抹冰凉的颜色。

    “因古瓦兹的『王器』……”

    “『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