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微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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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生

    “她有叛国罪,我斩草除根也不为过。不是吗?”安合隋骑在马上,抱着手道,“还是请项将军选一个吧。”

    “将军……不……不……”安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语气极其尖锐地朝项影生道,“假的,那个孩子是假的,他不是师妹的孩子,师妹……师妹只是秋夕深的未婚妻……这是个陷阱!!这不可能是真的……”

    “哦?”安合隋皱了皱眉,“小将军你不相信?请你仔细听听,那边是不是传来了一阵哭声。”

    说罢,安合隋示意最近的一个弓弩手放弩。

    只见在弩擦树叶而过引起振动的同时,挂襁褓的位置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啼哭。

    “没骗你,那是有一个孩子。至于他是不是秋少将军的孩子,这就要看项将军是怎么判断了。”安合隋耸耸肩,看着项影生。

    却见项影生凝着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安临已经紧张到变形了,一直颤抖的嘴唇,也终于吐出了他一直最想说的话。

    “让我去吧!”安临说着,眼里闪了光,“将军你不能去,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要助陛下平定四境,你要还黎民一个祥和安宁的东凉,你不能去。东凉需要你,北境军需要你,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因为情绪的逐渐失控,安临说到最后时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位小将军,你就别插手了,你帮不上忙的。依你的功夫,你是压根救不下来孩子的。下面弓弩手这样多,你没有这个本事保证他毫发未损。”安合隋插话道。

    “你闭嘴!”安临一想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怒气上头。

    “到底怎么选、信不信我,都由你们考虑,我不管。”安合隋悠悠地道,“只是拜托你们快一点,我没那个耐心。”

    项影生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肩,因为部分筋脉断裂,他已经不怎么能够使上劲了。也曾想过和安临联手挟持起安合隋,可是谁又能够保证那个孩子能够逃过被弓弩射杀的命运呢?

    就算知道这可能就是个圈套,但是项影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管他。因为他心中始终存在愧疚,对师妹逝世的愧疚。

    这是他做师兄未尽的责任。

    即使被挂着的不是洵傅的骨肉,那他也是一个孩子啊,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肩负重任的项影生,又怎么舍得让一个小家伙赴黄泉呢?

    于是他的神情变了,从原先的镇静变得兴奋,向死而生的兴奋,连面对死亡的决绝都没有,双眼甚至放出了光芒。

    “将军,将军你不能去……”安临一把拽住了项影生的披风,“将军你去了……亦憬公主怎么办啊?”

    亦憬……这个如此熟悉又看似遥远的名字,在项影生上战场后,就已经把它压在心底,不再去想它。

    因为不敢。

    期间因为秦亭的到来,项影生还没忍住,偷偷难过了一会儿。后来由于频繁的战事,好容易可以暂时放下了,但是现在,这个令他心变得柔软、也是他最敏感的人,又被安临提了出来,项影生莫名觉得一阵烦躁。

    难以放下、难以抉择的烦躁。

    他是不怕死的,怕死的人是不会上战场的。

    但是如果有了妻,他就不得不把命好好留着。

    因为亦憬还需要他。

    所以心里的烦恼冲昏了他的头脑,只听得他用从未在安临面前出现过的语气极其暴躁地怒吼道:“别给我提她!!”

    从来没被项影生骂过重话、最多也只是批评教育的安临被吓到了。他更没想到,项影生居然会这样回答。

    项影生努力呼着气,让失控的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安合隋并不想和他们再耗下去。

    因为东凉的主力军已经逐渐逼近了。

    战初,项影生一马当先冲到了北秦主力核心,和安合隋大战一百回合;现在,组织弓箭手做先头军的王参将即将率主力杀近了。

    安合隋嗅到了一丝的危险气息。

    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权。

    在看见东凉旌旗的那一刻时,安合隋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雨后微弱的阳光下,这把刀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东凉主力杀到的同时,万弩齐发。

    安临正急慌得想要飞身出去,却被一股力量扯到了马下。

    待到他再回身上马时,看到的却是四肢后背皆中弩的项影生转身飞回来的场景。

    “将军!”安临大喝一声,登时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身后的那些东凉兵也都看愣了。

    方才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下那些利器的项影生,再稳稳地飞身回到坐骑上时,怀里多了一个毫发未损的小婴儿。

    这时,安合隋放下了手中的大刀。北秦军齐刷刷地停止了所有进攻。

    因已受了重伤,项影生难保自己还能活着回去,于是把孩子用襁褓系在了安临的前胸。

    “将军……”安临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的主帅,对于项影生,心里除了针扎般的疼痛,此时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情感,只是觉得胸前的那个襁褓,格外的沉重。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项影生笑着打趣道,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却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一股咸腥味从咽喉处溢涌上来,于是又强行把那即将喷出来的液体给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安临忍住心头的激荡,对项影生道:“将军先去后头疗伤吧,这里交给我和王参将。”

    项影生被一阵一阵的眩晕弄得难受,于是点点头,自己骑着马到了主力军的后方。

    慢慢看着主帅离开,安临横身在全军最前面,竭尽可能保护主将。

    被一群精兵围护起来的项影生定了定神,继而运气封闭了伤处的血管,然后鼓足气拔出了插在身上的几支弩。

    伤口处依然有血流出来,只是流的血不多。从单衣上扯了一块布下来,随意地包扎了一下。

    许是由于主帅一直身先士卒,且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东凉军的士气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每一个的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未等到北秦反应过来,就直接冲了上去。

    虽然北秦好战,但是也没见过这么要拼了命了的对手。一时间慌了神,军心不稳。

    前面拼杀了没多一会儿,项影生的身影又从东凉军后方消失了。

    他这一次没有骑马,而是带了一小队人近身搏杀,一路混在人迹中,绕过激战的前沿,抽身到了刚才弓弩手藏身的后方。

    这帮弓弩手,虽然现在手上的弩箭已经不多了,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

    拼尽全力解决了这群暗地里的杀手后,项影生却发现,安合隋率着北秦残兵已经在后撤了。

    安临还想追,被项影生拦住了。

    “别追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再看看自己的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前面万一有诈,也不知道啊……更何况,我觉得留着安合隋那一条狗命回去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他不善于权谋,此战犯了大忌,必然会受到北秦群臣的鞭笞。他的日子,不会很好过的。能够借北秦的手除掉他,又何必要我们自己出手呢……咳咳……咳咳……”

    这话一口气说得太长,项影生一时没忍住,最后弯着身咳了起来。

    积压的瘀血就在随着咳出的气一起被吐了出来。

    “将军!”项影生只听得这一句,随后头中又是一阵一阵说不清楚的眩晕,觉得天旋地转,甚是难受,一个趔趄没站稳,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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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的,魂儿还不知在何处,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也不知道是哪两个人,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将军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

    “这也说不好……”这声音很浑厚很沉稳,让人听上去觉得很舒服。

    “什么叫说不好?!”

    “将军请息怒……北秦的弩箭有多锐利,您是知道的。项将军之前的旧伤还没好全,现在他身上又有好几处大血管被损伤,虽然及时封闭了,但是积压过久……”

    “行行行,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听不懂的,如何行医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但是,项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他粗暴地打断了那人的絮絮叨叨。

    那人不再说什么,估计是被眼前这个极凶的将军给吓着了,全身都在哆嗦吧。

    不用猜,这个语气透露着焦急的人,就是安临。

    微微转动了下双目,项影生睁开了眼。

    他看到扑过来的安临,以及他身后的军医。

    项影生想抬手摸一摸安临的头,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他下意识地想动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却觉得万分困难。

    卯足了劲,也只能“呜呜”地吐出几个音节。

    “将军是想说什么?”安临忙忙问道,见项影生一字都发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去,去把王参将叫来。”安临朝门外喊道,然后转过头来,捧住了项影生冰凉无力的手,“王参将在巡军,马上就到。”

    待王参将急急忙忙进帐时,项影生已经能够撑着说出几句完整的话了。

    有些经验的王参将一看便知,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就算在项影生昏迷的这三日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真正正要来临的时候,见过无数生死大局的王参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揪紧了心地痛着。

    看到王参将出现在眼前,项影生停止了和安临的交谈。他转过来,极其缓慢的语速朝王参将道:“北秦……退兵北境了吗?”

    没有想到,项影生第一个说的居然是这个。

    安临心里有些隐隐作痛。他一直不和项影生讲军况,只是希望他能够放下对局势的忧虑、一心一意养病就好,能够撑过一天是一天。但是若他知道……

    安临向王参将投去期待的眼光。

    王参将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他犹豫着,脸涨得通红。

    项影生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也知道了结果,失望之余,也很是忧心。

    “将军不用担心的,我们在这里呢!”安临看出了他的心思,赶忙安慰道。

    项影生很苍凉地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项影生很清楚。

    “那个孩子呢?”

    “在我那儿。”安临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侍卫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把孩子抱来了。

    “看着眉眼,有点儿师妹的影子。”安临接过孩子,放在项影生的怀里。

    因为没有气力,他抱不动,只能任凭孩子躺在自己的怀里。

    一直都哭闹不断、很怕生的白胖孩子,居然没有哭,反而躺在项影生的怀抱中,“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用眼神勾勒了孩子的五官,虽然幼小,但是看得出,眉眼是真的像洵傅。而那薄薄的唇,倒是和秋夕深的有些相像。

    一阵欣慰涌上心尖。

    “将军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安临提议道。

    项影生想了想:“就叫‘景生’吧!”

    “景生!景生!”安临一把抱起他,亲了又亲,直到被王参将白了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让人抱出去。

    “安临,”项影生犹疑地叫了他,“我……咳咳……咳咳咳……”

    安临赶忙上前轻轻给他拍背;王参将又为他捻了捻被角,无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身体,心里愈发是一阵疼痛。

    看着主帅越来越惨白透明的脸色,安临实在不知道怎样是好。

    从初春到初冬,安临在项影生的帮助下慢慢成长,有了实战的经验,可项影生依然是他最信赖最依靠的人啊!不能想象,也不可以想象,没有项影生的北境军,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这只是从北境的角度来讲。论私情,他俩少时便有些交集,又有师兄弟的情谊,怎样讲,安临都不愿意失去项影生。

    所以安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放,仿佛安临一松手,项影生就会抛下这一切,一走了之。

    项影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开始大喘气。

    他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这是他一直一直都放不下的。

    “请……请帮我转告亦憬……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她……这一生欠她的……来生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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