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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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投曹楷何晏被擒 观南斗曹彪发飚

    1曹楷

    天涯何处可栖身?何晏选定了曹楷。

    风萧洒兮雨潇洒,腿不潇洒,路不直兮腰不直,眼睛发直。何晏的乞讨词催人泪下,无家门不开,无门不施舍。

    何晏蓬头垢面,手拄打狗棍,来到济南王曹楷府门外,口中连连嘟囔:“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曹楷的门卫不让进院,:“走吧走吧,不晌不夜的厨中无剩饭,走吧走吧。”

    何晏伸直腰:“给不给饭不打紧,我要见曹楷,你叫曹楷出来。”

    门卫斥之:“你个老花子,口气可不小,竟敢直呼王爷名讳?走吧走吧,去去去,再磨叽一会儿黄虎可就上身了。”

    何晏哪肯走:“我是曹楷的伯伯,你当他说说,他不能不出来。”

    门卫举棍捅:“没影的鬼话,王爷的伯伯都是武帝的儿子,岂能像你这般熊样?”

    曹楷背挎弓箭,手持钢叉,领两个猎手进山打猎回来,见狗欲咬人,曹楷斥责门卫:“非晚非夜,光天化日之下,怎能驱狗咬人。黄虎,住口!”

    门卫指何晏:“这个老花子,出言不逊啊,直呼王爷名讳。”

    曹楷靠近何晏:“你吃什么胆了?”

    何晏声不敢大:“我的容貌是伪装的,但要饭是真,有话想进你门房说。”

    曹楷一愣,领何晏进了门房。

    何晏双手拨开乱髪:“我是何晏,年庚六十五,侄应叫伯伯。”

    曹楷不信:“咱俩虽没见过面,也知有个何伯伯,比曹姓诸王混得都好,在朝中任尚书令,怎能是你这般样貌?”

    何晏落泪了:“一言难尽啊,让人陷害了,想到你这儿躲一躲。”

    曹楷想弄明白:“听说过那个何伯伯,因大将军案受了牵连,但我怎能相信你就是呢?”

    何晏说:“十五年前,我任过监国谒者,监视曹氏王爷的日常行动,走遍了诸王府邸。因你老实安稳,明帝就没遣我来监视你。任城王薨在承明庐,你忌讳那地方,诸王几次相会时,你一次也没去,所以咱俩不相识。”

    曹楷半信半疑:“你这话有点儿味道。那你对诸位王爷们应是了解的,我想听听他们的境况。”

    何晏讲:“文帝最不放心曹植与曹彪,那两地我去的次数比较频。曹植十一年里被五迁封地,多为贫瘠之土,曹丕病危之中,见了曹植那章《感鄄赋》,自觉愧疚,才将其动迁到较为富饶的东阿。曹植的爱妻崔娟生的曹苗十来岁就死了,二妻姓孙,生的曹志十分孝顺,在家敬母哪也不去。楚王曹彪,早先在白马,与曹植最为亲密,文帝怕二者联动,将他俩隔离得远远的。曹彪志凌高胆大身骨最健,儿子曹嘉体弱胆小。曹嘉的母亲死后,曹彪另娶王凌的侄女为妻。”

    曹楷说:“你知道的比我还多,看来真是何伯伯无疑了。”

    门房中二人越说越深。当何晏求其庇护时,曹楷却说:“我只是个衣食之侯,无权无势,无法保护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何晏放了赖:“我想了几天几夜,能荫护我的只有曹氏这些侄儿,你与别侄不同,我才来找你的。”

    “我有何不同?”

    “还用我明说吗?”

    曹楷想听明白。何晏说:“皇帝曹芳究竟是谁,你比我清楚。”

    “怪话。曹芳就是曹芳,明帝的皇子,还有什么明不明白的?”

    “伯伯真不想说,你逼着我说,那没办法只得说。曹芳婴儿时是从任城王府抱到山阳公那儿,山阳公死后,明帝从山阳载其进宫,我与秦朗都在场,但没有你知根底。”

    曹楷说:“你说得不差,但还有何根底?”

    何晏说:“山阳公所断不假,任城王薨后遗下的王妃好可怜,明帝常去荣幸,生下了曹芳。”

    曹楷脑怒了:“胡说,不许你玷污我后母!”

    “不是玷污你后妈,而是说天子想怎样那是没法子的事,你与皇帝有这层关系,说句话保保伯伯,皇帝不会不给面子。”

    曹楷摇头:“怎么说好呢?根本不是那回事。”

    “那是怎回事?”

    曹楷犹豫:“咳,不说有辱继母,说出有辱帝身。”

    何晏说:“说吧,真相如辱于圣上,当然得守口如瓶,伯伯不敢外传。”

    曹凯只得说:“这我信,你有八个脑袋也不敢往外说。继母有个侍女,容颜十分可人,对你笑一笑,就是柳下惠也无法自制,明帝也没自制住,竟然把她搂在怀,皇帝是明帝与那个侍女所生的。”

    何晏失色:“啊,天哪!天下若知如此,今圣得立刻滚出龙殿。那个侍女后来哪去了?”

    曹凯说:“侍女生下今帝后,后妈又羞又怕又尴尬,把其赶到彪叔那儿,继母为此事气出了病,临终前,今帝被节姑姑抱走了。何伯若传出这桩事,天下立马会大乱的。”

    何晏拍手:“好,好。”

    曹凯一惊:“你认为天下大乱好?”

    何晏高兴:“哪有人会盼天下大乱的?伯是说若真如此,曹芳会惧你,但还会护你,这儿最安稳,我在你这里就不走了。”

    曹楷向外赶:“你不是个吉星,我不敢留你。”

    何晏哈哈大笑:“不留也得留,我不会怕天下大乱的。明天我去曹志那看看,回来后就不会再走啦。”

    何晏这话是留后路,可又因在此地也不会太安全,他还要再去看看曹楷的态度。曹植父子对曹氏宗室的恩怨最大,不妨就再到曹志那儿,若情况比这儿好,就藏身于那儿了。

    何晏走后,曹楷觉得实在危险,不如先下手,对两个猎手耳语一番。

    何晏拄条打狗棍行在林间小道上,突然间,两条黄狗从后身扑上,两个猎人从树后跃出,将何晏捉住绑上,送到了济南府。

    何晏被押送到洛阳,廷尉钟毓不敢决断,直接送到了太傅府。司马懿认为何晏对曹爽的同伙知之最详,届时大可利用,不但一句也没斥责,还让其协助钟毓理案。何晏觉得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不但将自己所知全盘道出,还提供了不少可靠的线索和推理。

    当何晏将所拟的曹爽六兄弟、丁谧、邓飏、李胜、毕轨、桓范、张当(dang4)家族的材料交给司马懿时,司马懿微笑着说:“好,太好了!不过,皇帝认为,曹爽极其同伙该为八家,你这还缺一家啊。”

    何晏惊愕之下脱口而出:“难道我也在数不成?”

    司马懿嘲弄着举起拇指:“足下高见,这才叫大义灭亲!”

    审理曹爽及其同伙之案是先认定为谋反罪而后才取证的。

    张当(dang4)在酷刑之下,叫说什么就说什么,最后的口供是:曹爽一伙定在三月十五那一天废黜曹芳,立曹爽为君。

    曹爽及其同伙八大家族全部被“夷三族”。腥风十里,血流成河,数数人头,两千多颗!

    夷三族:“夷”为“铲平、消灭”,也就是一个字“杀!”;三族为父族、己族、子族。父族包括:父母、叔伯、姑姨、岳父母、舅亲。己族包括:妻妾、兄弟、姐妹、从兄弟、表兄弟。子族包括:子女、侄子、侄女。当被满门抄杀时,主子家中的奴婢、门客、挚友,甚至于鸡狗宠物等也都在劫难逃!

    曹爽的罪状真是不少,但其中的谋反罪是值得怀疑的。一方面,若曹爽真谋划过篡位,肯定会被司马懿搜集到证据,那可是万死不赦之罪。另一方面,也正是曹爽众兄弟没有谋划篡位,他们才会奢望保富侯而弃权。曹爽非为皇门宗室,没有帝位之身,且权已到顶,没必要再谋取非分之位。曹爽的那些朋友,皆知曹爽在军界没有威望,若参与到谋反的行动中,那是等于自杀。曹曦明察断识,屡次规劝过哥哥谨慎行事,不可骄淫盈溢,曹爽不听。曹彦为侍讲,加散骑常侍,当皇帝遇到不明白的问题时,由他来讲解与分析。但司马懿不给他们戴上谋反的罪状,就无法斩草除根,就无法不留后患!

    桓范虽是曹爽的智囊,但在审理其案时,很多事项皆不在现场。如何给桓范定罪,司马多方搜罗证据。司蕃揭发说,桓范出城时,当他说过:“太傅谋反了。”就凭这句话,给其定了“诬告他人谋反罪”。解释权在司马口中,诬告他人谋反,就等于自己谋反,也就是死罪。

    但桓家并没被斩草除根。桓范的小儿子桓楷漏网了,改名换姓传承了四代。一百二十年后,东晋司马奕政权的实际操纵者就是桓范的曾孙,报出真名为:桓温。桓温废掉了司马奕,立了两代傀儡政权,桓温的儿子桓玄,逼迫司马德宗禅让。桓玄既英能又残忍,把司马宗室的所有王孙诛杀个干净,报了五世之仇。使司马宗室成了所有改朝换代过程中被屠戮得最为惨烈的旧朝宗室。

    2重整朝阁

    新皇帝登基,建立自己的纪年年号,叫开元。在一个年号内,主要的制度是稳固的。由于时代的发展或世情有了重大变化,固守先前的制度不能与时俱进时,必须进行改革,往往会废弃旧年号,改用新年号,叫作改元。高平陵事变,曹魏权力的顶层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也有某些制度非改不可,遂把正始十年改为嘉平元年。

    曹爽的投降,主要来自蒋济的那封“保证曹爽弃权后,其身可仍为富侯,朝廷不会再深究”的信。蒋济万万没料到司马懿会对曹爽及其同伙夷三族,残忍至极。蒋济这个出言即训、发话如雷的人,失此大信,丢尽了颜面,羞愧之下,老命归西了。

    曹爽没了,新纪元的大将军用谁,颇费司马懿思量。皇帝有心用毌丘俭,但太后让其听司马懿的,曹芳也就闭口不语了。对司马懿来说,唯一的人选就是司马师,可父亲第一儿子第二这样来执掌军权,在面子上说不过去,那就先找个年迈者代之,等到自己挪不动腿时再做定夺。

    哪朝哪代,都有一些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的正直之臣为中坚,否则的话,这个政权将难以久续,曹魏亦不乏此等之臣。贾逵、韩暨、高堂隆、高柔等,皆都出色。其中高柔最为长寿,从初任小吏干起,公允明法,素业纯固,所察之案,从无冤狱,历经曹操、曹丕、曹叡直到曹芳,论功不大,论过无有,官运亨通,平步青云。高柔历经廷尉、太常、司空、一直干到司徒,高平陵事变,站在司马这边。高柔此年七十七,是个最恰当的过渡者。曹芳已亲自秉政六年了,司马懿的奏章理应表于皇帝,他却表于太后,太后亦知此行不妥,但人家给脸不能不装,遂乐颠颠地诏赐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这个迈不开步的老朽假借代理了三年大将军。

    司马师加侍中,得任卫将军,中尚书许允也加侍中,接任曹曦的中领军。蒋济死后,司马孚当仁不让当了太尉,后来又觉得军权皆已被收入司马家,为防舆论哗然,又让王凌接任了太尉。

    王凌,字彦云,并州太原人,汉司徒王允之侄。因王允离间吕布诛杀董卓,李傕、郭汜攻进长安,抄杀王允全家,王凌与兄翻墙逃脱归乡。王凌出身望族,又因才华出众,弱冠得举孝廉,曾任中山太守,口碑颇好。曹操欣赏其才干,授之为丞相掾属。曹丕期间,王凌历任兖、青、扬、豫四州刺史,领征东将军,一直升到车骑将军,廉洁勤政,大得军民之欢心。太尉军政兼领,如此实权之位,司马孚让了出来,再择何人呢?如从能力和功绩上看,毌丘俭稍强,但从资历和军阶上看,王凌稍高。综合起来说,二人平肩而坐。

    司马懿从自家利益上看,王凌与司马朗(司马懿长兄)为挚友,与自己关系也不错,再说,王凌比自己还大七岁,用他也只是个过渡,最后还得交给司马师。毌丘俭对自己只是表面上的尊重,对司马师既鄙视又仇恨,毌丘俭身板比司马师还硬朗,用其将是个大隐患。太后重族亲,因王家与郭家是好几代的亲家,太后偏重于王凌。曹芳因王凌瞧不起自己,而毌丘俭与曹爽亲善,所以对此二人都不合心意,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从司马懿的了。谁也不曾想到,就因这布局,引发了淮南的两次反叛,致使司马懿、司马师先后丧命!

    司空司马孚又兼领守尚书令了,守尚书令是由一品高官代领,对尚书府有全盘监管的权限,想管时什么都可以管。

    有个四代老臣叫卫臻,任过司空,任过司徒。当年曹丕、曹植争嗣时,卫臻左右逢源,善保洁身,曹爽重组尚书府时,欲任其为守尚书令,卫臻掂量着这几个尚书,怎看也不顺眼,说什么也不干。曹爽求卫臻将女儿许配给弟弟,卫臻不想站到其阵营,也就没答应,可又怕得罪曹爽后没好果子吃,求得逊位以保善终。

    军政人事大权大都归于司马氏了,只剩下个中书府,皇帝坚持中书令由李丰任,司马懿认为,反正中书府中有耳目,什么事也躲不开咱司马,那就给皇帝点脸面吧。

    3曹彪

    曹芳嘉平三年(公元251年),曹操仅存于世的儿子,只剩下曹据、曹宇、曹衮、曹林和曹彪了。曹据得了心病,曹宇和曹林心态平和安于养生,曹衮胆小谨慎,埋头典籍拘于学术。唯有孙氏生的曹彪甚不甘服,曹彪头顶红髪,雄壮彪悍,小名朱虎。曹彪武功高强,行事粗鲁,与曹彰、曹植相处甚密,曹丕、曹叡皆为忌惮,对其屡屡迁徙,他仍异心不死。这几年,关于曹芳的身世,先是朝臣暗中议论,后传到民间添枝加彩,逐渐起了烟火味。曹彪闻之,异常兴奋。

    陆清廷改名叫黑蜻蜓,他很有些生存能力,风餐露宿混吃混喝勉强还能活得下去。黑蜻蜓唯恐曹魏大庙不倒,成天寻摸着挑烟起火。当闻到这种味道时,黑蜻蜓来到曹彪封地周边转悠。黑蜻蜓想来想去,编几首儿歌教给孩子们唱。曹彪在白马时就有两段民谣,一段是:白马河出妖马,夜过官牧边鸣呼,众马皆应,明日见其迹,蹄大如斛,行数里,还入河中。另一段是: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曹彪曾当过白马王,这童谣当然应在他身上。风声雀起缕缕烟云,谣言长(zhang3)腿传得沸沸扬扬,不甘寂寞的曹彪岂能无动于衷?

    王凌早就看不上曹芳,今见曹芳对司马懿的主张,无本不批,无奏不睬,气愤填膺。掂量着:司马懿每况愈下的躯体,是蹬挣不了几天了。高柔这个“假节行大将军事”,别说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他这个老好人,在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尉面前,也是不在话下。王凌遂遣心腹来联络曹彪。

    曹彪现在的封地在皖东,即为楚王。夏夜,蟋蟀伴着蝉儿唱,绿草甸上,曹彪与儿子对剑,曹彪狂舞,曹嘉时不时仰望南天,突然收身:“父亲你看,南斗星座中怎么又多了颗游星?”

    曹彪也停下端量:“啊!荧惑(火星)进入南斗了,当有暴贵者。少时吕道长给为父相过,说是天命过双五,鸿运交大浪。为父今年恰逢五十五岁,我们父子,万万不可错过天机。”

    曹嘉不当意:“父亲不可轻易吹嘘。曹门所有的王爷,最少的领民三千四百户,唯有父亲才两千五。拥者不过百,门客不过十,还不如一个大庄园主,可别痴心妄想了。”

    “就因太受鄙视,为父才发愤图强。昨日令狐愚遣张式来,透露了太尉的谋略,曹芳是个孽障,准备将他拿下,拥父为新君,曹魏将重新姓曹了。”

    曹嘉明知故问:“难道今圣不是曹门之后吗?”

    曹彪说:“曹芳虽是曹叡的种,但是个孽子。死的那个婢女把咱都骗了,她说曹芳是曹叡与王芳之子,咱们都信了,其实是她生的,婢女的孩子坐在魏国的皇墩上,岂有此理?”

    至此,侍女又变成婢女了。

    曹嘉不太信父话:“明帝崩了,婢女死了,死无对证,是谁抖出来这桩话?”

    曹彪虽是听传言,说的大多是事实:“何晏既是害人者也是被害者,负罪没逃出,在济南落了网。廷尉审讯时,何晏说出了曹芳的身世,钟毓吓得麻了爪。钟会很滑头,帮兄出主意,钟毓报了病,把何晏案直接推给了司马懿。王凌听之后,又惊又气七窍生烟,以视察为名跑到兖州告诉了令狐愚。令狐愚听后更来气,东拼脑袋西舍命,忠心保曹几十年,到头来龙座上竟然是个畜生。舅甥俩决定换个真正的主,不唯咱们是亲戚,现存的几个王爷中,德才体能兼备者只有为父了。”

    曹嘉不想轻举妄动:“曹爽那么大的势力,只是个谋划,都被夷三族,反叛之举岂可轻为?”

    曹彪讲:“咱们皇室之族,生期如何你知道,父就说说死吧。你九叔和十三叔薨时都没给咱信儿,听张式说,去冬东海王(曹霖)也薨了,我们的皇族王爷,死时叔伯弟兄们都默然无音,应了那句话,老死不相往来,何等凄凉。想想看,赵偐、蒋济、刘放死时,他们的葬礼沸沸扬扬何等隆重。我们还王呢,简直不如猪,这样的皇帝若姓曹,那应是猪槽子的槽。如让曹芳继续坐在殿上,还有咱的出头之日吗?如今拿下他,这是正举不是反叛。魏字大旗是你爷爷打起来的,可举他的人始终没是真正的曹氏人。”

    曹嘉不太信:“魏字大旗首先立起的是文帝,难道文帝也不是曹家人吗?”

    曹彪的话太黑了:“文帝也不一定是你爷爷的后,卞太妃出自倡艺之门,曹丕是其长子,但长相一点也不像你爷爷,这不值得怀疑吗?”

    曹嘉问:“逍遥侯那次也曾这样说过。听母亲的话,爷爷体不魁梧,貌不英俊,口齿不齐,黄胡拉撒,不具帝相,真的那样吗?”

    曹彪讲:“是有点儿。你爷爷体不魁梧敏捷机警,貌不惊人气度慑众,口齿不齐节俭不奢,黄胡拉撒百变善诈,确实不陈帝相,没有废汉,这才留给曹丕立魏之机。还说曹丕吧,他母亲卞氏出自青楼,色艺双绝,早先司马防常去寻欢,司马防去长安后推荐给了你爷爷。你爷爷被卞氏玩得团团转,纳之为妾宠为心肝。你爷爷得相后,感谢司马防这个伯乐,将其招到身边为军师。因卞太妃多年没开怀,你爷爷认为可能开苞太早,被人玩儿坏了,也就默认司马防与之偷欢。没想到,卞太妃来之八年后,枯树发了芽,生下了子桓,紧接着又生下子文、子建等儿女。细端量子桓的容貌,多处酷似司马防,也就是说,子桓与仲达极有可能是一个父亲,所以子桓与子建争嗣时,司马懿力挺子桓。”

    曹嘉不太信:“爷爷与文帝,既然相貌有异,那为什么文帝得嗣太子,爷爷却弃下颇具英名的陈思王?”

    父说:“早先你爷爷没在意,十几岁后逐渐显现。我们这些兄弟们中,唯我与子文、子建的须发像你爷爷,我们也就倍受疼爱,子文昵称黄须儿,子建昵称兔狮子(菟丝子)。子建的文采最为出众,你爷爷确实有意改立子建,可子建不争气,酗酒丧了前程。往公道上说,子文欠文,子建欠武,子桓文武齐备年岁为长,副相之期政绩斐然,你爷爷体力不支之下,等不得我成年,子桓也就捡到了嗣位。”

    这些都是传说的,虽然有鼻子有眼,但曹彪若只挑曹丕的坏话讲,曹嘉也可能不会太信,当其认可曹丕的英能时,曹嘉认为什么都是实话了。

    曹嘉附和着说:“逍遥侯对谁都半阴半阳,这么重的话,不知该不该信,最后那次来时,知道我嘴巴紧,但也没敢大声说,爷爷的死因不明,当时只有他与秦朗和文帝在身边,有可能文帝怕夜长梦多,趁他俩离身时,狠心下了手。”

    曹彪火气冲天:“曹丕都那样了,你还称文帝!说曹丕下阴手,不会有假的,但都到现在了,别说无法澄清,就是澄清也没大用处。曹叡更是个迷,其母原是袁熙的夫人。曹叡晏驾时,祭文说是三十六岁,曹丕在汉献帝建安九年始纳甄氏,明帝景初三年春崩,死时多说为三十五岁,怎能计为三十六岁呢?无论如何,曹叡不是甄氏来后孕育的。曹芳即使是明帝的种,其也不是曹氏的根。你爷爷身躬圣明之资,体兼神武之略,扫除凶逆,剪灭鲸鲵,汉室禅让,大魏奉天。曹魏之君当是魏武大帝之精髓,我们不干谁干,我们不夺谁夺?这些日子,不少人都见过一个黑衣游神,腰儿蜻蜓般细,袖子甩得好长,到处传天歌,‘白龙马朱虎骑’你不理解词意吗?”

    曹嘉问:“父曾为白马王,朱虎指的是谁,儿不知道。”

    曹彪说:“朱虎是为父的诨名,也成了为父的字。为父少时头顶红髪行为马虎,写名时常落彪字那三撇,你爷爷气得叫我朱虎。那个黑蜻蜓肯定是个神人,是说我白马王朱虎应骑在皇宫的龙墩上。”

    曹嘉不想闹事:“有人知底,那个黑蜻蜓是个辽东人,唯恐天下不乱,朝廷正在捕捉。前几年,也有儿歌到处传:乱京城何(何晏)、谧(丁谧)、飏(邓飏)。结果,白虹贯日自取灭亡。王老太尉已七十多岁了,无论如何也蹬挣不了几天了,父亲与其远着点吧。”

    曹彪怒发冲冠:“小混犊子!王老太尉你应叫舅姥爷,那是个刚正不阿敢做敢为的英能,朝中哪个不服?他为了谁,他捧的是我。你再想想,我又能龙兴几年,你是为父嫡长子,继父位的将来是你,舅姥爷是为了你,你是将来的大魏皇帝!你先去联络曹凯,再去联络曹志,三家同兴曹魏大业。荡吴灭蜀后,你将是华夏天下真正的大帝。”

    曹嘉边说边往后退:“我没有大帝的天资和奢望,无论梦做得如何好,醒来都忘个干净吧。与舅姥爷搅合等于自取灭亡,谋反之罪夷杀三族,我不想与弟弟妹妹们都被绑在斩桩上,一个个被砍头。”

    “不孝之子,不孝之子啊!”曹彪脑羞成怒,轮剑向曹嘉挥来,曹嘉一溜烟跑了。

    曹彪掷剑于地,仰天长叹,“老天爷啊老天爷,你可睁开眼啊,大魏的圣君还得是魏武大帝真正的后人啊!”

    4令狐愚

    令狐愚,复姓令狐,名愚,字公治,太原人,此时为兖州刺史,屯兵平阿(安徽怀远)。令狐愚有两个心腹,一个是治中杨康,一个是别驾单(shàn)固。也不知他俩哪一个漏出了令狐愚要反叛的口风,司马懿得之。

    令狐愚勇猛善战,敢作敢为,所领之军战斗力极强,驻地与洛阳那么近,倘若暴乱那还了得?智取胜于强攻,司马懿遂遣贾充与杜预来到平阿,欲将令狐愚灭于行事之前。

    令狐愚治军很严,戎装整械训练有素,贾充、杜预看完军列频频称赞。令狐愚置席款待,酒桌上,令狐愚领单固和杨康作陪。

    贾充向令狐愚介绍:“不知诸位相不相识,这位就是太傅的女婿,主管修订军法的散骑常侍杜预。”

    杜预抱拳致敬。令狐愚答礼:“久闻杜君盛名,今得一见果非凡相。”

    杜预也赞令狐愚:“皆传令狐将军治军严肃,今见军容果不一般。”

    令狐愚问:“二位皆任京师要职,怎么突然来到我军?”

    贾充说:“朝臣们都认为大魏的法律太繁太冗,有些还自相矛盾,圣上责令我俩牵头主管修改法律。军法是法律体系中的重要一章,修改军法需要下到军队,了解军队的具体实情,很多条款得与将领们商讨商讨。闭门造车,拉不出室,徒劳无益,所以我俩到各军走走,听听大家的见解,以便于再行修改。”

    令狐愚挺上心:“那你们想修改哪几条?”

    杜预说:“第一条是说,某犯兵生父早丧,其母若携之改嫁,尚没改姓,过去此等犯兵之劣行养父族亲不坐其罪。现改为无论改没改姓,养父视同生父,所犯之罪,连坐不赦。令狐将军看看如何?”

    令狐愚赞同:“大有道理,这样一来,养父就会对其视同亲生一样教导养子了。”

    杜预说:“第二条为投降罪。某城守兵孤少,突遭五倍以上敌军围攻,守将率军顽强抵抗,当到一百天时,还没见援军来解围,无力固守之下,为免城破后敌军玉石俱焚,开门投降之将,家族亲属不坐其罪。令狐将军认为如何?”

    令狐愚点下头又摇下头:“有点道理,这样一来,援军为防守将投降,必然会加快步伐尽快赶到。但也有弊处,攻方虽强,但在守方死守之下,攻方也必有损伤,为防损伤太重,限期将近之下,敌方可能会虚张声势,不肯牺牲,等你投降,反有利于敌军保存实力矣。”

    四人边喝边聊,一巡又一巡,令狐愚以茶代酒。

    贾充给令狐愚斟一杯:“酒壮英雄胆,作为将军,哪有不喝酒的,令狐将军不喝,我们都没法喝了。”

    杜预也说:“令狐将军对我俩,倘若另眼小瞧,我们都得喝茶了。”

    令狐愚只得举杯,仰脖一口而下:“只喝这一廵呀。老夫忌酒都二十来年了,今若非为二位来,牵出去砍了头,我也不会喝下这酒的。”

    贾充问:“令狐将军因何忌酒。”

    单固替答:“将爷当年任护军时,专肃军纪,那真是脸黑如锅,哪怕是天王老子,倘有犯纪者,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决不姑息。那次田豫围剿乱胡,打了个漂亮仗,文帝大悦,赐其开宴三天,可第四天他们还在喝。将爷大怒,把田豫禁闭了七天,文帝来旨他都不接。”

    令狐愚接着说:“那早在家喝多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固执。文帝特看重田豫,皇帝来旨你都不接,你想干什么?文帝动了气,骂我凌何愚,免去了我的职。舅舅名凌,是说舅舅提携了个何等愚蠢的人。我失去前程不打紧,还败坏了舅舅的名声,也太不值得了。而后我决意忌酒,此桌之前,二十来年从没舔过酒。”

    杜预说:“令狐将军治军,岳父大为赞叹,几次说过,那年征辽东,如把令狐将军带上,决不会费那么大的周折。”

    令狐愚喜好自捧:“太傅亲征辽东,吴国必然乘隙进犯,我不留下来太傅不放心啊。”

    杨康探问:“曹爽没了,大将军之位不可长缺,朝廷想没想到令狐将军?”

    贾充说:“想到了,你们要辅助令狐将军好好干。老将军,老将军还是大有前程的。”

    令狐愚细品话味儿,觉得有点酸:“连连两个老字,就凭这俩老字,我还谈什么前程。”

    单固赶紧说:“令狐将军才过花甲,不当言老,太傅都过七十了,还是照样干。再说,老不老不应单看岁数,主要得看精神和体魄。令狐将军的精神头年轻人也比不了,东方刚放白,他就大声喊日头,别人休想偷懒觉。昨天演武,四百力的硬弓,老将军拉得似满月,三箭连中,百步穿杨。”

    令狐愚撸把胡子:“由谁干大将军不必咱操心,老太傅有眼力。”

    杜预说:“谁能任大将军,最终还得看龙口。你们别急,回都后,我们禀奏皇帝。”

    贾充转话题:“你们这儿的粘米酒,实在不敢恭维,大家尝尝我带来的这酒。”

    贾充从包中提出一壶酒,酒壶极其精致,状如一对鸳鸯。

    贾充先给单固、杨康、杜预和自己各斟一杯:“这酒叫做竹竿青,是太后托我赐于诸将的,在青州喝了一壶,在徐州喝了一壶,在扬州喝了一壶,这一壶是给兖州的。”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皆呼好酒。令狐愚在一旁有显谗意。

    单固吧嗒着嘴唇:“咱只喝过竹叶青,从没喝过这竹竿青,有点竹叶青的味道,它是如何酿制的?”

    贾充说:“竹竿青是竹叶青的弟弟,是刘伶酿出来的。开春后,在大青竹一人高处钻个小眼儿,把头淋子的竹叶青想法灌进去,春天竹子长得快,几天后小眼儿就长死了,秋后,在那节下开个孔,把里面的酒放出来,加些槐花蜜搅和好后陈些日子,就成这竹竿青了。”

    杨康赞道:“不怪刘伶是酒仙,口感这么好,他都怎么琢磨出来的?”

    杜预说:“这酒不但口感好还有两样功能,一能镇咳嗽,二能治肠痨。”

    令狐愚眼馋了:“说实话,我为什么忌酒,不单是因文帝一事,还有自身的原因,喝凉酒喝出了毛病,酒后总是拉肚子,这酒既能治肠痨我也喝两口吧。”

    贾充赶紧给斟满,令狐愚举杯仰脖,一口见底频频点头。

    单固明白了,于是赶紧说:“一巡哪能行,再来一巡吧。”

    贾充摇摇酒壶:“壶底太厚,樽又太大,再喝,等不到荆州就没多少了。”

    杜预说:“王昶、王基都不会喝酒,到荆州就别喝了,咱们多喝点吧。”

    贾充接壶摇了一摇,面对令狐愚:“令狐将军尝不尝壶底儿的这些酒的味儿?”

    令狐愚伸手推辞。单固说:“反正破了忌,一口也是喝一缸也是喝,好好喝一顿吧。”

    单固逐个斟酒,酒桌上笑语连声。

    5李婉

    好个竹竿青,几个人越喝越有味儿,全都兴奋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聊起了艳情。

    单固面对贾充:“听说贾将军把李婉弄到了手,艳福真不浅啊,都说李婉美艳绝伦,你能不能细说说,李婉美成个什么样?”

    贾充微笑:“自己的夫人,怎好意思出口呢,杜预最会说,你给说说吧。”

    杜预讲:“描写美女的词汇,什么闭花羞月啦,沉鱼落雁啦,出水芙蓉啦,倾国倾城等,文人几乎都用滥了,咱还是个武人,也另造不出什么新词句。怎么说李婉呢?简单点说吧,也就是,笑不必画眉,哭不必擦睛,彩霞霓裳不上身,淡妆素裹压群芳。一句话,没见过比她再美的美人了,不但容貌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的眼光可不低,皇帝有心采纳,人家连眼皮都没抬。”

    令狐愚撂下筷:“贾将军的长相不能说丑陋,但就凭你这个头,怎能把她弄到手?”

    杜预也撂筷:“凭才,贾将军也是个奇才,李婉才肯与其连理。”

    贾充也得撂筷:“才,还奇才呢,多亏了杜预,没杜预帮忙,我也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溜走。”

    令狐愚追根究底:“杜将军都如何帮忙了?”

    贾充讲:“李婉的姐姐进宫后大家都叫李美,我送其回家省亲时,看见了李婉,比姐姐还美丽,心就砰砰跳,几夜没睡好觉。那回载曹爽,因做白日梦,鞭子一疏忽,把车赶到沟里,虽没伤着他,曹爽也开口骂,吓得我直哆嗦,只得说实话。我说想李婉,神思分了岔。曹爽消了火,笑得出了声,‘你个丑三赖,口味倒不赖,竟敢想李婉。人家李婉啊,早被圣上计划上了,只等到岁数后,立马纳进宫。’我听了曹爽的话,也没死这条心,在琢磨月姥时,求到司马师,司马师警告于帝,谁都可以采,就不可打李婉的主意。”

    杜预接言:“高陆与李婉相识,是高陆给他俩架起了鹊桥。”

    杜预的夫人是司马懿的次女,叫司马高陆。

    贾充说:“高陆让我作首诗,我搅尽脑汁拟了首七言,表诉我的急切之情,没想到有一句太臭,差点砸了锅。”

    令狐愚问:“那诗怎么写?”

    贾充讲:“头两句是:李花桃花映红白,婉约佳人含笑来。句首藏李婉之名,李婉认为还可以。第三句是,清明时节春光灿。我想清明节那天去轿接她,李婉端午节那天生日,过完端午节方才满闺,她认为不到岁月不能出阁。出臭那句让杜预来说吧。”

    杜预说:“事坏在最后那句上。他写,石榴红透爱子怀。意思是初秋就给李婉种上孕。李婉骂他脏,摇头拒绝了。”

    令狐愚听到底:“那又如何峰回路转了呢?”

    杜预继续讲:“贾充自掌了几下嘴巴后,仍然不死心,求我替他给作,无奈之下,我给作了两首,李婉看了后,认为文风相异,不像贾充写的,也就不再相信传送的诗句了。司马师又去找李丰,在父亲的好说好劝下,李婉答应隔帘对句,以防伪作。”

    贾充接着讲:“对句那会儿,竹帘有缝隙,隐隐能看到对方,然而李婉却不知杜预藏在我身后帮着琢磨。李婉叹了口气,让我先出上句,我出上句:隔帘因何为,叹息声儿悲?李婉对:叹息问何为,但恐大意亏。我贴着意思又出上句:大意同胶漆,匪石心不移。李婉对:人谁不虑终?日月有合离。我一时语塞,想不出怎出了。杜预帮我出:吾心子所达,子心吾所知。李婉对:若能不食言,与君同相宜。我又想起来了,赶紧出:食言九雷轰,骨头成渣灰。其言:誓言何太毒,海南海北离。”

    令狐愚赞叹:“妙哉。艳情,艳情,太艳情了!”

    单固的酒瘾也上来了:“不仅为贾将军这艳福,更为贾将军与皇帝还成了连襟......还有没有鸳鸯酒了?再来一壶吧。”

    贾充说:“有是有一壶,不过是留待到雍州去喝的,若喝,还是喝你们的酒吧。”

    杨康说:“喝了这竹竿青,咱们的酒也就无法下咽了。”

    杜预言:“太傅说过,我俩得抓紧时间,雍州可去可不去。郭淮与姜维战事不断,去那儿,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贾充说:“那咱就不去了,今天大家最投机,雍州那一壶拿出来喝了吧。”

    令狐愚发话:“老夫最识酒量,这壶我来斟,军中不许醉酒,既让大家喝好又不能喝倒。”

    “这样吧,”贾充打开酒壶,“为了表达对令狐将军的敬意,我给老将军斟一樽,余下由老将军行令,怎样?”

    令狐愚毫不怀疑:“好,好,一言为定。”

    令狐愚不是因名带“愚”字才上如此大当。谁也难料到这个鸳鸯壶内有个暗仓,用细管将毒酒溜进去,而正常的手法是倒不出毒液的。贾充手上来个小动作,将毒酒斟给了令狐愚。那毒慢性发作,两天后令狐愚糊里糊涂死去了。

    事后,在庭审王凌与令狐愚同伙时,杨康与单固互相咬了起来,最后,他俩谁也没保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