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火光中，主簿开始代表焦山县诵读又臭又长的祷词，但内心紧张万分的史可凡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他正偷偷地从蛇皮小袋内蘸取桐油，借着夜色抹在树干之上。

    一边抹着，他还一边喃喃自语：“谁都看不见我，谁都看不见我……”

    指尖触及之处，史可凡摸到了几个小凹坑，像是手指在树上抓出的深洞。

    从他此时站的位置观察，木塔至少有四五百步距离。史可凡不禁暗暗摇头，一个时辰前的“最终作战会议”上，乔玄公布了他与卫春的筹划：从塔上射一条绳子到槐树上！

    这个方案令史可凡瞠目结舌。寻常弓手的臂力有百步射程，禁军神臂营的好手可射两百步，三百步就能当金骁卫统领了！这四百步往上的距离，靠人类的胳膊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一度怀疑乔玄藏了一台可拆卸的大型弩机。

    当时卫春向他露出了讳莫如深的微笑。【“相信老大就好，你的任务就是在黑夜里点亮目标。”】

    “这小子真能装逼啊，该不会是骗我的吧……”如此担心着的史可凡，又飞速往树干上抹了一把桐油。

    热风由史可凡的脚边吹向天空，一直吹到六和塔至高处。在最高一层，乔玄与真吾正做着最后的准备。

    真吾将一大团细绳捋齐码好，防止发生纠缠。这是他们将所能找到的全部绳子拆搓而成，为了尽量减轻绳体的重量并增加长度，已经拆到了最细。

    这样的绳子很难承担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所以需要真吾担任突击手。

    不用说，这又是卫春设计的精细活儿。

    少年看向乔玄，这个令西北所有男孩都心生崇拜的汉子正在擦拭一张尺寸惊人的大弓。这大弓比真吾的身材还高，不知是什么木材打造，那弓弦足有普通弓的三倍粗细。

    他脚下另摆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箭，轻铁浑头，十分骇人。

    “乔大人，这是什么箭？看起来好厉害。”

    乔玄道：“这箭是攻城弩改造而成，原本用弩机打在城墙上，让攻城兵攀爬用的。”

    “天哪，这样的弓配这样的箭……乔大人的胳膊是铁打的么？”

    乔玄笑笑：“非常兵器有非常战法，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的视野投向水井。远处的黑暗之中，黑压压的人群正如蝼蚁般聚集，开始吟唱什么口号。

    伴着主簿的诵读声，作为龙神代言人的李多劳正来回巡视人群。

    最近处的两排“护卫”都是他专门挑选的保丁保甲，个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但他心中仍不踏实，对方毕竟是职业军人，再加上乔玄这样以一敌百的强人，多少有些勉强。

    “龙神我主，请赐我神力加持……”

    他口中喃喃自念，目光停留在了第一排的付正脸上。

    付正的神情极为紧张，见到李多劳正盯着自己，更是打起了哆嗦。

    付正不敢看李多劳的脸，那张脸上原本的黑眼珠已变成了一条竖直的细缝，像蛇一样；脸部边缘的皮肤分外粗糙，好像长出了鳞片一样……

    过不多时，主簿已诵读完毕。李多劳随即高举双臂，大声道：“上祭品！！”

    他一声令下，左右两名使徒便抬了一个箱子上来；另有九名妇女从人群中走到前排，手中各牵了一个孩子。

    九个母亲都像失了魂魄的牵线木偶，走起路来僵硬笔直，将她们的孩子领到了地狱的入口。

    史可凡的心跳几乎顶破了天灵盖。他踮着脚尖向井口张望，为这些孩子捏一把大汗。

    “夭寿的，卫春说的时间还没到……难道我要见死不救……？”

    两个使徒将箱子打开，捧出了本次祭祀的主祭品——也是个孩子。

    主祭品被捆扎得十分严实，身上贴满了垂坠的红布，好似一件精心装扮的礼物。

    “这天杀的货，上贡还要讲情趣……”

    史可凡肥厚的手掌沁满了汗水，变得油水交融。下个瞬间，火光照亮了“祭品”的脸，史可凡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

    “小……小竹子！”

    他差点叫了出来！

    李多劳手中举着的女娃儿正是他到处都找不见的小竹子！

    小竹子脸上隐约浮现着些青色的血管，整个人昏迷不醒，依然处于中毒状态。

    李多劳将小竹子高高举起，展示给左右：“焦山的百姓们！看看！”

    “这是尸鬼化身的鬼童女，也是我县灾祸的根源！格老子的，只要将她献给龙神，必定可以还我县平安！”

    听见这话，史可凡的手有些哆嗦。

    他可以对其他人见死不救，但小竹子若有个好歹，真吾非得恨自己一辈子！

    “龙神大人万岁！”

    黑洞洞的井口之上，龙的忠仆李多劳化已陷入疯狂！

    “龙神大人万岁！龙神大人万岁！龙神大人万岁！”

    百姓们也跟着他欢呼起来，气氛渐渐高涨！

    李多劳将女娃悬在井口之上，九个孩子也被推到了井边。人群上下振臂，欢呼声越来越大。

    史可凡在人群之中跟着上下振臂，脸色灰如土垒。他听到水井中有浪涌翻腾，那虺兽似乎已经对祭品迫不及待。

    人群的欢呼停止之时，恐怕就是小竹子命丧之时！

    顶你们的心肝脾肺肾啊，我该怎么办？他们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不行，不能再等了！

    史可凡从怀中缓缓摸出一个火折子，颤抖着拔开了盖帽。

    “……天神保佑，你们可千万要准备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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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好了吗？”

    “好了！”真吾将背上的包裹紧了紧，眼神无比坚毅。

    “孩子，谨记我的嘱咐，飞抵后不可妄动，务必保全自己！”

    乔玄抬头望向天际，圆月仍隐身云后，还需静待最佳时机的来临。

    突然之间，远处的水井附近响起了一阵骚动，人群似乎活跃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探头，望见水井附近亮起了一团硕大的火光！

    “是史大叔！史大叔点火了！！”真吾惊叫起来。

    乔玄定睛观瞧，远方火光蹿顶，确实是那棵高罗槐！这是众人约定的动手信号！

    怎么回事？他怎么行动提前了？

    一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真吾，走了！”

    乔玄当机立断，一大口真气吸入肺中，而后张嘴叼住那大羽箭之尾，双目精光爆射！

    他单脚将巨人弓挑起，却不用手接住，而是直腿蹬弓，双臂拉弦，整个身子如巨钳般猛然撑开！

    真吾满眼星星闪，原来弓还可以这样用的！

    世上射手从来都是单臂引弓，能拉开五石弓的已经寥寥无几；乔玄此时金鸡独立，双臂与象腿两向牵拉，更发动了全身肌肉的力量。

    胸背肩臂峰峦起伏，根根肌肉耸如钢铁。加上他本就是神箭手的功底，这一下至少有十二石弓的力量！

    乔玄以口代手，搭箭于弓，瞄向火光上方。

    一个箭手的全部神经与官感能力瞬间释放到最大，又压缩汇聚于一点，与绷紧的弓弦同时释放！

    三，二，一，“飒！”

    大箭离弦而出，惊雷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