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凡估摸着真吾的手脚还要恢复一会儿，便将少年背在背上，手提着黑箱走出狭窄的地牢。

    两人沿着石阶上了一层，进入了有些光亮的宽敞石室。牢房内另有几个囚犯，全都奄奄一息，似乎已很久没有人管理。

    见到光亮，史可凡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掏出块黑布蒙在真吾眼上：“你在地下呆的太久，骤见阳光会伤到眼睛。”

    再次陷入黑暗的真吾却不再感到慌乱；他轻轻抱住史可凡的肩膀，将头靠在他宽厚又肉乎乎的背上。

    趴在史可凡背上，少年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心，就像以前躺在奶奶的膝盖上，听她唱着陇西低回婉转的歌谣。

    这个胖大叔有一种奇特的让人平静的力量。

    真吾享受了还没一会，史可凡忽然来个猛转身，“嘭”的将真吾像肉片般夹在了墙上，差点给真吾把刚才喝的水都挤出来。

    “……唔！”

    “哎呀呀忘了你了，别出声！”

    “……”

    看不见前方的真吾感到史可凡停了下来，不远处则传来乱哄哄的声响。

    有人来了，数量还不少。谁会在这时候跑到地牢里来？

    少年感到史可凡有些紧张，贴着墙壁蹲了下来。前方的声音越发清晰，一大堆人冲进了地牢的大门，慌张地将那镶铁七寸厚门关闭。门外轰隆隆的响起好一阵儿冲击声，撞得史可凡都抖了三抖。

    乔玄卫春等人押着付正冲进了地牢，使劲地顶住了大门。地牢封闭而坚固的大门挡住了疯狂民众的撞击，许久之后声响终于渐渐平息。

    一众府兵纷纷累得瘫倒在地，卫春冲真吾挑了下大拇指：“这地方很适合防守，老大果然英明。可咱们怎么出去啊？”

    被他唤作“老大”的汉子将付正丢到了墙角，擦了把汗水道：“我他妈哪儿知道，先躲上一时三刻，再想办法。”

    真吾暗中回忆着自己被抓来时的场景，大门内应是一处宽大的审讯间，摆满了骇人的木椅、钩锁和五花八门的刑具。

    “苍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审讯间内突然有人这样叫喊，紧接着响起了呕吐声和一记闷响。

    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儿！？”

    说话之人正是乔玄，他与一众手下将付正围在中心，语气颇为愤怒。

    那付正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求饶，一个劲儿说自己只是遵从李多劳的命令。又说那李多劳杀人如麻，自己不敢劝阻。

    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真吾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只听乔玄继续审问道：“与这样的禽兽为伍，你就不怕死么？”

    “怕，当然怕……”付正话语间满是苦楚，“但我跟家人得喝水，我们跑不了！出事之后，县尉、县令跟富户们都只想着逃跑，根本没人管我们这些小角色。要不是李大哥，早就全乱套了！”

    乔玄凛然正色：“照你说来，他还是个英雄了！？”

    “大哥……大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付正已经半说半哭，“他虽然粗鲁，却也是个讲义气的，自打杀了那帮狗官，却好像变了个人！”

    乔玄勃然大怒，一脚踹得他滚出老远。“再敢污蔑许大人，我要了你的狗命！那龙神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老实交代！”

    乔玄的质问振聋发聩，吓得付正说话颠三倒四，众人听了半天才理出个大概。

    自龙神显圣，忽然涌水之后，全县的活人都来争抢。可井水却极邪门儿地突然枯竭，只剩了一层泥汤。

    为了那点泥巴，井上发生了惨烈的械斗，恰好有俩人打斗中落进了井内。而后井底轰隆作响，“龙”突然现身于泥沼之中，将两人吞噬。

    被吓傻的众目睽睽之下，奇迹发生了：井里竟然冒出了一层水。

    “你们看到活的龙了？”卫春惊讶道：“两条人命，这龙神收的水费委实不便宜啊。”

    “是，虽然就一眨眼的功夫，确实看到了，”付正交代道，“见到有水冒出，，大家反而打的更凶！”

    此时李多劳刚刚在县衙屠杀了县令满门，带着一身血气来到当场，立刻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待人群散开，已然是遍地尸体，只剩个孩子趴在他爹尸体上哭。

    李多劳已经杀红了眼，抓起那孩子就扔进了井里！孩子的身影顷刻消失不见，井水竟开始呼呼上涨，并传出了低低的龙吟声……

    说到此处，付正双手掩面，趴在地上抽泣起来。

    在场众人都感到手心发凉——难怪李多劳一直用孩子献祭，还要从穷人手里掳掠孩童，原来那“龙神”喜欢吃孩子。

    付正抽噎几声，继续道：“大哥立刻领着众人跪拜龙神圣体，又定下规矩，每日下午放水，先奉香火，再领圣水，若是没钱，交孩子也行……”

    卫春疑道：“真有父母会牺牲自己骨肉？”

    付正脑袋压得甚低，不敢与人对视：“还是有的……很多没钱买水的人都惨死在家，后来就开始有人主动送孩子来了……”

    乔玄知道他所言非虚，战乱之中“易子而食”的事情并不罕见，眼下的情况不比战乱好到哪儿去。

    “可是那龙神胃口越来越大，孩子却越吃越少。大哥收不到人，就开始入户抢人……他，他已经疯了！”

    付正不住撕扯胸膛，最终嚎啕大哭起来。

    围观的府兵们尽皆沉默，虽有满腔的怒火，却又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无处发泄。

    乔玄也沉默了。他办案半生，遇到的悬疑事件几乎都是装神弄鬼，所以本不太信怪力乱神。这次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

    世上竟真的有龙？

    也许，真的有人力所不能窥探的存在？

    当日他们一行人远远望见焦山县城，脑中只觉得无聊与乏味，却不知已一脚踏入了人间炼狱。

    待付正哭了一阵，乔玄又问：“这两具女尸又是怎么回事？”

    两具女尸！？

    他们刚才看到的是东西是…两具女尸？

    真吾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感到身下的史可凡也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难道是奶奶……和小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