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灼坐在赛尔乔小队的“越野车”上，两只手紧紧抓住把手，一点也不敢松开。

    “放心，弗兰基会安全把你带出去的。”出发前，鲁本拍了拍韩灼的肩膀，特意安慰他道。

    可惜韩灼仍旧听不懂，只是尽力分辨出了弗兰基这个名字的发音，猜测这可能是弗兰西斯的昵称。

    鲁本的安慰事实上毫无作用。

    作为弗兰西斯的唯一一个乘客，韩灼诚恳地表示，这趟旅程的体验感真是极其之差。弗兰西斯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原始森林里把车开到飞起的状态？

    韩灼坐在左侧副驾驶的位置，从车窗望出去感觉自己离地面怕是有两米距离。

    偏偏他这侧的窗户是半开的，而他努力看了半天也拿不准该怎样关窗，以至于时不时就觉得自己迟早会被甩出去。

    弗兰西斯冷眼看着韩灼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却并不帮忙。

    他只作没看见，一路听着随车对讲机里其他人的通报，专心开车。

    韩灼确实被蛇形行驶的这车折腾得不轻，但鉴于身旁这位大哥似乎对自己有些成见，他仍旧不得不勉强提起精神关注对方的举动以及路况。

    别的他也不多指望，就希望至少自己别被卖了就成。

    他乘坐的这辆车很是高大，四个轮胎都有半人高，而且悬挂也比较高。

    从外观上看，这车并不带车斗，但车身明显偏长。

    后座与驾驶座之间有隔断，韩灼并不能判断封闭式后座车舱里放着什么东西，又或者到底有没有座位。

    这些都是其次，更大的问题则在于，这辆车的驾驶座是在右侧，而国内根本不允许右侧驾驶车辆上路！

    韩灼心中疑虑渐深。这个人，或者说，这队人，不会是做什么违法勾当的吧？

    他注意到，弗兰西斯每隔大约三五分钟就会拿起对讲机简短通报几个词，与对讲机里传来的其他声音一样有规律。

    另外，对讲机中的声音都带着车声背景音，听起来就像是来自不同的人与车。

    然而，赛尔乔小队的落脚点并不大，一眼就可确定，韩灼乘坐的这大小的车，他们小队只有这么一辆。除此以外，就只剩一辆小皮卡。

    这意味着，除了赛尔乔小队之外，这个森林里还有其他车队！

    再考虑到这些人交流时毫无障碍，说明他们极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个组织！

    韩灼绷紧了神经。

    国内的风景名胜所在地，森林里能有这么多外国车队？车队里甚至还有自己乘坐的这种大型车辆？

    危！

    ……

    他们半下午出发，一路碾着草丛行驶了约摸两三小时，终于可见树木分布略微稀疏了一些，树的个头也矮了许多。

    韩灼略有些欣喜，这是接近森林外围了？

    不多时，便见到了一大片人为清理出来的空地。

    这个营地颇大，营区内的树木早已被全被清空。

    营区东北角可见一条修整夯实过的土路，与其他方向被车辆硬碾出来的草“路”明显不同，想来那是主要通道，极有可能通向外界。

    这条主路旁立有几座移动房屋，有两个身着黄色工装的男人在屋外水池里洗着什么东西。

    而营区其他地方，则稀稀疏疏停着四辆普通大小的皮卡和越野车。

    不过，韩灼他们车还没停稳，就又见远处其他方向有几辆大型车也行驶了过来。

    在韩灼踩上地面的那一瞬间，他差点腿一软摔了。好悬扶住了车门，这才没给人拜大年。

    平心而论，他坐的这车别看在森林里跑，车内其实相当平稳，几乎没有颠簸，这技术说不定与魔毯悬挂的效果差不多。

    他这腿软，纯粹是被弗兰西斯的魔鬼转弯给甩出来的。论刺激，可比游乐场强。

    “小子，跟我走。”弗兰西斯拍了拍韩灼的肩膀，并不去管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韩灼强忍着晕车的反胃感，快步跟上。

    见他带着自己走到营地主路不远处，与一位站在皮卡旁的两米光头壮汉交谈了几句，又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

    这壮汉也身穿高亮制服，却与赛尔乔小队的装扮并不一样。

    他指着自己冲着韩灼说了一句名字“卡尔·哈德森”，但并没有接着说更多，而是接着转向弗兰西斯。

    韩灼看了看几米外的水池，趁着他们两人正在交谈，他压抑着忐忑快速在水池旁简略洗漱了一番。

    刚处理完，就见壮汉卡尔和弗兰西斯熊抱了一下，两人就此分别。

    ……

    一片阴影笼罩住了韩灼。

    卡尔的块头比韩灼足足大了一圈，他走到韩灼身前时，直接就把临近黄昏的阳光挡住了。

    “￥#@%……&＊％＃&……￥#……%@！”卡尔神色认真地对着韩灼说了老长一段话，他的光头在夕阳光辉下闪闪发光，好似可以普度众生。

    “……”韩灼微微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放弃了。这哥们不是知道自己听不懂吗？！这啥意思？！

    只见卡尔微微一笑。韩灼一个寒颤，简直像在看一头熊正在对你龇牙咧嘴微笑似的。

    “@*%￥#……”卡尔又说了一小句话，顿了顿，向韩灼点了点头，同时说完最后一个词“……%￥#￥！”

    完事，卡尔一手按下胸前挂着的一个方形小机器上的旋钮，只见一道不明显的灯光一闪而过。

    韩灼一愣，这玩意怎么那么像拍照时的闪光灯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被卡尔推进了身旁这辆皮卡的后座。

    好家伙，又是前后座隔断！只不过这辆皮卡上的隔断是铁栏杆，视野并不受限罢了。

    卡尔紧接着坐进了前排右侧驾驶座，拿起对讲机讲了两句，便长鸣了一声喇叭，启动车子朝着主路驶去。

    韩灼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树林，见着它们从密到疏，直到快要彻底脱离林地时，一道警戒线横幅拦在了道路中央。

    警戒线旁停着一辆有着特殊喷漆的皮卡，一个与卡尔制服款式一样的女人从驾驶座站了出来。

    她身形高挑，一举一动都颇有力量感，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墨镜，长相让人看不真切。

    “安德烈娅！”卡尔在警戒线前停下了车，降下前后车窗，递出自己的工作证刷卡。

    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安德烈娅还特意走到后座车窗旁仔细看了韩灼一小会，而后她与卡尔似乎小有争执，吵了几句后两人不欢而散。

    安德烈娅把警戒线打开之后，环抱着胳膊斜靠在自己的皮卡上，一脸冷淡地等着卡尔通过。

    卡尔撇撇嘴，升起车窗，不再多话便直接上路。

    一过警戒线，他们就驶上了平整的柏油路面。

    这是双向两车道，每条车道都很窄，宽度只是刚刚够通过小车或皮卡，若是大车，恐怕需要借道行驶。

    他们向前没开几分钟，就是一个向左的大转弯，视野随之忽地一宽，再没遮挡物。

    韩灼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一半夕阳坠在遥远的地平线之下。

    笔直的马路通向远方，在目所能及的最远处沿着缓坡向上，仿佛可以直达天际。

    路旁没有人烟，而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没有春季应有的绚烂野花，只有寡淡粗犷的沙土草场。

    那些在砂石间顽强生长的野草，呈现出疲累的苍绿，星星点点毫不起眼。

    粗眼看去，这原野竟像是除了风沙什么也没有！

    车辆快速前行，窗外景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没有人烟，没有其他车辆，视野里只偶尔在远处出现零星几棵矮小的歪树，再无其他。

    这可怕的空旷，给人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一辆车，在天地伟力面前只剩渺小。

    这是戈壁吗？

    韩灼不知道，他此前从没见过戈壁。

    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些绝不可能是青山绿水的旅游胜地！更不会是内地人口爆炸的现代都市！

    韩灼坐在后座，身上并没有任何枷锁，可此时的他却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天色渐暗。

    当夕阳余晖彻底消失时，月光洒落平野。

    这是几天来韩灼第一次清晰地看见整片夜空，万里无云，毫无遮挡。

    深青色天空与暗色大地在地平线相接，边界模糊，仿佛成为一体。

    数不清的星辰洒落在天地幕布上，美丽却只能成为背景。因为，在这样一个夜晚，没有任何一处微光能与明月争辉。

    韩灼只一眼，便如遭雷击，连呼吸也要停止。

    他趴在车窗上，双手紧扣着车门，手背青筋暴起。

    那是什么！

    天空中，怎么可能有两个月亮？！！！

    他紧紧贴上车窗，试图看得更真切些。可不论怎么看，窗外月色依旧皎洁、双月依然高悬。

    “开窗！开窗！”韩灼捶打着车窗与前后座隔断。

    卡尔很是惊讶地从后视镜中看向韩灼，开口说了好几句话，试图安抚住他。可是这并没有用，后座的这个男人此刻宛如癫狂。

    卡尔不由神情严肃起来。他靠边停下了车，没有熄火，也没有打开车门，只是回身从隔断栏杆后审视着后座之人。

    韩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车窗。

    那两个月亮一定是车窗车膜，或是壁纸，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别是真的。

    卡尔从腰间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筒，对准了韩灼。他紧盯着对方，另一手则慢慢打开了韩灼身旁的车窗。

    而此时的韩灼完全顾不上这些。

    车窗降下来了。

    原野的疾风裹挟着草与尘土的气息猛地扑在他脸上，荒野生灵的交响乐缥缈朦胧地笼罩住他。

    一切都如此真实。

    那两轮月亮也是。

    一大一小，大如银盘，小如玉碟——那绝不是星星，那是确确凿凿、真真实实的两轮明月。

    韩灼盯着双月，浑身发冷，微微颤栗，他甚至不敢眨眼。

    ……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响起了悠扬轻快的歌声。——卡尔开的车载音响。

    他们早已重新上路了。

    韩灼恍惚着回过神来，忽觉脸上一片冰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猛地低下头，捂住了脸，紧咬着牙关死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许久没有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