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耳瓶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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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是非之地。

    x年x月x日.晚

    董学成知晓铜瓶的存在,是他初到大理的第三天,在很短的几个钟头之内,信息一桩连着一桩,接踵而来,非常的偶然,纯属意外。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在买卖文物这个行当,信息越多,说明路子越广,赚钱的机会和可能性也就越大。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事情的发展,偏离了方向,朝着不可预知的结果而去。而且,它们还渐渐的成为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变异,象一抹驱赶不走的阴影,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那天下午的时候,他在金花广场旁边的一条大街上,突然遇着一旧识,原来曾经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少了联系。两人路边交谈,董学成得知当地文物生意难做,这个熟人早已经转行,但还是请他留意,互相交换了电话。

    已经分手而别,那个熟人又折身转来,说想起他一个朋友家有个铜瓶,虽不好断代,也不太精美,但上面刻有好几排字,不知道是不是铭文,恐值些钱。

    董学成请他帮忙斡旋,但并没有十分在心。

    关于铜瓶的另外一桩事情,更是知道得偶然。

    傍晚的时候,他在西洱河旁一个热闹的街边烧烤摊子上擼串,嚼着烤乳扇,小魚干,喝着当地著名的风花雪月牌啤酒。凉幽幽的河风和清爽润喉的啤酒十分搭配,一杯进到肚子里,浑身上下觉得畅快,舒适,惬意。

    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特有的浓浓烟味,混杂着魚干的咸香,肉类的油香,乳扇的奶香,以及各种蔬菜的鲜香,把黄昏时分的气氛,渲染得浓郁,醇厚,充满了轻松平和而热闹的市井人气。

    烧烤摊生意很好,顺街的两排六张桌子,坐满了食客。董学成旁边的一桌,是几个妇人,边烤边吃边款闲话。她们的年纪都不很大,一看穿着打扮举止言谈,就知道是些工作固定生活稳定,有钱又有闲的富裕阶层。

    她们娃娃丈夫,公公婆婆,家长里短,漫无边际的一通闲聊,董学成左耳进右耳出,有一句无一句,漫不经心的侧耳旁听。

    一个女人嗓门大,正在说她的老公,埋怨的口气里带着些炫耀的成分。她说他老公单位吗是清水衙门,工资不高官不大,就是忙,三天两头加班。这一久各地送来些瓶瓶罐罐,他们白天晚上的拍照,描图,翻资料,开会研究,还说有几个特殊,非常重要,正在考虑送昆明,不行还要送北京,一出差就十天半月,人影子都不见……,旁边一个人插嘴问,阿是发现什么宝贝了?那女人撇撇嘴说,哪样的宝贝,都是些瓶瓶罐罐,说是古人装骨灰装耳朵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人就呸呸了两声,说些哪样,说些哪样,格还吃东西了。

    几个女人咯咯咯的笑了一阵,其中一个又拣起话题,她朝桌子对面的一个女人说,你家里不是也有一个瓶子嘛,赶紧叫你老公看看,小心里面格装有耳朵。那女人说,一个小铜瓶子,装得了哪样东西,他爹还当成宝贝,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咋一回事情也认不得。上面刻了几个字,读不懂,也认不得是些哪样意思。问过好些人了,都说是根本就不值钱,怕是只有收废品的会要了。”

    董学成下午听朋友说了一个铜瓶,现在又听她们说起什么铜瓶,而且是祖上传下来的,上面还有字,不由得本能的留意起来,专心致志的侧身细听,但是一伙女人们的话题,叽叽喳喳的很快又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董学成不知道这些女人口中的铜瓶,是否就是那个熟人说的朋友家的铜瓶。但他认准了刚才那个家有铜瓶的女人,看她们吃完烧烤散了伙,远远的一路跟在后边,直见她进了苍山路253号洱海佳苑小区,又见到最后一幢楼房D座的一楼亮了灯,他才若有所思的慢慢走了。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董学成也记得很清楚,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它们的发展,并没有完全朝着他预设的方向行进,并且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离开洱海佳苑小区,路过一条小街的时候,董学成游离的目光随意一瞥,在街旁的电杆上发现了一张小广告,是收购废旧物品的,上面留得有收购老板的名字地址座机电话等等。

    董学成灵机一动,拿定了一个主意。

    他曾经和一些买卖废旧物品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不但定点收购,许多人还走街串巷当游击队,上门做生意,“铲地皮”。这些人大多经手些送到嘴边的旧货,其中不乏一些文物。收旧买废是他们的强项,但识别辨认文物,又是他们的弱项。在这些人的手上,存在着拣漏的机会和可能,他们也往往乐意成为“纤夫”(中间人,介绍人,牵线搭桥收取佣金,一般是卖方出3%,买方出2%,俗称‘成三破二’)。

    董学成照小广告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人自称是老板。说明了意思,对方看来是个外行,瞎眼棒槌,不懂得成三破二的行内规矩。董学成和他拉明了,请他帮忙收购过来,值钱不值钱,辛苦费两千块。听得出来,对方是乐滋滋的答应下了。

    后来董学成朝这个号码,又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还是老板接的,回话说上门收购,屋内的女人是想卖的,她男人说瓶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坚决不卖。

    董学成迟疑了一下,加码了收购价,并且把辛苦费又提了一千块,请他再找那个女人试试。

    过了两天,董学成再打这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口音。那边才开口问了句“哪位?”董学成突然间感觉浑身的肌肉收缩,神经紧张,头脑里轰轰隆隆的,仿佛有无数的不停奔跑运动着的轮子,发出喧嚣的杂响,忽远忽近,忽高忽低,赶之不开,挥之不去。不经意之间,额头上发热,脊背上生凉,隐隐泛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津津汗意,与曾经在埃及的卢克索和阿富汗的喀布尔一样。

    董学成没有回答,甩麻蛇似的慌忙压了电话,而且连夜换了住处,打的去古城,在城边找了一处比较背静的民宿住下来。

    文物这碗饭,现在越来越不好吃。梦想拣漏发大财,一夜暴富的人太多,仿佛漫天的蝗虫遍地的蚂蚁,一点血腥味,就会引来蜂拥而上的蚂蟥。最令人可恼的是从业者良莠参差,一些傢伙哄蒙拐骗,欺诈瞒昧,坏规矩惹麻烦捅漏子。一个二个还贪得象猪八戒,精得象孙猴子,凶得象牛魔王,把文物界的江湖,搅得浅水如深潭,腥风血雨,危机四伏,混乱不堪。

    加上一些地方盗墓掘坟,制赝贩假猖獗严重,内地警方和文物部门的眼睛,仿佛是黑夜里的强光探照灯,四处巡检,八方监查,管控打击犹如天罗地网,稍失谨慎,一不留神,就会触地雷,掉陷阱,吃官司,进局子。

    董学成越来越感觉到,真是象黑哥说的那样,现如今要发现,淘拣一点稀罕的俏货,比中六合彩大奖还难。要想赚钱,除了眼睛要准要毒,还要敢冒险,有超前意识,打提前量。去众人都还没有关注的地方,淘别人都还没有入眼的器物,抢先一步,才有饭吃。等众人都潮水般的蜂拥而至,基本上盆干碗净,捞不着什么吃的了。

    吃文物这行饭,当然也免不了和鬼货贼货水货荒货打交道,没有眼光不行,胆子小也不行,不小心谨慎更是不行。董学成始终牢牢把握住一点,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什么生意,不管什么人的生意,审时度势,适可而止,安全第一,遇险就溜,决不惹祸上身。

    自从卢克索和喀布尔之后,董学成对感觉凶险的预兆越发迷信,而且笃信这是一种上天的眷顾,提醒他做人做事的尺度,分寸和界线,让自己在危险来临之前,能够悄然避之,全身而退。

    如果说废品收购店的那个电话只是一种预兆,那么接着而来的事情就绝对是一个明显的警示了。

    过了两天,董学成紧张的心情才刚刚有些平息,就接到了那个旧识的电话,说他朋友的铜瓶已经在手,请他去过目掌眼。

    晚上,董学成到了下关,两人约好在一家茶室见面,定了包间,方便交谈。

    董学成找到那家茶室的时候,熟人已经先到了。一巡茶才斟上,还没等喝一口,他便有些急不可耐的拿出一个铜瓶,递到董学成手上。

    董学成伸展手臂,与眼睛拉开距离,十分老道的打量了一番。铜瓶不大,盈盈可握,青铜铸造,沉甸甸的有些坠手。瓶子的形态到还俊美,只是外表略感粗糙。斑斑点点的片片铜绿,不规则的渗浸在包浆的面上,显现出一种浓郁的历史厚重。

    他又取下眼镜放在桌子上,把铜瓶凑近眼前。见铜瓶的肚子上有一片擦痕,董学成问是怎么回事。熟人说拿到手上就这样,估计是他那个朋友擦的,想辨认上面的字迹。

    董学成一边看着瓶子上面的字,一边随口问道,你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怎么没有来呢?

    熟人没有回答,嘴里却有支吾的声响,董学成猛的抬头,看见了一双躲闪的眼睛,眼光里有一种异样的神色。

    瞬间,董学成觉得额头上的皮肤在猛烈抽搐,并且伴着一阵接一阵的紧缩。轻微的触电似的针刺疼痛,从眉间向两边的太阳穴扩展,发出跳跃般的节奏,一波接着一波。头脑里轰轰隆隆作响,虽轻,却甚是明显,仿佛隐隐约约的雷霆,由远而近,滚滚而来。

    董学成惊悚的把手中的瓶子放到茶几上,厉声追问道,你这瓶子怎么来的,路子是黑的吧?

    熟人嗫嗫嚅嚅,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董学成感觉诧异,怵惧,心里突然一阵阵发虚。

    他立即拔身立起,戴上眼镜拿起包,打算离开。

    那人见势头不好,一把拉住董学成,红着脸迟迟疑疑的说,路子不黑,只不过是来得轻巧了些,没花钱,路上拣来的。

    董学成看他一脸诚恳,稍有些心安,眼光朝四处周围打探了一番,复身坐下说,我两个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我的规矩你是晓得的,不管是咋个上手的,路子要清楚,货物不留根。不明不白的,烧钱烧手,还烧人。

    熟人怯怯的看了董学成一眼,说我这个朋友叫杨长顺,麻将桌子上认得的,家住在海东村。前些年说起过打算卖掉家里的一个铜瓶,但是一直没有脱手。那天在街上见着你后,我问他瓶子格还在,他说在着尼,我两个就约好晚上在小街子见面。结果公交车赶塌掉了,我到小街子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顺着海边小路追过去,本想去海东村找他。走到半路上,脚踢着一件东西,拣起来一看,就是朋友家的铜瓶。心想怪B事的,许是他咋个整掉在路上了。老天爷下银子,落进嘴巴里的肉,不吃白不吃,当时没有多想,就拣起来拿走了。过了一天才听麻友说,杨长顺酒喝麻了,跌到洱海里淹死了。

    董学成一听这个瓶子还牵扯有人命,已经平复好多了的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而且象潭水里咕噜咕噜的气泡,一串接一串,仿佛不会停息。

    他心里迅速打定了主意,但还是从茶几上拿起铜瓶又仔细看了一番,把它放在熟人的手上,诚心实意的说,“这个瓶子虽然有些年头,但品相太一般,值不了几个钱。上面的字,不象诗词,也不是铭文,如果是谒语,也解不了它的意思,即便是里面藏有什么秘密,我也破译不了。你认得,我是吃文物饭的,不是搞考古研究的。关键是你这个瓶子的身上,还牵涉一条人命,裤裆里面的红薯,拿在手里就说不清。我相信你是拣到的,警察相信吗?不要说它不值钱,就是值钱,也是祸。为了这个不值钱的货,被警察盯上,就死定了,不值得。

    那个熟人被董学成说得背脊上发凉,拿着铜瓶手抖抖的一个劲念叨,咋个整!咋个整!

    董学成十分干脆的对他说,“办法有两个,你觉得说得清楚,就拿着瓶子找警察坦白。再一个就是在哪里拣的,丢回去哪里,不过千万莫给人看见,否则……,”

    他走到门边又折回来,从包里数了一千块,塞到熟人的手上,又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我两个多年的朋友一场,生意不成仁义在,这回我两个就算没有见着过。”

    见熟人有些魂不守舍的木然点头,董学成在他肩头亲切的拍了一下,快步离开了茶室。

    一出门董学成就决定,把手里的事情了一下,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