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焰之手托举的卡特斯不断挣扎着，但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艾琳，口中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返祖之后，卡特斯同样长出了鳞片保护了自己的身体，火焰并不会让他受伤，但他却依旧想要挣扎，尽可能的接近艾琳。

    辄勇皱了皱眉头，包裹卡特斯的火焰更加炽热了几分，即便坚硬的鳞片也有了融化的迹象，更有着如藤蔓一样的炙红火焰捆住了他，越发紧缚。

    “啊！”直到卡特斯发出哀嚎，辄勇这才满意的将他放了下来。

    这下，他应该冷静下来了。

    “卡特斯，你并不是怕死的人，也不是害怕剥夺他人性命的人，你我手上沾染的鲜血足够写满一本花名册。但你现在，究竟为何要如此作态？”

    失魂落魄的卡特斯抬起头，过了很久，看向辄勇的无神的目光许久才稍微有了些许光亮：“他们只是一些伤患，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他们不该白白牺牲……”

    辄勇对他的表现越发奇怪，曾经冷血的战士如今为什么会抱有这种不可理喻的同情心？“当初，你派出一队又一队的敢死队潜入东之城，当时所有人都不忍心再继续派人白白送死，只有你，坚持己见冷酷的继续派出战士执行必死的计划……”

    “那不一样！”卡特斯激动起来，“他们是战士，是强壮有力量的战士，保护弱小是我们的责任！而这些人，是如此弱小，他们不该再被牺牲了！”

    辄勇终于明白了，他懂得了卡特斯的信念，然后不免觉得可笑：“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强者保护弱小？笑话，弱小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山羊吃草，狼群吃羊，弱者天生就该被强者统治。我们一族数千年来被恶魔们统治，当做奴隶一般肆意鞭挞，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弱小？只有强大起来，我们才能站起来，摆脱被统治的宿命。”

    辄勇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周围的人们不断点头，回忆起奴隶时期的痛苦。

    “然而这些与他们无关！只要我们强大起来就够了，让我们来保护他们，难道这不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吗，保护我们的同族，保护弱小的同伴，让他们拥有一个安全的后方成长。不然，难道这些伤残的人就活该死去吗？那还要我们这些强者有什么用？”

    “我并不否认保护同族的意义。”辄勇笑了起来，“我也曾经弱小，如果在当时就被扼杀了，也就没有今日的强大了。”

    “那不就……”

    卡特斯急切的说着，然而辄勇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但是这些人，已经没有保护的价值了。”

    他用手指着眼前这些伤势过重，随时可能死去的人：“他们，已经不会强大了，也不再有活着的价值，牺牲自己为他人做出贡献，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我所认同的保护，是对那些会变强，可以工作的人们，你面前的这些人，却已经做出了所有的贡献，只能用生命作为燃料，做出最后的贡献了。”

    围观人群沉默着，他们似乎认同了辄勇所说的话。

    卡特斯瞪大了眼睛：“不，他们还有拯救的价值，只要精心的照顾，他们的大部分人还能复原，还能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别傻了，即便付出大量的资源将他们治好又能如何？断了手脚的他们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正常的生活，既无法工作，也要多浪费几个人的力量为他们服务，这样的生活，他们自己也不会同意的。”

    卡特斯沉默了，随后却勉强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活着呢？你们呢？你们自己说啊……”他转过头，看向伤者们，然而却只得到一片沉默，独眼的中年人对着他轻轻摇头。

    卡特斯无助的站在那里，这个年轻有梦想的战士完全被惊呆了。他呆呆的看向每一个伤者，然而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辄勇也不再说话。

    不知所措的年轻战士所幻想的世界是温暖，友善的，然而现实却冷漠的打破了他的幻想，将一切血淋淋摆在他的面前。

    “呵，或许当我们击败了魔王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有了余力可以照料这些人，他们不必牺牲。但现在，威胁依旧笼罩在我族每个人的头上，所有人都必须有着存在的价值，不然就必须去死，用死亡来献祭，为活着的人提供帮助。”

    卡特斯下意识的反驳着：“我们没必要去打败魔王的，在过去数千年里，祂都没有离开过魔王城，我们只要当他不在，过正常的生活就行了，没必要再牺牲其他人……”

    “愚蠢！你怎么能将安全的生活建立在强者的怜悯之下，还是说，你已经被魔王吓破了胆，不敢正面与其作战了？自欺欺人一般忽视魔王的存在，这还是一个战士应有的思想吗？！”辄勇暴怒起来，身后的半空中浮现出一团团烈焰，随着他的愤怒剧烈的跳动着。他已经对卡特斯失望了，这不是曾经他所认为的冷酷铁血的战士了，只是一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

    卡特斯大吼了起来:“我们不可能打败魔王的，不要让族人白白牺牲了！不过是面对一些督军，我们就战死了数万名战士，面对那强大无数倍的魔王，我们还要牺牲多少人，即便打赢了，又有几个人能活到最后？！”

    辄勇不屑的看了一眼卡特斯，这个声嘶力竭的男人在他眼里已经如同一堆垃圾，于是他转过头，再也不肯用正眼看他：“即便是剩下最后一人，我们也会战胜魔王，即便我们的种族就此灭绝，我们也不会再次跪下，做任何人的奴隶。”

    辄勇的话语一字一顿，如重锤一般敲击在卡特斯的心头，让他脸色苍白，无力的跪在了地上，周围人们鄙视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也让他彻底懂得了其他人共同的想法。最深沉的绝望让他匍匐在地，用连他自己都不肯相信的卑微的语气请求着：“求求你们不要去讨伐魔王了，这只会让我们遭受灭顶之灾，避开祂，我们还可以好好的生活，现在我们有了一整个东之城丰富的资源可以随意取用，足够过上富足享乐的生活，这还不够吗？忘了魔王吧，那让我们还可以苟延残喘……”

    已经没有人在听这个丑态毕露的男人说的话了，围观的人群发出嘲笑，小孩子们向他砸去石子，卡特斯没有躲闪，也无力躲闪。

    辄勇没有阻止人们的行为，没有必要，也是不屑。

    忽然，担架上裹满绷带的女子挣扎了起来，她的嘴唇翕动着，手指一颤一颤的打着抖，这个在魔日的照耀下劳作太长时间以至于浑身都是被腐蚀的伤痕的女子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费力的将手指向卡特斯的方向指去，似乎想让他靠近自己听她说完最后的遗言。

    卡特斯注意到了女子的表现，他连滚带爬地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用鳞片包裹的双臂捧起女子那轻飘飘的身子，口中喃喃说着：“艾琳……艾琳……”

    他侧耳靠近女子的嘴唇，想要从女子那翕动的嘴唇中听清她想要说些什么，女子费力的说着，声音细不可闻，仅仅吐出了几个音节，她那勉强撑起的手臂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死了。

    但是卡特斯却已经听清了她临死之前说的话，他抱住女子的双臂颤抖了起来，整个人也彻底陷入了呆滞的状态，显然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虽然隔得远，但听力强化了很多的辄勇也听到了艾琳的遗言，她对卡特斯说：“我瞧不起你。”

    即便是弱女子，也远比他要有血性吗？被心爱的女人瞧不起，恐怕是最为残酷的事了吧。

    辄勇忽然有些想笑，于是，无需在意任何人的他笑了起来，而且是哈哈大笑，笑声响彻了整个广场。而很快，那些本就鄙视卡特斯的人们也开始大声嘲笑起来，有了辄勇的表态，他们更加尽情的辱骂起这个不可救药的懦夫。

    卡特斯如木鹅一样承受着周围人的辱骂，没有丝毫的反应，直到所有人都骂累了，他才默默抬起头，看向了辄勇，笑了起来：“或许你们才是对的吧。”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中轻飘飘的尸体放到一边，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以剑支撑着站了起来，目光盯着辄勇，即便后者已经完全不再关注他。

    他的目光暗淡了一瞬，紧接着整个人的面貌忽然一变，不再是那个无力的哭泣者，而像是回到了从前，变成那个冷静而又强大的战士，眼神中洋溢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既然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脸面活下去了。就让我用自己的生命，来为自己的言行赎罪吧。”

    下一刻，在所有人都没来及反应之时，卡特斯手中的长剑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的嘴角依旧带着微笑，缓慢的倒下了，不知是不是巧合，当他倒下时，刚好落在了艾琳的身旁。

    人群被他突然的自杀行为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安静了下来，辄勇也陷入了惊愕，然而下一秒，他却赞叹了起来：“卡特斯，你终于像一个战士一样了。”

    ……

    阻碍献祭的人已经死去，原定的献祭也逐渐步入了正轨。

    一名名伤者毫不犹豫的自杀，为了让辄勇多出几分力量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生命，连死后的魂灵被玩弄也毫不在乎，人们低声唱着灵歌，为他们献上最后的祝福。

    辄勇静静地感受着力量的增强，紫色的火焰如黑洞一般吸纳着死者的魂灵，聆听着魂灵的哀嚎，他的内心逐渐平静。

    死者的牺牲不会白费，他将会带着他们的力量去战胜魔王。

    然而在辄勇未曾注意到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语：“我会在地狱见证你们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