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前往营地的路上，维克托对身边骑马的弗蕾娅道。弗蕾娅点点头，正准备发问，维克托却继续说道，“尤其是关于你父亲的问题。你一定很想知道你父亲到底在做什么才招致如此劫难吧？”

    “我父亲，真的是诺弗说的‘意图谋反’之人吗？”弗蕾娅迫切地想要弄懂这个问题。

    “诺弗虽然是叛徒不假，但他所言，完全正确。”维克托淡淡地答道，而弗蕾娅则怔怔地点头，双目却变得无神。

    即使逃到现在，她潜意识里依旧认为所谓谋反只是诺弗对父亲的诬陷，目的是想借诺克斯特人之手除掉帝龙领大公阿尔诺，然后坐上帝龙领实际统治者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弗蕾娅声音颤抖，同时她再次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以求让这诡异的噩梦赶紧醒来。然而这种事她在哥哥死的那一刻就做过无数遍了，即便将手腕掐紫，她也未能如愿以偿。

    “阿尔诺大公为此筹备了很多年，期间他花了很多时间和资源去打探手下封臣们的态度，同时又与西北寒锤领的大公摩尔斯联络，甚至还与诺克斯特的宿敌布莱登泽尔王国进行沟通。

    “经过数年的努力，阿尔诺几乎万事俱备了，明明就差最后的一步了，可偏偏在最后一刻被自己最信任的下属、同时也是最要好的朋友诺弗出卖，功亏一篑。

    “唉，诺弗竟然当了叛徒，谁能想到呢？他们二人的关系，不逊色与你和法兰、索菲亚……”

    作为阿尔诺谋划起兵的主要核心人物之一，维克托对这场针对诺克斯特人反抗也是尽心尽力，因此对于阿尔诺的行动被扼杀于摇篮之中，维克托自然是痛心疾首。

    “最后一步是什么？”弗蕾娅愣愣地问。

    “将他的子女，也就是你、路易大人、莱尔克大人转移到寒锤领——摩尔斯大公的地盘。比起平原上的高塔城，寒锤领的首府——屹立于寒岭群山中的冷都更为安全。当然为了骗您和莱尔克大人，他编了一个游玩的谎言。”

    “我和莱尔克……看起来，哥哥对此也是一清二楚啊。”弗蕾娅暗叹，而后便默不作声。要把这些思绪重新理顺，对于她而言可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然而内心想法虽混乱，一个响亮的声音却在呐喊：我要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弗蕾娅想想觉得十分可笑，毕竟自己能否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但她心中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等着吧，诺弗，还有你身后的诺克斯特人，你们都会付出代价的。”想到最后，尽管无比不切实际，但弗蕾娅还是在心中立下毒誓，誓为她死去的亲人复仇。

    ***

    德拉尔伯爵沃弗劳尔以一种看似悠闲的姿势靠坐在自己的舒适软椅上，一手扶着椅子边，一手端着酒杯。但他发白的面色和酒杯里未减分毫的红酒却暗示着他此刻并不轻松，特别是那微微发颤的手指。

    “伯爵大人，您派出去的寻找梅尼尔的探子回来了。”

    正当沃弗劳尔坐立难安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和侍从恭敬的问候声。沃弗劳尔猛地起身，手中的酒杯险些从指间滑落。也顾不得酒水洒出，沃弗劳尔将杯子随意置于身前的木桌上，转向门外：“快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探子模样的人浑身颤抖地走了进来，和沃弗劳尔相比，他的面色更加苍白，两眼中写满了惊恐。沃弗劳尔瞪大眼睛看着颤抖不停的探子，虽带着疑惑但他已经从探子的神情举止中得到了答案。

    “包括梅尼尔大人在内，他们都死了，一个都不剩，全被干掉了！”

    探子的回答击碎了沃弗劳尔最后的侥幸，顿时沃弗劳尔身体一阵虚脱，整个人也瞬间瘫倒在了椅子上：

    “两百多人的队伍全军覆没，想来只有一种可能……是维克托的人赶到了，我们才是被伏击的。这下，弗蕾娅将会永远记住这个仇，德拉尔家族将会背上叛徒的骂名……”

    “大人，从尸体来看他们离开时间并不长，我们可以立刻派人追击……”探子想多说几句，却被沃弗劳尔摆手打断。

    “没必要了，虽然梅尼尔他们失败了，但这行动应该也够向诺克斯特人证明我们德拉尔家族的忠诚了，自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沃弗劳尔想着，忽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正欲让探子离开，原来的侍从忽然又出现在门边，脸上尽显焦虑。

    “伯爵大人，银之月骑士团的人突然驾临，现在已经到您府邸门口了……”

    “银之月骑士团的人，他们……算了，快带我去见他们——”

    “不必了，伯爵大人，事态紧急，我亲自来拜见您。”沃弗劳尔正欲出门，却不料门边又出现了另一人，语气冷漠面色冷峻。

    “您是——”沃弗劳尔看向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银色条纹铠甲，腰间佩戴的银色长剑以及胸前的半月纹章，再配合他傲慢的语气和不请自来的行为，来人的身份可谓一目了然。

    “诺克斯特银之月骑士团迈森，骑士团第一军第三军团第四战团战团长，先率领第四战团一个营的先头部队前来诛杀弗蕾娅。”在做自我介绍时，迈森站直了腰板，声音洪亮言语举止间则透着一股傲气，那是骑士特有的骄傲。

    一个战团长也敢这么嚣张……沃弗劳尔心想，但他明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敬，毕竟银之月骑士团是诺克斯特三大骑士团之一，素有银骑士的称号，绝不是他一个附属地的伯爵能惹得起的。

    沃弗劳尔自然懂得如何与这帮傲慢的家伙相处，因此他一边陪笑一边低声询问道：“敢问，是戴文瑞尔大人派遣您来追杀弗蕾娅的吗？”

    不料迈森的脸瞬间一沉，他黑着脸瞪着沃弗劳尔，将这位德拉尔伯爵吓得后退数步。看着沃弗劳尔恐惧的模样，银骑士冷哼一声带着不减的傲慢道：

    “我们银之月的事，还轮不到黑曜石骑士团来指手画脚。这次行动是我们自己的决议，而伯爵大人要做的就是全力协助我们找到弗蕾娅的藏身处。比起我们，您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我们需要您的人做向导。”

    “成为骑士团的向导，这是我的荣幸，我会找几个熟悉德拉尔环境的人，一定能祝你们找到弗蕾娅和维克托。”

    沃弗劳尔向着迈森恭恭敬敬地表达自己的诚意，接着便命令侍从去找人，然而在他内心里，却对诺克斯特人厌恶到了极点。

    ***

    维克托的营地在德拉尔东边的山谷地带，那里属丘陵地形，枝繁叶茂、树木杂草丛生，同时又处于德拉尔与灰岭两大伯爵领地的交界处，是个理想的藏身地点。

    穿越茂密的树林和半人高的野草丛，在遮天蔽日的丛林里行进了大约半小时，弗蕾娅等人终于抵达了位于山谷深处的营地。

    由于这里处在山谷最底层，又有山谷峭壁上的树木做掩护，所有即便是在最高处，也很难发现此处，这也是维克托等人能够在此潜伏数日不被发现的重要原因。

    维克托的营地设施很简单，仅用坚固的木栅栏封住谷口，营地中则搭起十几座简易的帐篷，山谷里的山洞则用来存放物资。除去护送弗蕾娅等人的一百多名骇狮骑士团骑兵，营地里还有大约四百人。山谷营地位置虽好，但难免过于狭小，以致营地略显拥堵，不过维克托显然也没有在此多呆的意思。

    “临时营地有些简陋，希望小姐不要介意，我会让部下为您安排好帐篷。”维克托领头来到营地，略带歉意地对弗蕾娅说道。

    看着营地里的那些简易帐篷，弗蕾娅却并未露出任何的不满，她的目光也并未过多停留在帐篷上，而是迅速集中在营地里那些士兵身上。营地虽然有些拥挤，但士兵们却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地打理营地里的各类事务：

    负责打猎的拖着捕到的猎物把其交给负责做饭的剥皮切肉下锅，而负责采集资源的则扛着砍下的木头交给负责加工的做成防御用的木栅栏活着长矛用的木杆，而负责站岗和巡逻的或游走于营地帐篷之间监察士兵们的行为，或是在营地之外的哨岗查探是否有敌人接近。

    弗蕾娅的视线就这样被营地里的士兵们吸引，她脸上也遂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而在弗蕾娅的目光在士兵们身上来回扫视时，士兵们的目光也被她所吸引。

    许多士兵渐渐放下手中的活，纷纷看向弗蕾娅。见到士兵们看向自己，弗蕾娅也并没有抵触，她反而冲一旁的维克托说道：“维克托爷爷，麻烦叫所有人集合。”

    维克托没有迟疑，立即取下系在腰带上的号角，对着营地的方向便吹响。

    在密闭的峡谷营地中，号角的声音异常洪亮刺耳，回荡在狭窄的谷地里震动耳膜，营地里所有的人听见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向营地门前的空地集结，而她身边护送的骑兵们也纷纷向空地集结，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在短时间内迅速排成数个大小不一的方阵。

    “各单位，汇报状况。”维克托沉着声音道。随着他这道命令落下，站在各个方阵前的军官一一开口，用最有力的声音高喊：

    “矛兵第一中队，全员到齐！”

    “矛兵第二中队，全员到齐！”

    “弓兵第一中队，全员到齐！”

    “剑盾兵加强小队，全员到齐！”

    “长戟兵小队，全员到齐！”

    “骇狮骑士团骑兵中队，全员到齐！”

    当所有小队和中队的军官汇报完毕后，维克托又转向弗蕾娅，行了一个标准的艾兰塔军礼：

    “回弗蕾娅小姐，我军两个矛兵中队、一个弓兵中队、一个骑兵中队，及剑盾兵、长戟兵小队各一个，骑士及其扈从、私兵共计五百零七人，全员就位。”

    弗蕾娅只是点点头，她再次扫视了眼前集结的士兵们，缓缓踏步上前，其间不断观察士兵们的神色。

    在察觉所有人眼中皆是坚定与无畏后，弗蕾娅深吸了一口气，站立于集结的众士兵身前，以低沉的声音开口：

    “我就是弗蕾娅.乔恩斯，已故阿尔诺大公的女儿。除去被诺克斯特人当作傀儡的弟弟莱尔克，我是乔恩斯家族唯一的幸存者。因为有哥哥和护卫长海因里希的拼死掩护，我得以从高塔城侥幸逃脱，又幸得威廉的帮助，平安与诸位会合。”

    弗蕾娅说着，又看向集结队伍中的威廉，肯定地点点头，而威廉则让身子站得更直。

    然而弗蕾娅很快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

    “不过途中我遭到了追杀，动手的是德拉尔伯爵的手下，他意图用我的脑袋去换取诺克斯特人的信任。这很讽刺，我一路逃亡至此，连诺克斯特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第一波要我命的竟是父亲的封臣。”

    当弗蕾娅话语落下时，骑士们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满是对德拉尔伯爵的痛恨和对其可耻行径的蔑视，他们握住兵刃的手也不自觉地更加用力。弗蕾娅对此并不意外，骇狮骑士团作为父亲亲自组建的近卫，不仅对大公绝对忠诚，而且有着极强的荣誉感。

    “当然，我也得感谢德拉尔伯爵，是他让我看清了那些贵族的嘴脸，也是他让我意识到了诸位的可贵。诸位都是父亲的部下，在得知高塔城变乱我父亲身死时，仍选择继续追随乔恩斯家族，并冒着被围剿的风险在此等候我的到来。

    “现在的我也几乎一无所有，无法对各位许诺什么，因此我只能以最朴素的方式来感谢各位的忠诚。”

    弗蕾娅说着，竟向众士兵微微鞠了一躬，而众骑士们见状，面面相觑，脸上有惊异，也有不可名状的触动。

    “但不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各位来说，这连起点都算不上。路还很长，而且充满未知与艰险，所以我期望诸位能在未来怀着对乔恩斯家族的忠诚，与我并肩作战。

    “不过，我说过，现在我无法许诺你们任何东西，诺克斯特人和倒戈的贵族们会继续派人来追捕我，跟着我，你们迟早会卷入一场有一场血腥的战斗……因此，因此我……”

    演讲到这里时，弗蕾娅略有些结巴，在她看来是第一次做这种类似战前的演讲过于紧张所致，但对众骑士而言，这算不上任何瑕疵，甚至被理解为激动之至而造成的情感溢出。

    “我允许你们自行决定去留。”弗蕾娅的话让众骑士及其扈从们齐齐一惊，他们惊愕地望着前方的弗蕾娅，法兰和索菲亚也同时一愣，而维克托则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旧主的女儿。

    “现在的我没有权力强迫你们为我以身犯险，所以诸位，想离开的人随时可以离开……”说出这样的话，弗蕾娅自己都觉得诧异。在她看来，现在还愿意留下追随乔恩斯家族的人忠诚程度毋庸置疑，可弗蕾娅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为了什么？欲擒故纵吗？还是因为连遭到诺弗、德拉尔伯爵的背叛，心有余悸？

    “您是否有权力让我们为了您以身犯险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就在众骑士陷入短暂沉默时，威廉忽然出列开口道，“为了您以身犯险是我们的义务，是骇狮骑士团的义务。同时也是已故的阿尔诺大公赋予我们神圣的使命。”

    “威廉说得对，是使命！”一名骑士抽出自己的佩剑，指向天空，“也是我们的誓言！”

    “誓言！”又有数名骑士拔剑指向天空高喊，很快，集结的骑士们纷纷效仿，拔剑指天，以示忠诚。

    我们会战到底的，哪怕前途一片黑暗，哪怕前路火海滔天，哪怕前方刀尖密布，我们都会战斗到底。为了我们的誓言，为了我们的荣誉，更为了我们的忠诚。

    ——骇狮骑士团宣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