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子弹贯穿了老五汉的胸膛，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溅落在四周。

    老五汉睁大眼睛，缓慢地低下脑袋，看了看左胸处的血红，抬头对上“霍顿”冷漠的目光，嘭的一声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黄澄澄的弹壳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萤火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她的目光定格在尸体上，凝视着那些肉色的虫子。

    即使老五汉已经倒地，即将死亡，它们依旧还在不停地蠕动，在他的体内不断钻入，钻出。

    铁钩上的皮毛血肉，被啃的不成形状的生肉，一具寄生着肉虫的尸体，屋内的一切被萤火尽收眼底。

    背后传来阵阵凉意，她忽然发觉对方之前为什么会在门口颤抖了，那绝对不是因为冷。

    “也许我该庆幸自己吃不起肉？”

    萤火眼神闪烁，嘴角微微上扬，心底自嘲般笑了笑，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说，老五汉是吃下了生肉才发生异变的话，那为什么以前吃的时候没有？

    “是体内的寄生虫成熟了？不，他从很久以前就吃过肉了，里恩给他的，从那时起他就吞下了虫卵？

    看来里恩放弃打猎去养猪这事不简单啊，会不会和卖给他猪仔的商队有关系？

    “等等，里恩的肉似乎全村人都吃过！”

    每当里恩的猪仔养大过后，他就会单人屠宰，将肉分给村里年轻的劳动力！

    萤火想到这里，瞳孔一缩，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油灯。

    灯芯的火焰昏暗，映照着她惨白的面容。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萤火先是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一眼，确认刚才的枪声没有吸引到谁的注意力后，才转身提起油灯向房屋后，向院子后的猪棚走去。

    至少得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那里无论如何都藏着答案，或多，或少。

    穿过院子，由木桩和泥砖砌筑而成的一人高的围栏立刻占据了萤火的视线。

    围栏的另一边，是一间比主房更小的木房子，房门半掩，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鼻尖飘荡的恶臭随着脚步越来越浓郁，萤火眉头紧皱，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用拿着左轮的袖子捂住口鼻。

    “真的……这味道……简直就像是在老头子一个月不洗的袜子上淋一层恶臭蘑菇的汁液，不，也许还得等它慢慢腐烂变质。”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能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靠近围栏，里面传出一阵阵低沉嘶哑，略显奇怪的哼唧声。

    围栏的门上挂着铜锁，和之前大门上的是同一个造型。

    显然，这把锁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萤火打量了一眼略高于自己脑袋的围栏，找来堆放在院子里的打理好的稻草卷垫脚，高举油灯。

    比其他地方都要恶臭，带有湿气的味道从围栏里面不止地散发。

    脚尖踮起，萤火的视线从围栏里的事物一一掠过。

    她很快就注意到围栏深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像小山一般不成形状的生物瘫在那里，嘴里发出哼唧的声音。

    煤油灯带来的微弱光芒只能照亮围栏里的一角，照亮那黑影的部分形体。

    形似树枝状的苍白四肢，仅能窥见部分的肿大腹部，如同蛤蟆皮一样密布的肉瘤。

    结合黑影时不时传来的哼唧声，关于它是什么，萤火的心中已经浮现出答案了。

    这就是‘猎人’里恩圈养的猪！

    这就是霍顿村吃了近一年的肉！

    但最让她感到后背发凉的，是那成人手臂粗细的肉虫，它们将身躯两头分别埋进大猪的肉体，只留下中间的部分暴露在外，看上去已经彻底寄生，成了它新的器官。

    萤火深呼吸几次，又被空气中刺鼻的气味呛到，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咳……咳咳咳……这就是里恩养的东西？难怪要在院子里。”

    萤火心里想着，提起油灯，跳下稻草堆，将注意力放在那扇半掩的房门上。

    吱呀。

    萤火小心翼翼地推动那扇门，仅留下一点可供自己进出的空间，其余的部分她没有选择继续推下去。

    侧身进入房间，她一手提着煤油灯，另一只手高举左轮，警惕地观察屋内的景象。

    屋子不大，仅有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上面胡乱地摆放着几个空酒瓶和一个使用了大半的黄铜烛台。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这时，萤火注意到了桌子上方悬挂着的鹿头标本，上面还沾染着不少污渍，也许是制作标本时处理不当留下的。

    鹿头标本的下方有两个生锈的金属铁钩，分别钉在两边，上面空无一物，本应挂在上面的东西不见了。

    里恩的猎枪。

    看见两个铁钩的位置，萤火迅速做出了判断，并于脑海里浮现出它的外形。

    萤火曾见过这把双管猎枪，在里恩的手上。

    猎枪的做工看起来有些丑陋，枪管细长，枪身漆黑，击锤旁刻有各种动物的烫金图案。

    扣动扳机时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嘭的一下。

    “救……救……”

    正当萤火想要离开房间时，一个细小的虚弱的女声忽地从房间深处，从未被火光照亮的地方传来。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在黑暗的深处，似乎躺着一个人形黑影。

    “还有人？听声音还是个女人啊，我可不记得里恩有配偶。”

    萤火心中疑惑，犹豫片刻后，迈步朝着黑影的方向走去。

    她先是来到桌前，用煤油灯点燃烛台，让光明重新夺回屋内的领土。

    待橘黄色的火焰燃起，驱散黑暗，萤火将手中的油灯与烛台放在一起，这才转头走向黑影，顺带打量对方。

    一位黑发少女，她双腿修长、前后凹凸有致，所有的肉全都长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这是绝大部份女性都会羡慕的身材，也包括萤火自己。

    只不过，她现在正躺在地上，衣物已经被尽数撕毁，仅有几块布料还挂在身上，既遮不住身体，也阻挡不了寒冷。

    刚才的求救便是从她喉咙里传出来的。

    看到对方的模样后，萤火有些诧异，她很快根据那些残留的衣物推理出发生了什么。

    “里恩这家伙，胆子真够大的，就不怕天秩教会查过来吗？”萤火呵了一声，心中想道。

    从那些残破的黑白布条上，萤火看见上面绣着一把竖直向下，缠绕火焰的长剑徽印。

    那是天秩教会的圣徽。

    天秩教会曾是北大陆中辐射范围最广，最具有影响力的教会。

    他们崇拜一位叫做“盈辉”的神灵，提倡世界万物都是有秩序的，一切事物发展都应按照神灵制定的规律运作。

    而眼前的这位黑发少女，是天秩教会的信徒，一位传教的修女。

    早在几个月以前，她曾来到霍顿村布教，教授各种宗教知识，后来却突然消失了。

    萤火本以为她可能去了别的村庄，或者在某座城市布教，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

    走到修女身前，萤火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子前。

    感受着鼻端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呼吸，萤火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出判断：

    “没救了。”

    即使不属于气学派，即使没有掌握灵视。

    仅凭萤火本身的魔力和足够近的距离，她也能够观察到这位修女的灵体已经开始脱离肉体，半透明半重叠于她的身旁。

    “除非把她转化成幽影鬼魂，或者用一些特别的方法，不然没人能救她。”萤火在心中默默思考，叹息着起身。

    可以尝试，但没这个必要。

    就在她想要迈步离开时，脚下突然传来冰凉的感触。

    “嗯？”

    萤火皱眉低头，看见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踝。

    被判定即将死去的修女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抓住萤火的脚踝，仿佛溺死之人一般胡乱地抓取，寄希望于这最后的稻草。

    “请救……救……”

    修女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字，用卑微的语气乞求帮助。

    “你就这么想活下去？”萤火看着那只没有血色的手，回想起了某些往事，心情莫名复杂，问道。

    半响，修女都没再开口，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亦或者选择放弃。

    但萤火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沉默了几秒，她缓缓开口道：“当然可以，不过凡事都有代价。”

    “即使向邪神出卖灵魂，变成怪物，你也依旧想要活下去？”

    对方是神职人员，是一位有系统性宗教知识的修女，她应该很清楚邪神代表着什么。

    混沌，扭曲，邪异，稍有机会就会吞食你的生命，奴役你的灵魂——在教典的记载中，与邪神扯上关系的没一个好下场。

    萤火想要借此打消修女求生的念头。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她不想惹上麻烦，和天秩教会的人打交道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以天秩教会固执守旧的行事风格，他们会判定凶手引诱了那位修女并使其堕落，这是一种破坏秩序的行为，这是对神灵的亵渎！

    因此，前者会被处以极刑，后者会被当作叛变的邪教徒处理，下场同样凄惨。

    现在死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终，修女的手缓缓落下，松开了抓住萤火脚腕的那只手。

    也许是没了力气，也许是选择放弃，答案没有谁能够知道。

    萤火的目光在修女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里恩不在，那就不管他，先杀了霍顿也是一样的，计划不能变。”

    “嗯……还得考虑卢斯是否会卖了我，他实在信不过。也许可以……”

    带着这样的想法，萤火推开大门，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动作。

    正当右腿跨过门槛时，她全身的皮肤忽地收紧，精神警觉度一下子拉到了最高，并于脑海中浮现一副画面。

    一把锋利的，刻有许多繁杂花纹的银白长剑从门口的阴影中落下，直指萤火的脑袋！

    “危险！”

    萤火还未做出反应，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行动，收回右腿，整个身体猛地向后退去。

    银色剑刃擦着萤火的脸颊飞过，重重落在地上，溅起少许泥土。

    萤火快步倒退，血红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门口的黑暗。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门口浮现，逐渐踏入光明，进入屋内。

    和霍顿村人均亚麻布衣的着装不同，对方穿着整齐修身的黑色丝绸大衣，皮革鞋子，手上拿着长剑，一头棕色的短发在烛火下闪耀光泽，如同被镀上了一层薄膜。

    “外来者，或者说城区居民。”

    萤火打量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没有交涉，没有试探。

    在做出判断的下一刻，萤火快速举起手中的左轮瞄准，扣动扳机。

    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黑衣男子身形一晃，向右偏转，嘴里吐出一个拗口的单词：

    “恐惧。”

    古怪的音节从他的口中发出，就像是小说中存在的魔力扩散，泛起一圈透明的波纹。

    “灵语？”萤火愣了一下，正要开出第二枪，却发现对方的身形变得莫名高大，让人提不起反抗的欲望，想要下跪屈服。

    颤栗，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全身，萤火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握枪的右手差点脱力。

    “超凡者！对方不仅是外来的人，同样还是一名超凡者！”

    带有神秘力量的言语成功干扰了萤火的动作，让她暂时无法瞄准，无法开枪。

    见状，黑衣男子握紧银白长剑，大跨步冲向萤火，奔跑带起的风吹过烛台，让周围的光线都扭曲大半。

    “该死的。”萤火咬了咬牙，强撑发软的腿部向后退去，并且举起左轮胡乱射击，以求减缓对方的脚步。

    砰！砰！

    两枚黄铜子弹发出尖锐的啸声，从男子的身旁划过，并未对他造成丝毫的阻碍。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萤火的身体本身弱于常人许多，即使魔药改造了她的身体，让她恢复健康，但和超凡者的体质相比依然有所不及。

    所以“恐惧”对她造成的影响更多，时间更长！

    在躲避掉两枚黄铜子弹后，黑衣男子又加快了几分速度，追上萤火，握住长剑的手猛地用力。

    长剑刺出，没有任何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胸膛，一点都没有。

    “解决了。”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但他很快发觉到了异常情况。

    没有刺穿血肉的“噗嗤”声，没有对方痛苦的哀嚎，甚至没有长剑穿过血肉应有的阻力，就好像刺穿的只是一片空气。

    在男子的注视下，被银白长剑刺穿的萤火开始变得透明，色彩在飞速消逝，就像铅笔勾勒出的简笔画。

    “萤火”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男子的瞳孔蓦然紧缩，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的长剑，眼里满是惊愕。

    在他的不远处，萤火的身体再次浮现，她就站在最初开枪那个位置的附近，大概只偏移了几步。

    早在最开始，在黑衣男子冲向她的时候，萤火就使用了幻术，让自身消失，留下一个幻象进行表演。

    ‘幻境师’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幻觉，欺瞒他人！

    刚才男子听见的枪声，被刺穿的“萤火”统统都是幻觉，是萤火为他模拟出的真实的幻觉。

    但这种幻觉并不是没有缺陷的，一旦被识破，就会立刻失效，消失。

    刚才黑衣男子靠长剑刺穿了幻象，这一动作也被包涵在“识破”之内，所以萤火制造的幻象消失了，本体又重新出现。

    感受到“恐惧”的效果变弱，身体已不再发抖，萤火轻笑一声，抢在对方回头之前，高举左轮，于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所以说，打架得靠脑子。”

    “走好。”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