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非走出休息室时，首先注意到了齐万象紧绷的面庞。

    当然，他平时的表情向来都是没什么表情，但帝国女皇陛下给到这位侍官长的无形压力，显然是不同的。

    郑非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建筑往外的大门已经铺上了红毯，竖起了隔离屏障，一路延伸，一直延展到广场中心为了开幕式搭建的点灯仪式台上。

    灯光已经取代了昏黄的夕照，照亮了整片广场。从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广场已经被清场，但广场外却已然人山人海，仿佛整个白帝城的市民都涌了过来。

    四周的天空则被尚未点亮的悬浮灯和密密麻麻的巡逻机填满，同时所有的飞行器都已被禁止通行。头顶唯一空白的区域便是女皇即将经过之处，任何人和物体，都将不被允许凌驾于帝国至尊之上。

    仪式台上，被邀请而来的表演者正在演绎代表欢庆和祝福的舞蹈。他们美丽而曼妙的身影被同步投影在广场上空，宛如神明踏足人间的巨大全息影像，足够广场之外远距离的观众都能看清细节。

    整个开幕式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因为并非官方活动，原本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致辞。在一些简单的开场表演后就是点灯仪式，然后便是从广场出发环绕全城的花车巡游。

    等开场表演一结束，司仪几乎有些慌张地跑上台。

    “各、各位星网观众，各位白帝城的居民，以及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还有所有的帝国公民——”

    司仪有些结巴，甚至出现了一到两秒的忘词。

    “……我宣布，一年一度的启明星巡游嘉年华，开幕了！”

    满头大汗的司仪总算磕磕碰碰说完了宣告词，正式宣告庆典活动的开幕。围观的人们吹着口哨，鼓掌喝彩。人们对他不够完美的表现表达了足够的宽容。在四面八方宛如带着灼热温度的欢呼声中，司仪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紧张，被无声消融在无处不在的热烈情绪里。

    这次女皇带着皇嗣出席，并不会给活动环节增加额外的流程，而是单纯助兴——不单纯的背后目的则是为了澄清谣言——但这不能让主持活动的司仪减少半分压力。毕竟陛下来到这里，与民同乐，谁能不紧张、不激动呢？所以没人会责怪他，谁在面对这位充满威仪的帝国至尊时，又都能保证不会因心生敬畏而失措呢？

    在热烈的气氛与期盼中，帝国的皇嗣们在侍从的引领下，逐一从休息室出来，一路踩着地毯，步行登上了仪式台。

    先是第一皇子庄明。即便是现代风格的常服，他依然偏好仿古元素的设计，外套的长摆随风而起，一如他风度翩翩无可挑剔的完美仪态。

    然后是第一皇女练妲章。她极为少见地穿上了一身银灰的裙装，用以凸显女性身体魅力的贴身裁剪，愣是被她穿出了刀刃般锋利的气质。

    当他们站上高台，站到帝国公民面前，这一刻他们收敛了属于他们个人的气息。他们不再是他们自己，在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帝国星域的关注中，他们都化成了象征帝国荣耀的立体符号，为女皇登场预热的真正的开场表演。

    隐约的欢呼从四面八方传来，正如星网直播间在虚拟世界内潮水般淹没了广场的留言。这大概是对面的联邦人很难想象的，皇室在帝国公民的心中会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按亮相次序，该轮到第二皇子了。

    当郑非经过齐万象身旁时，第二皇子的侍官长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叮嘱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

    相比之下，郑非的神色更为镇定，或者说平静。他的目光掠过远处乌压压的人群，又仿佛不经意地落回隐藏于后方建筑更深处的、女皇所在的休息室，眼睛似乎在发亮。

    最后是第二皇女胡安安，当她也站上高台时，天际线外的欢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炽热，带着一股蓬勃的热情，仿佛将空气都加热到沸腾，连司仪的声线都从紧绷状态演变成了无可抑制的狂热。

    “……今天，尊贵的女皇陛下将与我们一同辞别美满的旧日，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陛下！陛下！陛下！”

    远方的喧嚣最终化成了统一的呼喊，那千万人汇合的崇敬，很快盖住了司仪从扬声器传播的声音，在天地间震荡。

    今年以来立储的舆论也好，对女皇健康的关注也好，以及不久之前屡禁不止的女皇病重的谣言，在帝国公民心中又岂会没有影响呢？

    不管信不信，显然人们已经普遍感到不安，不然仅靠破晓会那点人手，即便有提督以及其他躲在暗处的人出于某种目的推波助澜，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造成这么大舆论恐慌。

    谣言不过是正好切中了帝国子民潜藏的隐忧。

    毕竟靳氏皇朝建立不过二十四年。人们尚未来得及淡忘生活在前朝时的艰辛，自然也更加铭记先帝结束乱世的功绩。当时先帝英年早逝的遗憾还清晰地留在心头，要是作为继任君主的女皇真的步上先帝后尘，人们本能地回担忧，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又将陷入长久的动荡不安之中。

    “陛下！陛下！陛下！”

    提督的视线悄然扫过人群中破晓会成员阴沉的表情，唇角压下了一声嗤笑。

    忽然，充斥着空气的喧哗骤然熄灭，整个世界的声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归于沉寂。

    提督心头一动，看向远处广场的投影——但见皇嗣们姿态谦恭的躬身，循着他们行礼的方向，长庚帝国现任君主，女皇靳陆海，沿着阶梯一步步登上了仪式的高台。

    不同于皇嗣们银色或白色的浅色着装，他们的母亲穿了一袭如血般嫣红的长裙，衬得她肌肤白皙若雪。她绸缎一样乌黑的长发盘起，戴上了一顶镶满宝石的黄金冠冕，耳际和颈间挂着同一系列的首饰，精美繁复的造型在光线下每个角度都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这样华贵的装扮，换在别人身上或许喧宾夺主，但在女皇身上却真的只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当女皇平静的面容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影像中，浮动在人心之间，所有的忧心、不安、焦虑和揣测，都像阳光下融化的雪水，片刻之间，就这么无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