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牧野真心觉得，时刻维持礼仪可真是累人的事。

    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高级香氛，在偌大的宴会厅里弥漫。穿着礼服、面目精致的男男女女，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或穿梭在人群中推杯换盏，谈话声、笑声交织在大厅角落乐队现场的演奏声中，让田牧野既觉得吵闹，又觉得犯困。

    可现在是他的工作时间，他正顶着赵和的脸扮演第二皇子。平时还不觉得，当他真的以“第二皇子”的身份上阵，他才意识到自己和真人的差距。纵使他们观看的录像里，赵和本人平时的姿态大多放肆而随意，但从小接受的礼仪教导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就算随便坐着，也有种说不出的高贵和优雅。

    而田牧野却需要用全身力气才能保持住这种优雅。

    所以即便他坐的沙发宽大柔软，甚至可能是他坐过的最舒适的沙发，即便他的身后和周围都有侍从及近卫阻止闲杂人等靠近，给他留出了不用应付任何人的安静空间——他依然觉得这个晚上只坐在这里，就已经比他跑完一场负重马拉松还累。

    这还只是他第一次正式担当皇子替身，他忽然对自己是否能适应这份工作不确定起来。

    “大哥哥，这个好喝吗？”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穿过他昏昏欲睡的脑子。

    田牧野抬眼，看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可爱的小礼服，短胖的小手正指着他手里的香槟满脸好奇地问。小男孩在离他三米的位置就被侍从拦住了，但完全没有一点害怕，只一脸“我也想喝这个”的表情。

    侍从弯下腰，和颜悦色地询问：“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没理睬侍从的问话，自顾自地盯着田牧野的香槟，很娴熟地撒娇道：“这个杯子里的水亮晶晶的好好看，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田牧野脑子里思考了下正主可能有的反应，故作漫不经心地对侍从说：“一个小孩子，紧张什么，让他过来吧。”

    小男孩开心地“哒哒哒”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挨近田牧野，双眼渴望地注视着他端着香槟的手，就像只嘴馋的狗崽。

    田牧野笑了一下，递给他：“只能喝一口。”

    小男孩两只小手抓着杯子，急不可待地吞了一口，瞬间又“噗”地喷了出来。

    田牧野早有准备，往旁边一躲没让他喷到自己身上，随即“哈哈哈”指着小男孩皱成一团的包子脸大肆嘲笑。

    小男孩又是咳嗽又是“呸呸”，努力想把嘴里的酒吐干净。听到田牧野的笑声，他气愤地大叫：“混蛋大哥哥！你骗小孩，我讨厌你！”

    说着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把迷你玩具枪，对着田牧野“biubiubiu”地一通射击。

    田牧野本能地一闪，慌忙避开小男孩的攻击，迅速躲到沙发靠背后。

    “殿下！”

    “快住手！”

    这时侍从们才慢了半拍地制止男孩的动作，随即有些尴尬地看向蹲着身藏在沙发后的人。

    ——从玩具枪中射出的是五颜六色的颜料包，把沙发和地面砸出一滩滩斑斓的色彩。

    一个侍从咳了一声，出声提醒：“殿下，您可以出来了，这些都是颜料，没有危险。”

    田牧野顿了下，迅速站起身，羞愧于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从今天进入宴会厅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神经，难免有点应激。他注意到近处一些宾客听到动静，往他这里投来探究的眼神，他努力想说点什么缓和现场的尴尬，却在视线扫过沙发上被染色的污渍时，陡然变色。

    但见花花绿绿的污渍块之中，有一片手掌大的红色颜料，正在慢慢腐蚀着沙发表面的织物，发出轻微的呲呲声，逐渐形成了一个焦黑的空洞。

    *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轻触在屏幕上，定格了沙发表面被红色颜料腐蚀的镜头。食指轻划，录影的画面开始倒放，倒回到第二皇子躲避小男孩的射击时，再度按下暂停。

    “虽然这么怂地躲到沙发后会是二皇兄的反应，但一动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二皇兄平时是不喜欢带他的侍官长，但怎么连他的近卫队长都不在？这一点也很可疑。”

    食指轻点着漂亮粉嫩的嘴唇，像是在思考。

    嘴唇的主人给人第一眼印象，如同是从童话中走出的公主。

    乌黑的长发整齐柔顺地披在背后，好像每一根发丝都被精确调整过位置，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绑在头上的正红色丝绸发带，反衬得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她的双眸黑白分明，好像含着一汪泉水般盈润动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透着朦胧的梦幻感，腰间系着与发带同款的丝带，圈出她细细的腰肢，线条的弧度漂亮极了。

    这样一位美丽而不可思议的少女，不仅长成了人们想象中的公主的样子，现实中也确实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当然她本人目前还未得到正式的“公主”爵位和封号，但作为长庚帝国女皇陛下的次女，一位货真价实的、从出生起就获得官方承认的皇帝的女儿，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早晚的事。

    “看来露西·戴尔送来的消息是真的，至少我可以肯定，视频里这个在宴会上亮相的第二皇子，可不是我的二皇兄——用玩具枪捉弄他的小男孩，都比他的演技更自然。”

    帝国第二皇女，刚刚二十岁成年的胡安安，对着这段秘密拍摄的录像中的人物评头论足，仿佛她在谈论的是星网的热门全息剧，而不是亲兄长被刺杀的现场。

    “殿下，这太冒险了。”侍立在她面前的侍官长，神情流露出些许不赞同。

    “别担心，他们查不到我头上。去年茶会上被选中的第十星区幸运者可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小女孩。”年少的皇女用格外甜美的笑容安抚她的侍官长。

    “万一赵和殿下没有来得及躲开呢？”侍官长的目光停留在视频最后，沙发上那一块被不明液体腐蚀穿透的痕迹格外显眼。

    “天呐，不会吧不会吧！作为赵叔叔的儿子，和我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亲兄长，怎么可能连个小孩的攻击都躲不过？”第二皇女做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捂着胸口，娇娇弱弱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且玩具枪里如果不替换一颗杀伤性弹药，那就真的成了小孩子的恶作剧，又怎么会引起重视呢？”

    “您是希望他们知道您已经知道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亲爱的二皇兄去哪儿了？难不成真的因为担心授衔仪式前被干掉，就找地方藏起来了？”皇女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好听得像鸟儿在唱歌，“你说我告诉赵叔叔的话，他会不会气得把二皇兄巴拉出来打屁股？”

    “殿下，一个淑女不会用这样的措辞。”

    “好嘛好嘛，一时口误，别跟爹爹告状啊！”第二皇女可怜兮兮地告饶，“可是怎么办？我突然觉得好有趣！”

    “殿下……”

    “离辞夕宴还有将近两个月吧，爹爹没说我不能出门吧？我都很久没见二皇兄了，想早点把他接回来不行吗？”第二皇女双手合十，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的侍官长，每一句话都拖着撒娇似的尾音。

    侍官长无奈。

    “……既然您坚持，属下这就去安排。”他终究还是妥协地欠身，认命地去为他的主君做出门准备。

    第二皇女等他离开，抱过一只抱枕蜷起身子倒在一堆粉嫩的软垫上，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嘻嘻嘻嘻——二皇兄，等着接我的惊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