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幽静的咖啡馆，他见到了这个举报人，他是人事主管小陈。

    小陈向他详细地说明了近两年来安排的总监情况，以及五位总监和肖总的关系，他们都是通过左曼之手，进入盛亚的。

    肖总又向他询问了公司内部的人事安排，还有其他让他困惑的事情，小陈都一一解答，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肖总对整个公司的人事关系，也有了更进一步了解。

    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一位张总的左膀右臂，曾经炽手可热的人物李总监得了肝癌，做换肝手术的费用里，有公司的钱。

    另一位总监，有八位亲戚在盛亚公司就职。

    娄副区长的小舅子是市场总监。

    张总的外甥女，连海星镇镇长的儿子，甚至供应商的儿子等等，都是通过左曼之手，进入盛亚。

    小陈相貌忠厚，谈吐诚恳，通过交谈，他对小陈有几分好感。

    肖总问：“你跟我说的如果属实，我一定会尽力彻查的！很多人选择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你为什么要跟我举报她？”

    小陈淡淡一笑说：“跟你说实话，她平时做事我挺瞧不起的，没有什么能力，外面也有人传她和张总有私情，在她的手下给她这种人做事，我觉得她不配！”

    小陈掷地有声，愤愤不平中夹杂着凛凛正气。

    肖总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打算，辞退左曼，这个小伙子，值得委以重任，可以让他接替左曼担任人事总监。

    当他流露出对小陈的赏识，并且说出自己的这个想法时，没想到，却被小陈拒绝了，小陈微笑着说：“我举报她并不是我们私人有什么恩怨，我在盛亚待了八年，一直把自己当做盛亚人，我对盛亚是有感情的，我想在我走之前，为盛亚做点什么！”

    听他要离开盛亚，肖总十分惋惜。他希望小陈可以重新考虑。

    小陈却说：“肖总，不是我打击你，从我来盛亚到今天，总部已经换了五位总经理了，都没有对张总有丝毫撼动，我即使留在盛亚，也不一定能有什么改变！”

    肖总用坚定而温和地语气，低声说：“这次不一样，中央三令五申，反腐倡廉，这不是在喊口号！现在好多高官都纷纷落马，中央决心很大，现在天朗气清，违法的人早晚被查，即使退休了也逃不掉！”

    小陈笑着摇摇头说：“你知道张总的弟弟是谁吗？”

    肖总内心疑惑，表面却只是望着他。

    小陈收起笑容，说：“青山区公安局长。”

    肖总内心惊讶，但是却很难让人从表情上捕捉到。

    肖总沉默片刻，说：“那你辞职后打算做什么？”

    小陈说：“前一段时间猎头跟我联系了一家上市公司，也是我比较心仪的，我已经被录用了。”

    肖总说：“既然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发展，我也就不挽留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小陈帮了他大忙，虽然遗憾没有留住他，但是，他很感谢他。

    肖总忽然觉得肩膀上仿佛压上了千金重担，心情也沉重起来。”

    他有种预感，这次架构调整，就是第一战。

    可能有一个结果是：张总的所有亲信都被留下，走的，都是像小陈这样的人，他们对公司有感情，有贡献，有能力，默默无闻，却被伤害，已经对公司失去了信心！

    第一场战斗，非常重要，如果这次战斗胜利，后面他的工作就很好开展了，如果不顺利，以后将如履薄冰。

    在董事会上，董事会成员神情严肃，尤其在对人事总监的安排上，董事会成员集体失声。

    肖总惊讶的发现，董事会成员在张总面前，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张总的意见基本上就是董事会成员的意见了。

    深深的孤独感再次袭来。

    在讨论人事总监左曼的职务和去留时，肖总态度强硬，他说有人举报左曼，她有违规的行为，不适合这个岗位。

    张总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郁，一双棕褐色的眼睛，精明地注视着桌角，他认真地听着，脑子也在飞快地盘算着。

    良久，张总才用低沉而有力度的声音说：“举报不可信，作为人事总监，公司内考勤、调薪、辞人，都要她出马，得罪人是肯定的事，很有可能有人居心不良，想借这次机会，公报私仇，说左曼违规，是要用证据说话的。”

    肖总已经意料到了张总可能会发难，虽然，他也侥幸地认为，张总即将退休，或许能像那些即将退休的老人一样，看淡世事，收敛了锋芒。

    但是，事实上，张总是个强势而有野心的人，即使老了，也不会改变。

    肖总也是有备而来，和小陈交谈完毕，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左曼的违规证据了，今天在董事会上，他也毫不留情地甩了一部分出来，当然，这一部分证据是回避直指张总的。

    张总和几位董事会成员都沉默着，张总不表态，董事会成员也不敢表态。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张总打破了沉默，他双手相互插着，用缓慢而低沉地语气说：“老领导们可能还记得咱们公司在99年，遇到的那次危机，好多蛮横不讲理的人在公司门口打条幅，闹事，我们几个领导都不敢出去，最后，是人家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的左曼，一个小姑娘，跟他们用大喇叭一直沟通，劝说，那次危机的解除，左曼功不可没啊！”

    说罢，张总缓缓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眼睛。他的语气有些哽咽。

    会场异常安静，仿佛有根针掉地下，都能够听得到似的。

    大家屏住了呼吸。

    肖总也曾设想过张总的应对方式，但是，像现在这样打感情牌，他确实没有料到，他并没有经历过那次危机，不能感同身受。

    长时间的沉默后，董事会有两位老人，已经按捺不住，对肖总愤愤不平了，其中一位似乎是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不能过河拆桥，我们盛亚是有温度的，对为我们盛亚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能说裁就裁，没有他们，可能就没有我们盛亚的今天。”

    另一位带着怨愤说：“就算左曼有这些问题，她已经在单位十多年了，人无完人，这点小瑕疵批评一下就可以了，也不能就该裁了！我不同意！”

    肖总暗自后悔，自己还是低估了张总的能力和能量，他不应该这么大意，在刚刚对盛亚有了一些了解后，就自认为已经全部了解了盛亚，在得到左曼的一些违规证据后，就迫不及待地甩了出来。

    原来以为，趁着公司构架调整，把左曼裁掉，先搬掉这块让公司人事盘根错节的大石头，没想到，这块石头，根深蒂固，不要说搬掉了，就是让她松动松动，都很困难。

    肖总还是强装镇定地说：“我认为，感情归感情，工作原则是工作原则，两者不能混淆，即使对盛亚有很大的贡献，也不能作为她违规的资本，更何况，在盛亚的哪一位员工，不是为盛亚做过贡献的，要是这样说，哪位员工都不能裁了？”

    张总接着他的话说：“这样吧，既然在董事会讨论，那么咱们就举手表决。”不等肖总同意，他便说：“同意左曼留任人事总监职务的，请举手！”

    话音落地，他便举起了右手。

    其他董事会成员，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只有肖总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初来乍到，还没有布局，就被踢出局了，第一场战役以失败告终，自己不仅是年轻，还是孤军作战，输得有点惨烈。

    权利，牢牢地掌控在张总手里，能分出去点儿都困难，更不要说跟他争夺了。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左曼跟张总紧密相连。

    这是肖总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滑铁卢。连被人举报并违规的人事总监的去留，都无法决定，其他的人更不要说了。他终于明白，还是小陈说的对。

    肖总直接在第二天，请了病假，向他们表示无声的抗议。

    这就导致重要岗位的人事安排和裁员，暂时都要顺延了，同时也意味着，更多的工作要落在张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