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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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鬼

    炳南几乎是把脸贴到了地上,才看清,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躺着很多‘人’,一动不动。

    酒劲已经过半,恶臭味儿越来越强烈。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双手不住的打颤。

    不管脚下踩着的是什么东西,此时根本无暇细想。

    走了十几步,又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突然这东西开了口,“哎呦!”

    在这漆黑的深夜,这声叫唤,差点没把炳南直接送走……

    只见那个原本脚下的东西,一骨碌起身,撒丫子就跑。可这东市的大街,两侧都是密不透风的店铺,一间挨着一间,只有两头是出口。这个东西先逃离炳南,但却发现前面又有陈管事和小苕。感觉不对,想往回跑,但炳南却堵在那边。左看右看,十分焦急。突然,“哇”一声嚎哭响起。

    众人凑上前去,借着灯光这才看清,原来这个‘东西’是个小孩儿,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浑身上下蹭了很多的污渍,脸上油腻腻的,散发着跟整条街相同的腥臭,陈管事把鼻子捂得更严实了。

    炳南问他是谁,小孩儿还挺倔强,并不答话。一来二去,把陈管事惹急了。“啪”一个大巴掌扇过去,小孩儿差点没站稳,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都是各种颜色的星星。

    虽然拦住了陈管事,但不论炳南再问什么,这个小孩都咬紧牙关,低着头,连看都不看他们了。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正在大家还在犹疑时,小孩儿突然沉下腰,一扭身,想从陈管事身旁溜走。何曾想,陈管事看他低头不语,就在防备他暗中使坏。身子向后撤了一步,一手提灯笼,用另一只手顺势就揽住了他。

    两人这一挣扎不要紧,本来小孩衣服的开襟就是松松垮垮的,被陈管事一把扯开,从里面稀里哗啦的掉出不少东西。

    “哎呦诶,今儿晚上遇到同行嘞。”,陈管事转怒为喜,但手里并不放松。

    小孩攥着他的袖口,一个劲儿的想挣脱,又看看地上的东西,似乎还挺不舍。

    “小子,今儿你陈爷爷就教教你。别动……就教教你诶,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时候该‘丢车保帅’!”,刚说完,只见陈管事双膝微曲,左脚伸出,把小孩儿扫倒。顺势左手一用力,把小孩儿拽到身旁,用膝盖压住。

    “呜,呜~!”,小孩儿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仍不求饶,只是疼得直叫。

    还是小苕不忍,虽然自己也快被恶臭熏得站不稳了,但仍一边求陈管事放过小孩儿,一边抱着陈管事的胳膊,希望为小孩儿卸掉一部分力道。

    只听一声“住手!”,在他俩旁边炸响。

    炳南沉着脸,心中有万般情绪不知该如何发泄。他本性善良,看着陈管事在欺压小孩儿,不由自主的发起火来。

    陈管事玩的正高兴,一看主子发话,又恢复了奴才相,但手里仍紧紧攥着小孩儿,怕他又要使诈。

    小孩儿挺有骨气,自己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虽然仍是气鼓鼓,但暂时也没了再次逃跑的念头。

    炳南刚才一声怒吼,本是发泄心中怒火,不曾想威势十足,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了看陈管事和小苕,都面向自己,低头哈腰的不敢说话。

    他刚想说点什么,但一股微风送来了新鲜的腥臭,“呕~”的一口,又喷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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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四方街,是整个京师最先苏醒的地方。

    四更天一过,西北的驼队就进了城。能有两三百头骆驼的,都是雄踞一方的大商社。无论是伙计还是骆驼,都穿挂着同样纹饰的衣服和褡裢,胸口和褡裢外侧,印有商社的字号。像这种大商社,都在四方街有常驻店面,早早的就有伙计张罗着安排驼工住宿和骆驼饮水等事宜,一切都在忙碌中井井有条。而那些小商社,只有二十几峰到四五十峰骆驼,且高矮胖瘦不一,驼工也是从沿途驼房子临时雇佣的。一路上还会有一些散商,牵着一两峰驼结伴而行。四方街几乎有一半,都是这样的驼队。

    看着来来往往的驼队,楚姑娘出了一会儿神,转身进楼,吩咐到:“‘吉祥’,问问马大婶儿,热水烧开了没有。我看今天到的驼队,比往常多了三成,‘清火汤’和‘败毒饮’要多准备一些。”,听着‘吉祥’说‘好’,又冲另一边道:“‘饼子’,我看咱们门前还有不少空地儿,去拉一些驼队过来饮水,要不一会儿周边的马队该过来了。记住,找大驼队。嗯,我没看到‘魁五哥’的驼队,‘千驼社’也还没瞧着,你就去找他们俩。万一找不到,把‘白毡房’或‘柳林商社’的引过来也行,听见了吗?”。

    ‘饼子’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跑,又被楚姑娘叫住。

    小声的问,“你前天晚上,亲眼看见他们进了东市街巷?”

    ‘饼子’又应了一声,而且重重的点了点头。

    楚姑娘笑了笑,摸摸他的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这时‘风筝’搀扶着褚夫人下得楼来,对楚姑娘说:“嫂子,放心吧,‘饼子’不会骗人,他说是就一定是了。”

    楚姑娘回身先给褚太太行了一礼,上前扶住左臂,跟‘风筝’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说道:“嫂子心里有数。只是不知道,那贵人下一步是怎么想的?”

    “哼~!怎么想,难不成还想纳了你,填了房?哎呦,可怜我纪家列祖列宗呦,这偌大的家业,可是不能没人打理啊。”,褚太太扭动没牙的嘴,阴阳怪气的说。

    楚姑娘看着‘风筝’,微微一笑。‘风筝’却尴尬至极,气鼓鼓的冲着褚太太做了个鬼脸。

    “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就那个陈老头,整天勾三搭四的,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娘,陈总管可是个热心肠的人,你看这四方街,他人头这么熟,跟大伙相处这么久,有谁说过他的不是吗?”,听到婆婆在说别人的短儿,楚姑娘这才开口说话。

    “怎么着~!还没过门,就知道护着他们家奴才说话了?!什么总管,不就是个太监嘛。什么人头熟,不就是替官家买进卖出时吃拿卡要惯了,也让那帮子奸商贪惯了。”

    “娘,在商言商。如今做事,没有好处谁愿意出力。如今行商,谁又不愿意去攀附个高枝呢。”

    “哼,都不是好东西!”

    “那依娘的意思,该如何?”

    “哼,老纪家的组训,‘吃亏是福’。知道吗,‘吃亏是福’。老想着挣钱,都是小人。”

    “依娘所说,不挣钱,就是吃亏,就是福喽。那买卖人,又靠什么养家呢?”

    “我们老纪家,那才是买卖人里的‘尖子’,从不耍这些小聪明挣钱。做酒楼,就是喝酒,老老实实的买酒不就得了。你看你,今天请些个戏班子搭台唱戏,明天邀请哪个大宅门举办寿宴。还有,每天一过了饭点,你就让他们把厨房剩下的材料做成盖碗饭,让‘饼子’沿街向那些个短工叫卖,像什么样子。”

    这时‘风筝’听不下去了,说:“什么买卖人的‘尖子’。嫂子到纪家时,纪家酒楼早就不姓纪了。为了给爹爹治病,花光了积蓄不说,连酒楼都抵押了一半。当初之所以大哥要娶嫂子,还不是因为他得了跟爹爹一样的病,是你非要给大哥娶房媳妇,冲冲喜!可后来呢……”

    楚姑娘摇摇手,示意不让‘风筝’再说下去了。‘风筝’咬了下嘴唇,恨恨的去擦窗格。

    “娘,昨晚上那位贵人,说不定真能救下薛班主他们。死马当活马医,咱们也得试试不是。”

    “要试你就试。一个下三贱的优伶,也值得废这么大心思。”

    “娘……话不能这么说,先不说喜连班这几个月帮咱们拉了多少生意,就是看在薛姐姐为人洒脱直率的份儿上,我也是喜欢的紧,一直拿她当做知己。”

    “民求官,难!”

    “也未可知。那位陈管事,虽然外表世故圆滑,但我看他内心也有个‘理’字。别的不提,就说那次钱翰林想强娶赵氏姐妹的事,我听说最后还是陈管事施以援手,在暗中解了围。还用了点小手段,把钱翰林赶出了京城,外放到黔南去了。虽说还不清楚他旁边那位贵人的脾气,但前天儿媳曾经试了他一试……”

    正当楚姑娘讲到兴奋处,褚太太却粗暴的打断了她,“嘚嘚嘚,我说一句,你有三句。你愿意折腾就折腾,但一个大子儿都不许往里填,为了一个戏子,哼,不要脸……”

    说着,褚太太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楚姑娘也不介意,扭过身,扶着窗户观看四方街的行人。远处,‘饼子’带了一个驼队从东面走来,他跟领队有说有笑似乎很熟,驼队的第一只健驼背上插了一面小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