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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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琵琶

    炳南从一进门,魂就被楚姑娘给勾走了。听陈管事这么一说,兴趣大增。

    “怎么个不一般。”

    “哎,要说这楚姑娘,论样貌、年纪和这经商的手腕,可以说是京师女流中的翘楚。而且老奴认为,如果她是男儿身,早就跻身于十三皇商之列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炳南越发的好奇。

    陈管事叹了口气,看屋内并无旁人,继续说道:

    “可惜她命运多舛,年幼时父母双亡,被卖到纪家酒楼做帮工。从小吃尽了苦头,但也磨练出了一身本领。渐渐地被纪家大少爷看上了,成了婚。可谁曾想,婚后第二年大少爷就撒手归西了。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这旁的人都说她是守不住这空房的。可谁曾想,这楚姑娘愣是靠着自己撑起了偌大家业,赡养着婆婆和小姑。要说楚姑娘的心性,在京师女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怎么,她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寡妇了?”

    “可不。守寡四五年了吧。原来他们纪家酒楼只是晁定河边的小馆子,这才几年光景,居然在京师首屈一指的四方街,建了如此豪华气派的大酒楼。虽说这规模还比不上南城的玉苑楼和西郊的常苏园,但胜在一个‘精’字,还有这楚姑娘千变万化的经商手腕上。”

    “厉害。”

    “那可不。而且就算如此发达了,楚姑娘一直从未改嫁。家里家外,打点周祥。你看,刚才她唤作‘风筝’的姑娘,就是她们家的小姑……”

    正在两人说话的功夫,这位‘风筝’姑娘,引着两个伙计,来给炳南他们上茶点。茶点有十几种,每种分量不多,但十分精致。分别盛放在大小不同的精巧漆器中,说不出的受用。

    “喏,这位就是‘风筝’姑娘,也是这酒楼的大东家~”

    “陈大人,某要打趣。这酒楼是母亲和嫂子的,奴家所愿唯有帮嫂子打理好它罢了”,‘风筝’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陈管事小声跟炳南说道:“‘风筝’这姑娘,懂事得很。她妈一直怕楚姑娘带着纪家的家业改嫁,总是一个劲儿的想让‘风筝’独揽家业。但这姑娘明白事理,知道所谓纪家,如果没有她嫂子苦苦支撑,早就烟消云散了,还继承个屁啊。这对妯娌,姐妹情深,在京师也是一段佳话,但那个褚老太太,可就……”

    随着小厮陆续出入,一桌子酒菜逐渐备齐。三人多少日子都没见过这么好吃的菜了,闲话少说,先吃为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门缓缓的被推开,却是楚姑娘带着‘风筝’和另外一个叫‘饼子’的小孩。‘饼子’手里还抱着一把螺钿装饰的琵琶。

    楚姑娘先开口,“各位贵人安好,这饭菜可还合口味?”

    “嗯,不错不错!”,一吃上饭,炳南的精神头就来了。

    楚姑娘笑了笑,说:“承蒙贵人厚爱,小店无以为报。要不请‘风筝’姑娘弹奏一曲,权当为各位解闷了。如何?”

    还没等炳南答话,陈管事先应和起来:“好好~!‘风筝’姑娘的琵琶,在咱们京师也是一绝,今天难得有此机会,一饱耳福~!”

    楚姑娘又笑了起来,说:“陈大人就知道打趣。我家‘风筝’虽说跟京师闻三娘子学了十年的琵琶,但尚未精通,也就是为各位贵人解个闷儿罢了。”

    “谁打趣你了。谁不知道京师第一琵琶手的名号,她的高徒怎么会有错。虽说要赶上文君社的菊儿姑娘,可能还需些时日。但比喜连班的虞琵琶,那是强多了。快快~”,陈管事一边夹了个肉丸子往嘴里送,一边捧场道。

    “嘻嘻,陈大人,又说笑了。奴家比虞姐姐还差的远呢,这话要是传出去,虞姐姐非找我算账不可。”,‘风筝’姑娘一边坐下调琴,一边跟陈管事打笑,两人一副熟稔的样子。

    “呲呤,呲呤呲呤~~~”

    琵琶声想起,先缓后快,时而低沉似风吟,时而高亢如烈火。

    即便像炳南这种不谙音律的人,也都听入迷了。陈管事更是闭上眼睛,似乎很懂的样子。小苕一边吃,一边欣赏的看着‘风筝’的一举一动,似乎在她眼里,只有美食和眼前这位美丽的姐姐才是重点。

    一曲弹罢,陈管事抢先叫好,“‘风筝’姑娘这曲《出塞》,这是神了~!”

    楚姑娘微微一笑,说:“陈大人过誉了,‘风筝’先弹一曲‘出塞’,是为了让各位贵人调起个精神头。下面这曲《净月空》,才是今天的主角。”

    “呦呵,是闻三娘子自创的《净月空》啊,难得难得。”,陈管事兴奋的点点头。

    “吽,呤呤呤~~”

    这曲琵琶,跟刚才完全不同。委婉悠长,似乎一个女子在夜色中静待情郎。

    这时炳南三人都听陶醉了,跟着节拍,摇头晃脑。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风筝’弹罢琵琶,冲着三人微施一礼。与楚姑娘相视一笑后,抱着琵琶退出了房间。

    炳南正听的起劲,奇怪的问:“怎么不弹了,刚听了两首。”

    只见楚姑娘用手帕遮住嘴,不禁笑了起来。

    还是陈管事见多识广,对炳南说:“爷,这弹琵琶可不比其他乐器,对琵琶手的精神头和气力要求很高。为了让每一首琵琶曲的音律都能达到极致,琵琶手一般不会连弹三首。人家也得休息不是,据说这还是闻三娘子的师父,当初在乐行里定下的规矩。”

    炳南‘噢’了一声,还是楚姑娘出来打圆场说:“想来贵人还意犹未尽,本店还有两三位乐师,擅长箜篌等乐器,亦可助兴。”

    炳南兴头正起,随声附和。可陈管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看了眼楚姑娘,低声说:“楚姑娘,咱们贵人这趟来,除了吃饭,主要是想听曲。”

    “哦?贵人想听什么,清曲还是杂剧?《元上曲》可好,或是《折冲案》?”

    “嗯,都不好,唯有那《澜依记》……”

    一听‘澜依记’三字,楚姑娘正在给炳南倒酒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一直嬉笑的表情,有一瞬间突然僵住了。略一沉吟,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两个眼睛笑得更弯了,说:“陈大人,这是多久没体察民情了?什么记不记的,早就不流行了。现在连文君社的桑老板,都在唱《元上曲》呢,您还没听过吧。”

    陈管事见她故意打岔,追着不放说:“姑娘,今天陈某来,就是要听着《澜依记》。现在大街小巷谁不知这件事,前俩月我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它被编成童谣了。”

    “陈大人,奴家这店里真的没人唱这戏啊。”

    “跟我打哈哈是吧,喜连班的薛老板,上个月是不是在你这。就是这《澜依记》,恨不得一天唱八回。天天爆满,有没有这事?!”

    一看被陈管事抓到短处,楚姑娘自顾自的倒酒,不置可否。

    “姑娘,你如此聪慧之人,想必已经知道我们贵人的身份了吧。”,陈管事看看她,又摆出了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刚才在进门时,你冲着我们贵人下拜,还用手扣了三下扇子。这是茶道之中的‘扣首’啊,既然这‘头’已经磕了,就说明心里有数了。那贵人来此的目的,你可明了?”

    楚姑娘听完陈管事的说词,并不慌张,仍然慢慢的倒酒。倒完了,把酒壶一放。低着头,冲炳南又施一礼,说:“想必,这才是贵人此行的真正目的。刚才陈大人所说,确是实情,但近几日的变化,大人您可知晓?”

    “这……”,陈管事被她突然一问,有些不知所问。

    楚姑娘看他并不了解实情,又转向炳南继续道:“贵人,之前整个京师确实都在议论这本书,甚至编成清曲、小调、快书、双言和折子戏,好不热闹。但本月初五,京兆尹大人突然颁下政令,全城禁书禁言此事。只十余日,莫说是戏,就连唱戏的人都消失了。”

    略一停顿,楚姑娘冲着陈管事继续说道:“刚才大人提到了薛班主,您可知整个喜连班,都被京兆尹抓走数日了。至今生死不明,奴家也是看在姐妹一场,多方打听。但原来衙门里相熟的人,一听是为了此事,都摇头躲避,谁也不肯帮忙。我的大人啊,现如今,就连您刚才提到的那三个字,也是禁忌。一旦说出口,恐怕就是一场牢狱之灾。”

    “这……这么严重了?”,陈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想这几个月东市那边被杀的人,奴家真担心薛姐姐他们闯不过去这关……”

    说这句话的时候,炳南发现楚姑娘的脸上闪露出一丝忧心的神色,也许这才是姑娘的真心。

    陈管事也嘀咕着,“是啊,可千万不能再死人了……”

    沉默良久,屋内的气氛瞬时冷了下去。

    ……

    许久,楚姑娘猛一抬头,眼睛闪了闪,‘噗通’一声跪在炳南面前。

    “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