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头一听到《澜依记》三个字，浑身紧张起来，没了刚才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

    这时，袁博缓缓醒来，低哼了几声。

    众人过去看他伤势，血已经止住，但半个手掌已经肿胀。摸了摸额头，烧的不轻。饶是这小子底子好，身子骨硬，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全靠自己挺了过来。

    刚听有人说道《澜依记》，袁博也强打精神说：“什么澜依记，就是催命符……”

    炳南亲自看过了他的伤口，扶着他的肩膀问，“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看太子爷在关心自己，袁博内心百感交集。他本来是跟太子自小长大的死忠同党，今夜因为父亲死谏的事血撞脑门，潜入太子宫泄愤。但他刚才在大殿中见到太子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根本下不去手。情分、怨恨、内疚和自责，一直在他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冲撞着。当炳南这一关心，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紧闭双眼，全身颤抖，望了望大殿藻井的雕刻，回了回神，看向炳南。

    “承蒙太子殿下挂念，属下自幼习武，小伤小病习惯了，身子骨无碍。”，顿了顿继续说道：“事到如今，属下唯有一事相求，还望太子殿下成全。”，说着，就要起身跪拜。

    “你别动”，炳南扶住他肩头，说，“有话直说”。

    “殿下，如今属下已犯十恶不赦之罪。不敢奢求宽宥，但眼见老父即将进宫面圣，死谏之时不远矣……属下别无所求，只希望能跟父亲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让我这个不孝子能陪伴一程……”，说着说着，这个硬汉眼睛里也渐渐湿润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诶，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陈头一听跳起多高，“太子爷，咱可不能耽搁了，眼瞅着这都过四更了，老太傅他们估计已经进了正宣门，在南务处那待诏听宣呢。这可不能等了，快，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拦下老大人，今天不能让他见皇上！”

    “没用的，父亲决定的事，一定会做到底！”，陈博缓缓说道。

    “不行啊，太子爷没有老太傅可不行。再说……再说，死的人太多了，不能再死人了。”

    炳南心想，‘还是你们这玩儿的大啊’。遂清了清嗓子，冲着几人道：“各位，听我说一句。我认为人生在世，开心最……诶……性命最重要。职位没了，就干点别的，不用寻死觅活的。今天……”，说着，他用手一一指向对面几人，“今天，你们都不能死，也不会死。有什么事，哥们我扛了。我要扛不住，咱们大家一起扛。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怕咱就一起上~！”

    “太子爷真心这么想？”，陈头赶紧问了句。

    “太子殿下真厉害，说话跟夫子似的。”，小苕也眼睛闪闪的插了一句。

    袁博幽幽的看着炳南，道：“太子殿下，果真希望我等都活着吗？包括我的父亲？”

    “当然，我活到现在，第一条原则就是不骗人。”

    说这话的时候，炳南突然想起来在另一个时代啊，有那么一家大公司，里面的兄弟姐妹们天天都当着他的面儿在唱诵着‘你这个干人事的，真不干人事儿呦’。大殿中的风，此时感觉起来却像是有人在暗戳戳的嘲讽自己似的，心中反而笑了起来。

    看他一笑，袁博皱了皱眉，陈头也喘了一口气大气，说道：“太子爷，您到底哪个是真心，今儿个给奴才们交个底，行不行？！一句话，到底去不去救太傅老大人！”

    众人齐刷刷看向炳南。

    “救，肯定救啊”，炳南感觉自己被质疑了，激起了口舌上的胜负欲，“我要是说假话，让我每次出门选路线都是一对五，一百年没公会要我，新建账号起名字都随你姓，转世洗点失败属性清零……”

    这一通，说的这几人是面面相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奇葩的誓言。但隐隐听到这位太子爷，似乎把“姓氏”和“来生”都起了誓，不由得万分震惊。心想，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两件事更恶毒了，看来太子爷这次确实是玩真的。

    众人想到此处，被感动的稀里哗啦。

    陈头颇受震撼，说：“太子爷，老奴惭愧啊，刚才还误会了太子爷，原来您一直是个心中有情有义的大圣人啊~！”

    “对，太子爷是天下无双的主子！”，小苕都感动哭了。

    袁博似也百感交集，叹了口气说道，“今日属下能听到太子殿下这番话，黄泉路上侍奉家父的时候，也可以说给他听，让他老人家欣慰了”，这次眼泪彻底流了下来。

    陈头一拍大腿，“我说袁大公子，你也别老黄泉路的。既然已经明了太子爷心中之意，那咱们赶快去南务处，只要拦下老大人不要面圣，这事就还有缓儿”。

    炳南点头，正待应和。

    袁博突然重重的说，“没用的，不是南务处，是圣祖堂！”

    “圣，圣祖堂？老大人去那儿做甚？！”

    “哎……家父说，陛下既然已经下了圣旨，想来是难有回旋余地。面圣多半无果而终，不如直接去圣租堂，当着皇家列祖列宗的面，以死为谏，或许尚可让陛下想起舔犊之情。”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陈头甩着手，摇着头说道：“在圣租堂自戕，重罪啊，已经不是满门抄斩了，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啊。”

    炳南从他们的情绪中，也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对于这一日来，自己从茫然无措到莽莽撞撞，一路误打误撞过来。始终搞不清楚情况，非常被动，心里憋了一股脾气。好不容易捋清了一件事，有了点眉目，却发现身边人都已经泄了气。积聚许久的憋屈开始爆发，“行了，都听我说！！”

    这一嗓子，把众人都吓了一个激灵。

    炳南喊了一句，胸中似乎没那么难受了，又恢复了正常状态，“咱们是要救人，对吧。管他什么处，什么堂的，我听明白了，只要把这人找到，按住，别让他干傻事，不就行了吗？什么罪重了，罪轻了的，有什么鸟屁关系。”

    陈头最先清醒，一拍额头说，“对，还是太子爷透亮。甭管是诛满门，还是诛九族，这袁博和老太傅都是一死。要是能救下来，就都能活。要是没就下来，大不了一死”。

    袁博和小苕似乎也被这种气势感染了，眼神起了变化。

    炳南见他们有了干劲，也拿起了带团队的劲头，问：“行，目标确认。现在就一个问题，去哪？”

    “圣租堂！”，陈头和袁博都不约而同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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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收拾妥当，留下小苕在殿中接应。炳南、陈头和袁博一行三人，出了大殿，绕行东南侧小径。向北经过一处僻静园林，又上了一处假山的山顶。、

    站在山顶，陈头冲着炳南说：“爷，大殿四周都是侍卫。今天奴才带您玩点您没玩过的吧”。

    还没等炳南反应，陈头用手示意大家小心跟他走。

    只见他们三人避开小路，从假山山顶翻过，踩着几个突兀的石头到达一处墙边。原来此处的假山高度与这处矮墙非常接近，跳上矮墙后对面是一座阁楼的扶梯。跃上扶梯，逐步向下，来到阁楼正门。夜色中隐隐的看到“甄录阁”三字。炳南还来不及细问，只见陈头在夜色中如鱼得水的上蹿下跳，如入无人之境。‘嗯，这老小子，平时没少走这条道’，炳南心想。

    往后就是一水的高院围墙，或宽或窄，或长或短，炳南再也搞不清楚方向，陈头也不再说话，众人一行小心翼翼，生怕某个转角会冒出一个侍卫或一个太监。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一行人到了一处宽阔的所在。只见南侧一面影壁，即便在夜色中也是隐隐的五彩斑斓。影壁对面是一个稍显朴素的大门，虽然朴素但规格宏大。宽阔的门楼内是三间大门，隐隐的发现中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不好，老太傅已经进去了。”，说着陈头加快了脚步。

    众人进入大门，看到一处宫殿，殿前左右各有一个很大的香炉，颜色沉稳暗淡。大殿内已有灯光，虽不算灯火辉煌，但已将殿内中堂位置照的通亮。

    他们快步接近大殿，闪身躲在殿门暗处。陈头伸出两个手指，示意大伙捅破窗户纸看看里面。

    ‘这老家伙，才艺傍身啊’，炳南会心一笑，跟着照做。

    看着殿内，灯火摇曳，正堂位置有一副巨大的金黄色幕帘，幕帘从中间向两侧敞开，被金灿灿的挂钩挂住。幕帘前各种香案、香炉、跪垫一应俱全。而幕帘所开之处，看到了一排排的排位。

    ‘嚯，这排位够大的，少说也得有一米五这么高。中间那个最大的，得三米吧’，一边又寻思着，‘哼，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这么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正当炳南摸索着想把洞眼搞得再大点时，里面说话了。

    “微臣，袁胤，叩拜易氏列祖列宗在上……微臣无德，舔居朝堂四十载，无有寸功存世。微臣无能，辜负陛下所托。以枯木之才教导太子殿下，致使太子为老臣所累，有日月之光不能展，有千里之才不能行。微臣无信，当初夸下海口要助太子一生一世，如今却以戴罪之身，擅闯祖堂重地。以尚能苟且之残躯犯禁，不能再陪护于太子殿下了……似老夫这等‘无德、无能、无信’之人，误国误太子，更对不住陛下的重托。今日罪臣负荆请罪，请陛下重罚罪臣。只要微臣这个罪魁祸首一死，平日误导太子之因也就解了。太子……太子他至仁至孝，只要没了罪臣这等佞臣在侧，太子一定能做个好储君……”，殿中一个老者的声音在铿锵的说着。

    沉默了许久，殿中又传出一个中年男性，略带伤感的声音：“太傅，言重了。”

    “呦”，陈头差点叫出来，马上蹲了下去，恨不得把自己隐藏在地缝中。

    炳南奇怪，还没等问他原因，看见他身后的袁博也俯下身子，紧锁眉头。

    炳南凑近陈头，脸对着脸问，“什么情况？”

    陈头笔画了一个手势，但炳南看不懂。

    陈头焦急，几乎鼻子贴着鼻子，把声音压了又压说了句：“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