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一条办公平台的通知弹了出来，正好挡住了手机游戏的画面。

    “什么玩意，这老娘们有完没完了？”

    刚刚经历了上午的裁员大会战，加上今天被通知的72个人，整个消费赛道事业部连续两个月，已经裁掉了90%的员工。王炳南是这个部门的HRBP，像‘哄人来、送人走’这种事，都得他亲自上。

    血战了一上午，身累了，心钝了。

    刚躲到三层大露台的花坛边，游戏里“老王的瓜瓜”还没收完系统邮件呢，办公消息就又弹了出来。

    “看看他们还能搞什么毛事情，反正就剩十五六个人了，这点人都不留，连老客户都不维护了吗。”

    一边想着，一边点进消息。

    “我去，11点45分要开会！连中午饭都吃不消停啊！”

    十分钟后，按照‘惯例’，大家都不约而同在只提前五分钟时，慢慢挪进了会议室。

    “哎，炳南，听说你们上午裁了七十多个，只有二十几个闹着要仲裁的。比老李他们部门少一半，还是你们那的觉悟高啊，佩服佩服~”

    说话的是战略部的仝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他油腻的腔调，还是这北京瘫的坐姿，总之就是让人看了不舒服。

    “唉我说，仝总，咱们仗义点行吗。你那部门旱涝保收，又站在塔尖上。每天给老大们出谋划策，还不用背业绩。顶多在过程中监督监督，就算落地执行了。您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没看见今天进来的没一个有好气的吗？”

    营销渠道部的老李，直接‘打断’了仝总的‘输出’。

    仝总也是个办公室的社会人，心里知道今年大环境和现金流双双恶化，导致公司大规模亏损。快到年底了，公司业绩是做不起来了，为了账面好看，只能动刀砍成本。按说这事不是提气的东西，但他本性尖酸，没事都要损几句，已经成了自己一乐了。但他也不是傻子，看看这屋子里的各位HRBP们，他们支持的部门加起来，今年已经裁了快七八百人了。知道再说下去就该犯众怒了，咂咂嘴，摇摇头，一副不跟你计较的表情，纯纯的小人。

    噔噔蹬蹬，伴随非常熟悉的高跟鞋鼓点，HR的大首领进入会议室，后面还跟着她的助理。

    小助理随手关上门，大首领以标准的埃菲尔铁塔式站姿对着大伙。圆圆脸庞上戴个圆框眼镜，素雅的职业装配上高级商务运动鞋，妥妥的互联网办公室精英的装扮。要是没接触过的人，肯定会对她产生不错的第一印象。但共过事的人都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今天我说四个事情……”

    大首领以其个人风格的开场白开始了，但如果不出意外，一般会说五六个事情。

    “……”

    “……金默默，后面工作交接给小茜，下午去三部，负责校招。”

    不等金默默的反应，大首领继续道：

    “……”

    “仝刚，领导的意思呢，是战略部得做些调整。在市场前瞻性研究和产业链竞品分析上，在保证量质齐升的基础上，把研策部重点瘦身。”

    “啊，啊？~！”

    终于轮到小人仝总了。

    眨眨眼，抿抿嘴，这家伙居然克制住了自己怼人的天赋。看来还是他了解大首领。

    正当会议室内大伙开始向老仝进行‘眼神输出’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了。

    没错，第五点来了~~

    “王炳南，消费事业部决定解散，归入营销渠道部。他们部门有自己的运维，原部门里的运维岗都要优化掉。另外，一个部门没必要有两个HRBP”

    “我勒个去~！！”，炳南瞪大了眼睛。

    这如冰霜爆发式的小声音，终于把他带回了现实位面。

    醒了，不困了。

    想想自己也是多年职场老精英，还是要有一个精气神的，打起勇气，稳了稳情绪，挤出了一句：

    “那需要我调岗到别的地方吗？”

    大首领跟他对视了将近十秒后，说：

    “不用了，办手续吧。”

    夭寿啦……！

    HR裁员裁的，把自己给裁没了……

    这回换成炳南来抗大伙的‘眼神输出’了……

    //////

    临近下午三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想着“哼，自己这堆家当，怕是要找个货拉拉才能运走。”

    是啊，哪个HR不是觉得自己能跟公司长长久久，是老板的贴心人，平时都把自己端着，何曾想会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更难受的是，公司的制度和流程自己都熟悉，下午办手续时，渠道的老李还打趣的说：“炳南，咱们公司的规矩和调性你也知道，咱哥俩也是多年兄弟了，就别互相为难啦。”

    他说的很委婉，但大家都懂，公司是不会给补偿的。想要补偿？肯定会给你补一份绩效不合格说明书，然后附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领导签字。想要仲裁？可以，公司不在乎，凑够数，一起处理而已。还有很多的招儿可以用，总之一定要节省成本。

    “明白。谁让咱现在是公司眼中的‘成本’了呢。”炳南无奈回应着。

    总之，手续办理的效率之高，连他自己都惊讶。各种交接和签字，不到三十分钟，全部搞定。什么流程和规范，在这个当口，只要你能赶快走，公司就能最快的办。

    “得啦，老李，二十八分钟，就跟四年的经历说再见啦。咱哥们，江湖再聚。”

    “看你说的，就凭你，到哪都是刚需。现在还早，要不你等会儿，晚上一起吃个饭”

    但他拒绝了，不是不讲情面，而是想早点逃离这个让他难堪的环境。

    想想自己刚才跟上午亲手裁掉的员工，一起在HR办公室签字时，他们的表情和眼神。炳南知道，避免尴尬，是他此时所剩的唯一的尊严。

    //////

    “人生在世命由天，莫把那报应当做虚言……”

    坐在小区南门外的河边，独自借酒浇愁的炳南，在两瓶梅见和四瓶福佳白的作用下，已渐入佳境。从相声里学来的各种小曲小调，夹杂着看破人生地的只言片语，眼瞅着不出十分钟就能做周公了。

    “刚需？扯淡，地球缺了谁都转，公司缺了谁都照样开人。吃饭，才是刚需。拿什么吃饭，才是刚需中的刚需！”

    想着想着，头一撇，看见月亮。想想自己到大城市打拼了六年，如今一事无成，还被开了。不由得委屈中夹杂着不值得，想到大学时的理想，想到在大学每晚自习后对着月光暗下的决心和誓言，再想想如今骨感的现状，冲着月亮大吼：“老子我，姓王，却不是王。想当个将，却连个兵也做不成。你这么大，这么亮，有啥用？我告诉你，你当不成太阳的，连个灯都不如。”，他已经高了，继续指着月亮：

    “嗨，那这么说，咱哥俩也是一个命呦，一个‘啥都不是’的命，哈哈哈哈~”

    哎呦，噗叽噗通，哗啦~！

    炳南骂月亮正起劲，骂着骂着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了，脚下一滑，滚下护坡堤的草坪，情急之中下意识的去抓岸边栏杆。一瞬间，发现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有人游泳钓鱼，把栏杆卷了个大缺口。可怜的家伙，一边心里暗骂，一边以超高难度的翻滚姿势入了水。

    冰冷、混黑，世界一下子静了。

    经过初期的挣扎，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不那么冷了。好安静，好舒服。

    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着，不需要自己费力挣扎，就能浮荡在世间。

    ‘这么存在，挺好的，活着不累哦’，他迷迷糊糊中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原来世界可以这么安静，可以这么充满被包裹的安全感，可以这么的‘舒服’。

    ‘舒服，舒服透了。人轻飘飘的，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水里’，渐渐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点点意识。

    慢慢的感觉自己身子平躺起来了，眼前虽然昏暗，但感觉像隔着玻璃看东西，扭扭曲曲的，还有微弱的光泽。

    ‘月亮……哈哈，一个小亮点~’王头心里一闪。

    ‘呦，还有一个月亮。不，有好几个。嚯，越来越多了。这个月亮近，还大，越来越大……’

    “噗通！噗叽噗叽！！”

    声音！又听见了声音，撞击声，水声，喊叫声，渐渐清晰。

    ‘说什么呢……’这几乎是炳南最后一个意识了。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抓住。“噗哗啦！”一声，猛地被拉出了水面。

    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从羊水中突然呼吸到空气一样，剧烈的疼痛和灼烧感刺激着他的肺。

    “啊，啊呵……啊呵啊呵哈。”

    王头贪婪的呼吸着，刚才的各种‘舒服’荡然无存。

    “咳……咳咳……咳呃呃，呕！”

    吸够了空气，转为了剧烈的咳嗽。但还没咳嗽两声，他喷发了。

    ‘难受，太难受了’，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下次，不能混着喝呦’，这居然是他清醒后的第一个想法。

    还没等直起身，突然被一声大叫喊了一个激灵：

    “主子！主子没死，主子没死！”

    瞬间几双大手将他翻过来，这时两个灯笼也凑了过来。他看清了，是几个男人，看来就是他们救了自己。刚想说点什么，但胃里的福佳白和梅见混合物又喷涌而出。

    “快，回宫！”

    不由分说，几个人把炳南放上一个人的后背，那人腿脚倒也麻利，大步流星的急走起来。

    炳南心里说，不就是醉个酒，掉个河嘛，不至于的。刚想说，自己胃里水还没倒出来呢，跑啥。但也不知是酒精，还是溺水，让他又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

    ‘颠簸，喷涌。再颠簸，再喷涌’，他一边受着罪，一边感觉被人背着跑了很久。

    时而清醒，刚想跟背他的人说别弄脏了他的衣服。但一抬头，感觉自己像在梦里。迷迷糊糊的感觉被人背着，穿过了一条石板路的小巷，上了大路。大路两旁都是好大的院子，就像古装电视剧里的那样，但更新更大。突然有个声音，“不能走大路，从新屏巷转过去，到千义坊。沿着司源街走下去，从垂花园的角门进去”，背着的人吩咐着周围同行的人。

    “好”，众人低声答应后，迅速消失在路边阴影里。

    炳南一头雾水（或是河水，亦或还有福佳白……），失去对四肢的支配后，只能静静躺在对方背上。时而侧目观看，或青石或木板铺就的路面，众人疾走却几近鸦雀无声。小路两旁的房子、幌子、大门、轿子、窗格、井台、竹编等，好虚幻，又好真实。

    ‘文创一条街，好，额~！’，炳南心里想着。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醒时睡中，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到达了一处高墙之下。

    “快，去叫门”，背着他的人急促的吩咐道。

    只见人群中一个瘦小的家伙，快步跑向面前的小门，轻轻扣了两声，用急促的声音，小声喊了两句：“快，快开门，找着了！”。

    顿了一顿，门先开了一个小缝，里面人看清来者后，迅速拉开了门板说：“可算是找到了，这要是丢了，可倒了大霉了！”

    众人让背着炳南的人先进门，其他人随后一贯而入，最后一人迅速掩上门板。

    众人进门后，盯着背他的人说：“陈头，往后怎么说？”

    陈头放下还在昏迷的炳南，也没顾身上的水和污渍，先冲躺着的炳南微微拱手一礼，说：“太子爷，老奴把您寻回来了，您安生歇着”。

    说罢，直了腰，斜眼看了看地上的炳南，又看看旁边人，说：“大伙散了吧，今儿晚上的事谁都别往外说。明天宫里的废除太子诏书就到了，好歹这位爷还是在宫里，不至于砍了咱们的脑袋！”

    众人噤声，黑夜中只有风渐渐吹干了一路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