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间牢房是死囚牢房，阴暗潮湿不通风。地上一层乱草，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薄被、一个装屎尿的破瓦盆，就是单身牢房的全部。

    关进单身牢房这些天，牛二旦最大的省悟是：人只要不被关进死囚牢房，就是生活在天堂。和死囚每天填不饱肚子的猪狗食相比，寻常的粗茶淡饭有得吃，就是在享受荣华富贵。好不容易熬到该吃第二顿饭的时候，牛二旦没见送饭牢子的身影。

    牢房本来就黑暗，不久就觉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牛二旦又饿又怕，他怕第二天牢子还不来给他去掉脖子上的重枷。戴着重枷难受不说，还没法躺下睡觉。被单独关押，最难熬的孤独寂寞，其次便是无聊和饥饿。今天罗县令在大堂上说的那些话，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牛二旦没过堂时，觉得自己打死了人，一命抵一命是天经地义。可罗县令说，只要承认是二人合伙讹诈他人，自己还有活命的希望。最要命的是，罗县令还提到女主子要给自己挑选侍女成家，还提到盼儿回家的老母亲。睡觉睡不成，牛二旦就不睡，好好想一想自己该依着县令，还是该证明自己的清白。想啊想啊，咋想都觉得不好做人。牛二旦强迫自己不想这些，想自己从小到大的往事、趣事。在朦朦胧胧浑浑噩噩中，牛二旦觉得天亮了。天亮了好，再熬一会儿，就该吃今天的第一顿饭了。

    长话短说，牛二旦在饥饿和失望中感觉天又要黑了。脖子上的重枷不禁磨破颈项，还变得像一盘石磨。他害怕明天又是无人理会的一天，于是用重枷狠狠撞击牢门，大声骂道：“来人，老子要吃饭！饿死你们的牛爷爷，老子做鬼第一个就勾罗县令的命。”

    牛二旦的叫骂很见成效，主人屠员外衣衫整洁地来看他了，他身后的牢子还用木盘端着冒着香气的食物。因为两天水米没沾牙，牛二旦闻出木盘里有红烧肉、炒鸡蛋、大米饭。

    屠滚子隔着木栅门对牛二旦道：“二旦受苦了。就按罗县令的要求招供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按罗县令说的招供，马上就给你取了重枷，给你好吃好喝。”

    牛二旦很想夺过装着美味的木盘，但那端着饭的牢子站在五步开外。本想按屠员外的意思说话，但说出的话却是：“员外，我们没讹人，也不会讹人。再说，您也算皇亲国戚，用不着讹人啊。”

    因送饭牢子就站在身后，屠滚子对牛二旦狠狠眨巴几下眼睛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哪能看到身后呢？”

    牛二旦一下领悟了屠员外的眨眼和话语的意思：先认下罪名，等待京城天大后台救咱们。

    悟到这一层，牛二旦大叫道：“屠员外，我要先填饱肚子，再认下讹人的供状……”

    罗县令很满意屠滚子说服牛二旦认下主仆合谋讹诈他人的罪名，命衙役传唤来屠三木和他见了一面。二人叙过亲情，罗县令开恩让屠三木去新野县阴家营子给邰可儿送信。屠滚子对罗县令千恩万谢之后，特地嘱咐屠三木找邰可儿多带些钱财。监牢不是人呆的地方，太需要金钱早点把官司给了结了。

    案情出奇顺利，证据一环套一环，就成了推不翻的铁证。在县衙密室，罗县令特地叮嘱桂师爷道：“屠滚子、牛二旦一案，已经是铁证如山。既然屠滚子是主子，他就是此案主犯。牛二旦亲手打死他人，他就是主凶。依律，屠滚子、牛二旦均处以死刑。”

    “以卑职看，屠滚子似乎应该杖脊四十发配塞外戍边。”

    “桂师爷所得没错，如果他的后台愿意帮他说话，或者他家愿意为他舍财，也许他不用杖脊，就可以塞外戍边了。这个案子，可以发财的不值一人。师爷再费点心思，把本案文书做的天衣无缝之后，立即呈文南阳郡。”

    桂师爷虽然替县令劳心费神，但长相富态，除了下巴几根稀疏的黄胡子，其淡眉毛细眼睛看着也还顺眼。他习惯地拈拈稀疏胡须提醒罗县令道：“这个案子了结，也该了结神偷黒七一案了。这些年淮河上下都流转着神偷黒七的神功。许多案子，都是发生在湖阳县地界。不抓住这个神偷，大人和卑职都觉得脸上无光。”

    罗县令想到可以大作文章的神偷黒七一案，两眼蓦然放光道：“神偷黒七露出马脚，正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案子，什么时间下钩，什么时间收线，都得鄙人决定。桂师爷只管看紧他，要花钱只管找账房支取。”

    桂师爷细密了小眼睛，掩住内心闪出的一丝兴奋光亮道：“罗县令放心，卑职绝不轻举妄动……”

    乐陵侯夫人邰美儿盼望姐姐邰可儿进京盼了两个多月，才盼来姐姐求妹妹速速救姐夫屠滚子出狱的书信。姐夫屠滚子很被邰美儿看不上眼，但姐姐信中有了哭求的话语，邰美儿便也对姐夫身陷人命官司上火牙疼扯肝揪心。

    阴炽从官署回到乐陵侯侯府不见邰美儿迎接，只好自己脱去外袍进到暖融融的起居间。阴炽还没坐下，便听到邰美儿的抽泣声。细眼看去，原来夫人满脸泪痕坐在那里抹眼泪。

    “夫人这是咋啦，那个下人敢惹您伤心。您现在告诉我，我立即让他卷起铺盖走人。”

    邰美儿不看丈夫，只是把身边书信往显眼处推了推。

    阴炽拿过写在一块白绢上的长信仔细看了一遍开玩笑道：“夫人真是好心肠，为了姐夫把心伤。”

    邰美儿虽然与丈夫恩恩爱爱和和睦睦，但与生俱来自卑感，让她特担心阴炽不上心去救土头土脑的姐夫。于是，听了丈夫的玩笑话，她哽哽咽咽道：“姐夫眼看小命不保，侯爷还有心开玩笑。姐姐在信中说她度日如年不知饥饱，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湖阳县大牢里换姐夫出来。”

    一见邰美儿哭的哽哽咽咽，阴炽忙近前给她拭泪安抚道：“夫人着急姐夫在大牢里，要换也得我去换姐夫出来。据姐姐信中说，湖阳县已经呈文南阳郡，明天我就去南阳郡了解一下案情好不好。”

    邰美儿一听阴炽同意明天就去南阳郡，立即破涕为笑道：“侯爷真好，我这就为您打点行装去。”

    南阳郡离洛阳也就七百里路程，阴炽乘青盖暖车起早睡晚，仅五天就到了南阳郡署衙。南阳郡太守舒成和阴炽熟识，再加上阴炽皇亲国戚的身份，舒太守破例让阴炽阅看了屠滚子一案所有文卷。看了湖阳县的呈文和南阳郡的复核文卷，阴炽一时难以启齿自己的诉求。舒成站在阴炽的角度道：“乐陵侯若想救得屠滚子主仆，必须请旨皇上，另派官员重审此案。”

    “可此案证据、证人、物证环环相扣，皇上怎会同意另派官员重审？”

    “乐陵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乐陵侯自知，天下人亦知啊。”

    阴炽想想除此之外，也真没有办法开脱屠滚子主仆，只好回京走走皇姐夫的后门。

    一向心细的光武帝，很为阴皇后隐藏了自己心中郁结的着急。在向阴炽谈到这件棘手的事时，阴炽乘机禀告屠滚子主仆的命案。光武帝记起南阳郡刚到一起人命大案的呈文，立即命人取过仔细阅看，果然正是南阳郡湖阳县关于请旨核准屠滚子、牛二旦的死刑。

    以光武帝本意，邰可儿夫妇与阴皇后关系非同一般，能网开一面当然网开一面。但证据确凿的铁案，皇帝也不好轻易赦免二人死罪。于是沉吟许久才问阴炽道：“国舅已经看过主仆的案卷，有什么想法，可直接说出来。”

    “仅就案卷看，屠滚子主仆讹诈他人致死人命一案，是件证据确凿的铁案。但据微臣知道，屠滚子虽然粗俗，但不至于粗俗到去湖阳县讹诈他人钱财。若陛下恩准，另选能吏复核此案，或许他主仆二人就罪不至死了。”

    【第六十六章】察铁案蒋超出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