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尼治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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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姬的垂怜 10

    她一直这样垂头丧气。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跳跃。

    她仍垂头丧气。

    拧开防盗门两层锁。

    她直接倒在了床上。

    我关上门,换上拖鞋,坐在床边。

    她看起来哭了,也许是介于哭和不哭之间。

    我不知道。

    我真的是感到太复杂了。

    这个任由身体瘫倒在床上的女孩,同时就是那个天天对着我大呼小叫的女孩,同时就是那个刚刚踢掉她看不起的那个给她交房租的前男友的女孩,也就是这个目无表情,眼泪从呆滞无神双目中流出的女孩。

    她也就是我的爱人。

    我到底和她算不算爱人,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不算,我为什么要跋涉千里来到沈阳。

    我在患得患失?

    “玩你电脑去。”她轻声下达命令。

    “如果我拒绝呢?”

    “关我屁事。”她同样轻声说。

    我把她两条腿抱到床上,然后我躺到她身边,我猛吸一口,奇怪,一直在一起的时候就闻不到香味了,只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人的油脂的味道。

    我舔她的嘴,她毫无反应。

    她双目没有在我身上聚焦,就好像我是空气一般。

    我恍惚了一下,躺在身下的毛毯变成了风。

    天台?我站在天台上。

    这个女人却斜坐在楼边。

    我大声喊她,我的耳朵告诉我我没有发出声音。我口水都喷出来了我却没有声音。

    天台上风声呼啸。

    几个红灯在楼顶一闪一闪,勾勒建筑边缘,就像是……飞机防撞灯。

    她回头带着笑问我:“杨杨。”

    我说:“到,到到到!”

    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我其实对于你,我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她说,“你知道我太对我做的不太……好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你。”

    “然后,我们这就样吧,杨杨。”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丢~啪!”她的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小人,朝下摔去。

    “今天我就交待在这,你回你的江苏。”

    “然后,江南小儿,还有我家里几个B人,他们就都没法控制我啦。”

    我摇头,她说这几句话我一直在摇头。

    “杨杨,你喜欢我吗?”她的目光从她手指比划的小人,移动到我身上。

    我点头。

    “我把我的全部都给你,我们试一试……”

    我问:“你想试什么?”我能说话了?离谱。

    “我们在一起能不能走下去。”她的两锁骨之间气管处,有红光亮起,她的手朝里面抠去。

    就像是催吐一样,她的手指插到肉里捅着,一边发出了怪声。

    她把一个像戒指一样的东西抠出来了。

    她说:“给你。”脸上带着笑,手向我递来,我能看到她美甲上的血污。

    我站在原地没有走动,我说:“宝贝,我陪你继续往前走,这些小事不算什么困难……”

    她抿嘴,叹一口气,又把这颗戒指塞回去了,血汩汩地向下流,从她的胸中间淌过,染红了她的真丝睡裙。

    她说:“油嘴滑舌!”

    她用手一撑,从上面跳了下来,她径直走向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想往旁边退的时候,我脚还没来得及退,她一把将我推倒。

    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

    我腰腹猛地用力,想避免摔倒。

    可是我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来——我用力朝前,结果我直接从床上坐起了。

    她坐在地板的毛毯上刷抖音,也不知道是微博,背靠在床头柜上。

    我睡着了?刚刚做梦?

    我实在是觉得精神状态混乱。

    听到动静,她瞟我一眼,一言不发,脸上既不悲也不喜。

    我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来了,站起来的时候,感到天旋地转,踉跄了一下。

    我走到她旁边,用手撑着旁边慢慢坐下。

    我靠在她旁边,她在看什么白桃星座运势,我觉得搞笑。

    听到她骂骂咧咧,我顿时兴致全无。

    她问我:“知道我脸上为什么这么烂吗?”

    我说:“当然不知道。”

    她说:“小时候住韩某丹家,我脸上……”

    我打断:“韩某丹又是?”

    她说:“就是生我的妈。”

    我说:“那你们家有够乱。”

    她书接上文:“在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脸上生了什么毛病,长了很多水泡,又是痘痘,又痛又痒。”

    “我天天在家里嚎,韩某丹忍不了了,她就带我去医院……”

    我诧异:“有了问题还能不去医院?”

    她不耐烦:“我怎么知道这B怎么想的,总之去了之后医生诊断了给开了药方,要收她几十块钱的药,她领着我就走。”

    “走着走着,走到一家美容馆,在那搞活动,说能免费体验,韩就领着我进去,让他们给我按摩脸……”

    我说:“按摩有屁用,就是有病干耗着呗,不作为?”

    她无可奈何:“我有什么办法,我有办法今天还会顶着这张烂脸?”

    我实在觉得她家里的人匪夷所思,我问:“那她为什么要生你?”

    她说:“生我的时候,那些B事还没有。生完我过了半个月,两个人吵起来了,说给我买的衣服不对。直接打起架来,两个啥杯,打完了直接各走各路,我爷爷奶奶把我带回他们家去养着。”

    我感概:“还是爷爷奶奶对你好啊……”

    “那肯定对我好啊,有点什么事我爷爷一巴掌送到我医院里嘴上缝三针!”

    她欣慰:“说来奇怪,嘴上缝针都没有留疤,我觉得我这疤痕体质,缝完了针嘴巴上应该长一个棕色的大馒头出来,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年纪特小吧。”

    “你不是问我消失一年干什么么,我在我爹在住两天,在韩家住两天,轮流住,后来住到十一月十二月,眼看那个研究生考试就要开始了,我啥也没学,还真被你当时说中了。”

    她笑起来:“后来逐渐把两家都惹得盯着老子死叫,我没办法再住下去,就问我奶要了存她那的两万块钱,进京做放疗了。”

    她脱掉睡裙,指着左乳,“医生说这个疤长在乳腺上,不能做放疗。”

    她又分别给我展示她耻骨,锁骨中间的放疗过的地方。

    像一个坑坑洼洼的橡胶皮。

    我打趣地说:“你到底是不是活人,你的皮下藏着电路板呢?”

    她也笑起来。

    我抱着她,我轻轻吹她耳朵:“真的是委屈你一个人了,”

    “一直以来。”我补上一句。

    我们就这样抱着,良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