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是何等卑微之人，所以我从不向神明乞求赐福，却从没想到，我竟是如此幸运之人，偏受命运的垂怜。”

    ——无名骑士

    一

    “今天又偷了多少个币子？小老鼠？”

    明晃晃的匕首在男孩面前挥舞着，在他对面的是三个黑衣服的青年，他们堵住男孩的所有退路，棕黑色的乱发让男孩想起了他经常去偷鸡蛋的鸡窝。

    为首的青年拿着匕首，抵住男孩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刺痛了他的皮肤。

    “三天了，整整他妈的三天了，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偷东西敢偷到我们头上来，真是他妈的活腻歪了。”

    男孩不敢说话，只要他一开口，匕首就会划开自己的喉咙。

    “我们想过很多种弄死你的办法，最终还是觉得亲手打死你更能解恨。”

    青年收起匕首，然后招呼两个同伴包过来。他们用尽浑身解数，用拳头砸，用脚踢，用木棒和砖头……

    直到最后，男孩躺在地上，低低地抽泣着。他的鼻子断了，头也破了，右眼皮肿的像发霉的土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血混合着泥巴和稻草，盖着他的脸。

    青年还是不解气，掏出匕首，抓着男孩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起来，

    “你知道吗，弄死你这种小杂碎就像捏死一只跳蚤一样简单。”

    男孩说不出话，血涌进喉咙里，呛得他直咳嗽。

    黑衣青年正想划开男孩的喉咙，突然看到同伴拔腿就跑，他回过头，几个卫兵正朝他们走来。于是他胡乱地朝男孩脸上划了一刀，然后丢下他，跟着同伴一块逃进深巷。

    男孩趴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野狗撕烂的流浪猫，满身的伤口再也带来不了任何痛觉，只有沉重的麻木感和血液流失的冰冷。

    意识随着流血逐渐消散，在最后几秒之间，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指尖，还有沁人心脾的发香……

    二

    男孩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一位白发老者正在检查自己脸上的伤口。

    光线穿过病房冰冷的空气，照在男孩身上，肌肉和内脏的酸痛感如潮水般袭来。

    “来，喝了这碗药。”老人扶着男孩坐起身，然后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汤，让男孩喝下。

    一个黑发女孩急匆匆地走进病房，来到男孩床边。

    “他的情况如何？”

    “已经稳定下来了，伤口恢复得还不错。”

    “太好了。”

    女孩坐到床边，她握住男孩的手，低声念诵着虔诚的祷文。

    “神啊，请你睁开慈悲的眼睛，赐予这可怜人一丝希望吧！”

    她的声音有如最温柔的琴声，带着男孩进入最深沉的梦乡。

    ……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坐在床边，她正在给手里一块深蓝色的丝巾绣上一根金色的羽毛。

    男孩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男孩又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她，那笑容充满着纯真。

    “不瞒你说，我是洛德莱格的公主，我叫艾丽卡。”

    男孩十分惊讶，甚至差点喊出声来。

    “那天我跟着凯莉修女要到教会里去，路上碰巧就遇到你了。还好科林学士跟着我们，不然最后你会怎么样，我实在不敢想象。”

    男孩的眼睛逐渐湿润了，那一刻，他觉得假如神明有人的模样，那祂一定是一头黑发。

    女孩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丝巾，而男孩以难以察觉的动作拂去眼角的泪水。

    “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觉得我终于知道我该做些什么，”她突然抬起头，对上男孩的眼睛，“我一直生活在王室的怀抱里，生活在公主的光芒之中，却从来没见过阴影里的悲惨，”

    “而现在，我决定倾尽我的一切，为你们，为这座城里仍在遭受苦难的弱者提供帮助。”她将手里的丝巾盖在男孩身上，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有着独一无二的光泽。

    ……

    “听科林学士说你已经差不多康复了，我真为你高兴。”

    男孩看着公主的笑容，心中洋溢着温暖。

    “但是这也预示着我们即将分别。”她的眼眸低垂，浅浅的忧伤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公主又一次拉起了男孩的手，

    “你知道‘逆刺’赫拉尔吗？”

    男孩兴奋地点点头。

    “虽然他没有留下任何亲生骨肉，但是他的名号永远存在人们心中。你走后，我希望你能像赫拉尔一样勇敢，你能答应我吗？”

    男孩点点头，眼里闪耀着坚定的泪花。

    “科林学士说你很特别，我也这么认为。我相信如果有下一次见面，你一定会是一名真正的英雄。”

    一名真正的英雄……

    三

    梦境飘渺虚幻，让人流连，让人沉醉。从美梦中醒来，却如一步踏空，落入无尽深渊，被彷徨、惊恐与悲伤包裹其中。

    这一觉仿佛睡到了世界尽头，当坎伯兰睁开左眼，沉重的头盔和令人窒息的臭气压着他的脖颈。

    他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却看见身旁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体在诡异地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嘴里流出。

    蓝色的魔力光点缓缓出现，它们轻盈地浮动着，最后逐渐形成一个人的模样。他蹲下身，一张友善的脸出现在坎伯兰面前。

    “你好，人类。”

    坎伯兰没有说话。

    “你现在感觉如何？”

    坎伯兰摇了摇头，他只感觉浑身像是有成千上万条蛆虫在蠕动，在啃噬自己的血肉。但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有沉重的麻木感和血液流失的冰冷。

    只是过了十几年，只是过了半辈子，对于坎伯兰来说却像过了数百年数千年那么久。熟悉的无力感，熟悉的涣散，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满身是血的男孩。

    “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把我唤醒？”坎伯兰的声音嘶哑粗糙，可以看见有蛆虫从他的喉咙里不断掉出。

    “因为你死得太憋屈了，不是吗？”

    坎伯兰笑了，无力地笑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醒来又有什么用呢？”

    “这正是我们谈话的缘由，”对方朝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召回你已经消散的灵魂，自然也能重塑你的肉体。”

    “我猜，这样做的代价非常昂贵，对吧？”坎伯兰低垂着眼皮，笑着说。

    “事实上，并不会。你的对手所犯下的罪行触怒了神明，神明决定对他降下最严厉的惩罚。而你则被选为神罚的执行者。”那人也微笑着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诚恳。

    “请问，你所说的是哪一位好心的神明？”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祗，一位自你诞生之日起就密切关注着你的神祗。”

    坎伯兰陷入了沉默，并非是他不愿开口，而是心脏被啃咬所带来的疼痛在搅动着他的大脑。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我们长话短说吧，咳咳咳……你给予我新生，代价到底是什么？”

    “一如我们之前所说，我们只希望你能砍下罪人的头，继续你传奇的人生。我们也衷心祝愿你能够勇夺桂冠，与艾丽卡公主白头偕老。”

    坎伯兰又笑了，由衷地笑了。

    “如果我拒绝呢？”

    那人没有说话，坎伯兰能看见他的眼里闪过无数种情绪。

    沉默良久，对方终于开口：“如果你拒绝，你将清醒地感受自己的死亡，清醒地感受被蛆虫吞噬的痛苦。”

    “就这样吗？”坎伯兰笑着看着他，止不住地咳嗽，黑血不断从嘴里冒出。

    “说来真是奇怪，”那人的声音里不再有感情，只剩冰冷，“你们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能够如此清晰地感受痛苦，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们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选择？甚至宁愿为此付出生命？”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坎伯兰的声音逐渐减弱，“当我还是辛克莱外城区里一只渺小的跳蚤时，我深知神明是如此强大，大到足够装下这世间所有的赞美与歌颂。到后来，我才知道，神明也是如此的渺小，小到容不下一个卑微的愿望。”

    “直到命运将我送到艾丽卡公主的手里，命运委派她赐予我新生，从那天开始，我便成了命运最忠实的信徒。我坚信，从万千行将就木之人中将我选出，命运一定在我身上托付了最重要的使命。”

    “在我半辈子的颠沛流离中，我有幸见识到了生命最灿烂的风光。而我此次来辛克莱，并非为了那顶冠军的宝冠，而是为了完成命运交付给我的最后一个使命，也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说完，坎伯兰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想要合上，坎伯兰却坚持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看来你的神力也不过如此啊……”

    周围又陷入一片长久的沉寂。

    一颗星星从天边坠落，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在那片浩瀚的星空之上，无数光点拖着绚丽的长尾，落进光滑如镜的湖面，激起一个又一个蓝色的水花。

    随着卡洛恩和坎伯兰意识的消散，幻境在逐渐崩塌，璀璨的蓝色粒子星云逐渐溃散，巨大的白色星球开始塌缩。

    “就如你们所愿吧，你们的固执为那些无知的蠢货赢得了短暂的和平，”黑夜中，一个冰冷的声音有如钟声般洪亮，“但愤怒的深渊终究会夺回它应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