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风吹过开满鲜花的河谷，捎来远方人们的喜悦与兴奋。

    再过两天就是五月节了。自从离开贝尔希之后，卡洛恩与罗宾马不停蹄，一路来到离辛克莱十来里远的寂静河谷。

    横穿洛德莱格的奥斯亚河从这里流过，只要沿着这条河走，明天就能一睹大陆最繁华城市的风貌。

    黑夜临近，卡洛恩在河滩边的空地上堆好枯树枝，生起火堆，然后熟练地给两匹牲畜刷毛喂食。他仍穿着刚买的锁子甲，他说就算是一件残次品，穿着总能让他安心一点。

    罗宾从河里逮上来几条鱼，架在火堆上烤。

    女神在上，今晚终于不用啃咸牛肉了。卡洛恩心想。

    料理完牲畜，他也坐到火堆边。罗宾的酒在几天前就喝完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把玩起他的飞刀。

    那是一柄造型小巧的飞刀，投掷起来相当轻便，同时也非常致命。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刚刚卡洛恩确实看见罗宾用这把飞刀精准命中水里快速游动的鱼。

    “你有这功夫，那天晚上为什么没见你用。说不定我们还能轻松点。”

    “第二课，一位聪明的战士会保留一份最后的杀招。当敌人以为你已经无路可退时，你要善于制造惊喜。”罗宾一脸正经，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位真正的老师。

    “嗯，这倒是。”卡洛恩点点头。

    鱼还没烤熟，还能再聊会天。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雇佣骑士跟佣兵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干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区别在于我们可以在大摇大摆地雇主的城堡里喝酒吃肉，是一名真正的骑士，而不是那种只知道杀人和拿钱，身份卑微的雇佣兵。就是工作地点不固定罢了。”

    “在我看来，区别不大。干的都是一样的勾当。老实讲，我不认为你是一名骑士。”

    “哦？换作脾气大一点的骑士，听到这句话已经给你一耳刮子了，说不定还会把你抓起来，用皮带抽你的屁股。”

    “真正的骑士只会对一个人献上誓言，而不应该像你们一样到处流浪，只要能拿到钱，就会对不同的人效忠。更重要的是，真正的骑士只为正义挥剑。”卡洛恩一脸认真地说。

    罗宾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道理是这样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这个世界并不希望他们当一个骑士？”

    “我不明白。”

    “就拿我的经历来说吧，当我终于有了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能力，我曾像你一样，满怀着坚定、希望、热忱和信仰，迫不及待地想要像一名真正的骑士一样，在这个满是暴徒和怪物的世界里保护弱者。”

    “命运很快就给我安排了这样一个机会。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在一条森林边上的小路，有一个肥硕秃顶的怪物带着一伙土匪拦下了一辆运货马车，并从车上拽下来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他的同伙将女人的丈夫吊死在路边的大树上，秃顶的怪物则将女人压在身下，还大喊着要让她见识一下真正的男人。”

    “我从马上跳下来，用大义凛然的腔调说你马上就能先见识一下真正的男人。那胖男人还没等我说完就抄起旁边的手斧向我扔过来，差点把我的脑袋劈成两半。”

    “不过在我眼里，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还没来得及使出第二下，我就把他的右手剁了下来。他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我求饶，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应该展现一下我怜悯的一面，就把他放走了。他的同伙也跟着他一溜烟跑了。”

    “我本以为那个女人会跪着亲吻我的双手，高喊着我是她的英雄，结果她还没等我开口，就拿起旁边的尖木棍捅进自己的肚子。”

    “后来呢？”

    “后来那秃顶的怪物把伤势养好后，就跑到女人的村子里，把一村子的人全杀了。”

    卡洛恩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用木棍将火堆边缘的树枝推向中心。

    “很显然，要想摆正善恶的天平，光有一颗正义的热心还不够，你还得有足够明朗的思维，能够在是是非非里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罗宾平静地说道。

    “来吧，鱼烤熟了。”他取下一只烤鱼，递给卡洛恩。山风将烤鱼的香味吹得很远，连花朵都朝他们这边探过头来。

    二

    “呼……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卡洛恩躺在篝火旁，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跟你相处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以前的故事。”

    罗宾将吃剩下的鱼骨扔进火堆，“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在成为雇佣骑士之前的故事？”

    “那时候我跟你一样，是连姓氏都没有的无名小辈。

    “那后来怎么成为骑士的？”

    “后来我在斯普兰德闯出了点名堂，他们的老精灵王亲自授封我为青衣骑士。”

    “啊？那不是只能封给精灵吗？”

    “那老家伙给我破了个例。”

    “后来呢？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人生总是一波三折。”

    卡洛恩看向罗宾，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份难得的迷离。突然，他抬起手，示意卡洛恩别出声。

    “有客人来了。快拿剑。”

    卡洛恩赶紧手忙脚乱地抽出长剑，他也能隐约听见某种东西穿过一旁的树丛，带着相当锐利的杀气快速靠近。他跟罗宾背靠背，一旁的马匹惊恐地嘶鸣着。

    黑云即将再次遮住月亮，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下一秒，一双凶狠的利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两人袭来，罗宾反应神速，抓着卡洛恩的衣领，两人弯腰躲过袭击。

    对方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它以夸张的力道一跃而起，遮住了穿云而过的月光，一双畸形的巨爪在夜空中缓缓绽放。

    罗宾用力推开卡洛恩，然后以不可思议的步伐躲过从天而降的爪击，在双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罗宾看清了这位不速之客。

    它有着人的体态，却有着大到夸张的四肢和厚如城墙的胸膛，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颗畸形的狼头。这是一头受诅咒的狼人。

    连续两次失手让狼人非常愤怒，它疯狂地抓绕自己的胸膛，罗宾能看到它发红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说明它刚变身不久，人类的心脏还没跟上快速生长的身躯，此时心脏正是它最薄弱的地方，必须快速击杀。

    狼人再次发动攻击，强壮的四肢让它在眨眼之间就冲到罗宾跟前；罗宾左手拿着匕首，右手拿着迅捷剑，侧身躲过连续挥下的利爪，并敏锐地抓住攻击间隙，将匕首扎进狼人的左臂，以此为支点，翻身骑到怪物的背上，右手刺剑在下一秒直接刺进了它的左背。

    出乎罗宾预料的是，这一击没能了结怪物，反倒是自己的武器被它膨胀的血肉紧紧咬住，甚至没能穿透肌肉。狼人抓住背上的罗宾，将他猛地甩到地上，左脚踩住，右爪马上就要落下。

    卡洛恩从后面冲过来，奋力跳上狼人的后背，左手抓住插在背上的刺剑，右手紧握“月光”，捅进狼人的脖子。散发着青色微光的长剑竟然直接穿透了它的脖子，它痛苦地向后一仰，黑色的血液带着强烈的腥味喷涌而出。

    卡洛恩左手放开刺剑，艰难地抓住长剑穿出怪物脖子的另一端，锁甲手套让他不会被割伤；同时他顶住狼人的后背，用尽力气将长剑向后拉，那怪物吃痛，仰着身子不断嚎叫着，同时想要把背上的人抓下来，可是无论利爪怎么拍打，上面的人不为所动。

    回过神来的罗宾迅速抓准机会，右手的戒指爆发出蓝色光芒，魔力笼罩住他的整只右臂，然后他直接用手掏进狼人的胸膛，硬生生将它的心脏拽了出来。失去心脏的巨大身躯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宛如断了线的木偶，无力地砸向地面。

    黑云在风的鼓动下飘向远方，薄纱般的月光重新笼罩河谷。罗宾扶起卡洛恩，两人喘着粗气，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

    “干得不错。”罗宾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卡洛恩却怪叫起来。

    “哇，好痛。”卡洛恩开始慢慢感觉到背上的疼痛。

    “来，过来，我给你看看。”罗宾扶着他靠着树坐下，帮他脱下身上的锁甲，露出后背。没想到矮人佩克的锁子甲救了他的命，狼爪拍在他身上，只留下红红的爪痕，甚至都没破皮。

    “你不是说佩克是个不入流的铁匠？”卡洛恩咬着牙说。

    “是这样没错，独自在人类城市里经营的矮人铁匠当然不入流，甚至连铁匠公会都不太愿意让他们加入。毕竟矮人打造的家伙物美价廉，其他铁匠如果不想丢了饭碗，肯定要耍一些手段。”

    罗宾从鞍袋里拿出一瓶药水，抹在卡洛恩背上，“不过说实话，你刚刚的表现相当惊艳，我甚至都怀疑你的身体里是不是住了两个人。”

    “聪明的战士总是会藏着杀招，更何况我的主子情况不太妙，我肯定要露一手。”卡洛恩吸着气说，他还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罗宾苦笑着摇摇头。

    三

    黎明的钟声在河谷间回荡，曙光在奥斯亚河的河面上跳动，一只知更鸟叫醒了熟睡中的卡洛恩。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卡洛恩觉得全身骨头快散架了。

    他走到河边，接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即使已经洗了好几次，他依旧能闻到身上的腥臭味。

    罗宾还在那具尸体旁边，卡洛恩走到他身边。

    “过来，我有相当重要的发现。”他的表情相当凝重。此时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强烈的恶臭。

    卡洛恩捂着鼻子靠过来，罗宾拿着一根木棍，从尸体上扒拉出一个胸针。银质的胸针上是一朵金色的玫瑰花，旁边还镶上了昂贵的宝石。

    “这不是弗莱尔克王国的徽章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你再看这里，”罗宾用木棍指了指尸体身上残留的衣服碎片，“上等的巴尔诺丝绸，此人非富即贵。”

    “碰巧最近还是五月节，听说洛德莱格的国王会邀请其他王国的贵宾来参加这场盛会。”

    “是的。按理说弗尔莱克不可能会送一个狼人来参加如此重要的活动，而且贵族的公子哥很少被人诅咒成这样。即便有人真的傻到去害这样的大人物，也是有办法解除诅咒的。”

    “会不会是在去往辛克莱路上被诅咒的？”

    “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最大。如果真是这样，他的车队应该就在这附近。昨晚我们遇见他时，他才刚变身。走，我们去找找。”

    罗宾将那枚胸针用一个布袋装起来，两人回到营地，收拾好行装，骑马进入树林里。

    狼人的体型太大，罗宾很快就找到他经过的痕迹。他们沿着痕迹一路来到河谷口的一处空地。这里临近水源，但是离大道很远，在一处茂密的树丛后面，相当隐秘。

    当卡洛恩来到这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营地周围，有的是身穿布衣的普通侍从，有的是刚脱下盔甲的自由骑手，甚至还有全身覆甲的辛克莱骑士。

    他们的死状相当凄惨，有的甚至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样。这些尸体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死在某种野兽的利爪之下。

    营地里的篝火还留有余温，上面原本架着一锅肉汤，现在却撒了一地，而那口铁锅被硬生生咬得变形，上面布满了深深的牙印。

    供贵族们休息的豪华马车被尽数摧毁。奇怪的是，它们似乎是从里面被破坏的。罗宾把马匹拴好，径直走向营地中心。那里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鲜血溅满了草地。

    卡洛恩跟了上来。罗宾在一具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你看，五道爪痕，四道排列较密，一道离得比较开，显然是由人手变成的爪子。还有，这人脸上的表情相当惊恐，显然是被吓坏了。呦，还拉了一裤子。”他皱了皱眉头，又走向那辆被破坏得稀碎的马车。

    马车上还残留着大量黑色的血液，强烈的腥味让卡洛恩相当难受。地上散落着各种瓶瓶罐罐，褐色和红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卡洛恩以为这是那些公子哥或者大小姐的化妆品。

    罗宾从旁边的尸体上撕下一片碎布，蘸了点地上的粉末，小心地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颠茄，槲寄生和血树泪，嗯，诅咒师的最爱。”

    他又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片，对卡洛恩说：“你看，这马车的轿厢是用铁木做的，外边还有一层厚钢板，这么厚的铁木能挡下大多数魔法攻击，想要从外边摧毁这样的马车难度相当大。”

    卡洛恩一头雾水，他依旧停留在残肢断臂带给他的震撼中。“走吧，这附近可能还有狼人。”罗宾对卡洛恩说。

    “狼人不是死了吗？”

    “一只狼人没办法造成这样的破坏，来的弗莱尔克贵族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我刚刚看了一下，没找到其他贵族的尸体，死的全是侍从和骑士。还有，我们要赶在别人发现我们之前离开这里。”

    罗宾催促胯下的灰马迈开步子，绕开营地，往大道奔去。离开河谷后，路上的人们络绎不绝。无数商人带着他们各自的货物，准备在五月节大赚一笔。也有很多来自大陆各地的马戏团，带着他们的奇珍异兽，还有数不清的盔甲匠、武器师傅和各式各样的贵族们的马车。

    大道两旁站满了金甲白衣的辛克莱骑士。一队骑士骑着穿戴金色马铠的战马，从卡洛恩身边经过，气势汹汹地朝着河谷方向奔去。卡洛恩赶上罗宾，凑近了说：“应该是那里的情况被发现了。”

    “是的。据我分析，那几头狼人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要等我们到了辛克莱，这件事情才能有所眉目。”

    一路向东，越过乌鸦丘，就能看见那座落于宝石湖畔的宏伟王城。卡洛恩从骡子上下来，登上乌鸦丘的一处高点，脚下景象尽收眼底。

    辛克莱是一座扇形城市，背靠宝石湖，三道城墙将城市分为三个区域，城墙之间则用三座大桥相通，辛克莱王宫位于第三道墙里，这里也是整座城市的最高地，由黄金铺成的圆形房顶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王宫后面是一片低地花园，而再往后便是宝石湖蔚蓝的湖面，上面停满了大型战船。

    最外面的城墙高约二十五米，上面刻着各种华丽的巨型浮雕，城墙所用的材料是昂贵的卡托利亚白金石，这种石料产自东边的矮人王国，兼顾了美观和防御能力，同时价格也相当夸张；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用黄金打造的巨型飞鹰雕像，同时卡洛恩也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弩炮和弩车。这还仅是第一道墙，后面两道墙的配置恐怕更加豪华。

    “根据骄傲的辛克莱人所说，历史上还没有人类的军队攻破这第一道墙。唯一一次失守是在那场对古龙的战争中。”罗宾走到他身边，“该上路了。”

    少年站在山上，风吹起他的衣摆，犹如雏鹰展开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