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是个男人。

    姜麟转过身子望向楼梯间的出口，姬如雪的飞雪也只是围住了半空中的女鬼，没有下死手。

    生魂回到人类体内，至少需要一到两个小时恢复的时间。

    这个时候，这栋楼里不该有人。

    而且远远的，姜麟就闻到了楼梯间飘来的那股夹杂着鲜活生命的腐臭味。

    “宁采臣？”

    “什么？”姬如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那是部电影。

    “这女鬼和这男人有一腿，哦不对，”姜麟摇摇头道，“他不是宁采臣，宁采臣可还只是到二垒，这货已经全垒打了。”

    “你是说，”姬如雪不敢置信地望了望女鬼和楼梯间爬出来的男人：“他们睡了？”

    “可是人和鬼怎么能睡呢？鬼虽然有形，但无体，人类的撞击它是感受不到的。”

    “小姬，你还是这么会形容。”见女鬼和男人脸上都约莫有些尴尬，姜麟深吸一口气道：“生魂和鬼处在同一平面，只要这货和鬼魅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得离魂症。”

    “生魂离体，到时候，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怪不得我能察觉到这个人类的视线，这个人类的生魂好像已经半永久地脱离肉体了。”姬如雪和男人四目相对，发现男人眼神无光，看着她的是他身体里的魂体。

    “估计是出去得太频繁，回来的时候，发现尺寸不合适了。”

    “咳咳。”见男人好像有生魂暴走的迹象，姜麟连忙打断了姬如雪惊世骇俗的发言，转而飘到了男人面前，道：“你们是爱人？”

    男人看上去浑身僵紫，像一具活尸一样，但从轮廓倒依稀分辨得出长得还算不错：“是，大师，还请您不要杀她。”

    “我可以给你钱，我有很多钱，只要你能救救她！”

    男人趴伏在地上，使劲磕了好几个头，哀求道：“只要您肯救她，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存款都给你。”

    “所有的......咳，”虽然听上去很诱人，但姜麟最后时刻还是守住了本心：“你不知道她是鬼？”

    “知道。”男人点点头，道：“从她三年前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鬼了。”

    姜麟也推断得出这一点，所以他更加困惑了：“那你还让我救她？”

    “大师，她病了，这三年来她一直温良贤惠，我在外面工作的时候，她就呆在家里做家务，她虽然是鬼，但清扫清扫垃圾还是很轻松的。”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依恋：“每天回到家，我都能见到她等在家门口，等我进门了，她就会跟我说今天又看了哪些连续剧，又清扫了哪些角落里的垃圾，又吓跑了几个快递员，我们就像所有普通情侣那样聊天，相爱，相守。”

    “但三个月前，她突然变得很暴躁，每天都吵着不让我离开，希望我一直呆在她的身边。”

    “我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司里的后辈来我家，那个后辈只是和我说了几句话，她就气得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然后......”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病了，她只是病了，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她！”

    姜麟回过头望向姬如雪，姬如雪点点头道：“他的房间确实躺着一个女人，但我以为只是生魂离体，没往死人的方向想。”

    “怪不得你身上还有另一股尸臭味，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姜麟指了指正在拼命挣扎的女鬼，道，“她没有病，她只是在进化，在形成新的人，呸，“鬼格”！”

    男人愣住了：“鬼...鬼格？”

    “嗯，我们的性格事实上每天都会发生变化，比如今天你发现自己的心跳太快了，你就会紧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然后就会开始提醒自己要每天锻炼，而在这之前你可能大大咧咧，每天过着懒散、随性的生活，在这之后，你就会谨小慎微，格外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姜麟俯瞰得有点累，便迈开双脚落回了地面，道：“人的性格和环境、认知分不开，鬼其实也是。”

    “尽管从你的陈述中，我可以听出你和她过得还算不错，但你是人，她是鬼，你们注定没办法过上正常的生活。”

    “为了和她亲昵，你需要让自己的生魂离体，为了不让她受伤，你只能把房间里的窗帘全拉上，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你也一定很久没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了，对吧？”

    男人木讷地点点头，这三年间和她的点点滴滴在心里流过。

    姜麟眉间闪过一丝悲哀，道：“可你越是这样，就越是在提醒她，她已经死了！”

    “也许她从来没有和你开过口，但她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接收这个讯息，“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

    “而当她的灵台无法继续承受这个结果，或许是时间太长了，或许是因为某件事让她再也没办法接受这一点，她的“人格”就会开始消失。”

    “她便会成为“鬼”，真正意义上的“鬼”！”

    “我......我不想听这些，大师，她还有救的对不对，对不对？”男人哭泣着连滚带爬地爬向了女鬼。

    姜麟没有阻止，只道：“杀人前，或许还有一线机会，但心已染血，她回不去了。”

    男人往前爬的身形一顿，呆呆地抬起头凝望着漫天飞雪之中的女鬼虚影，看着她面色痛苦，他心如刀割，半晌，他才喃喃道：“大师，如果救不了她，可不可以超度她？”

    姜麟摇摇头道：“施主，这世上没有超度一说，人死了会化作一缕气，这缕气没有记忆，只是一股能量，这股能量会回到天外天和另外无数的能量结合形成新的生命。”

    “所谓超度，并不会让她死得安宁，只是让她死而已！”

    “姜麟，你这话说的会不会太残忍了？”姬如雪看着男人消瘦的身形，有些不忍。

    姜麟看着男人和女鬼道：“我们又不是那群老秃驴！”

    “早接受这一点，对大家都好。”

    听到这，男人沉默地把头低下，又过去了许久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那能不能让我跟她道个别？”

    “大学毕业那年我们就没来得及好好道别，至少这一次我想亲眼看着她走。”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你了。”姜麟注意到女鬼从刚才开始就只盯着自己，无论男人哭得多伤心，她连头都没转过来。

    “是吗？”男人仿佛回忆起了六年前他们的决裂，霎时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了地上。

    姬如雪见状，灵光一闪道：“姜麟，大河不是给了你一把换魂锁吗？”

    “你能不能把你的灵魂和这个女鬼换一换？以你身上的元炁，应该能压制住她的堕化，说不定她会恢复清明！”

    “小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男...”

    “三万，我给你三万！”

    姜麟的眼神有过片刻的犹豫，但还是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成交！”

    /

    半个小时后，姜麟非常严肃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嘴巴，足足检查了两遍，他才放下心来：“小姬，你确定他们没搂搂抱抱？”

    “没有，就是安静地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好像是青梅竹马一路扶持走到大学的，后来因为男的想留在南明市，女的想回家才分开的。”

    “分开后三年，女的在出差时被自己的上司骚扰，逃进浴室时发生了意外，触电死了。”

    “被杀害的吗？怪不得会有这种程度的怨气。”大堂里的霉菌虽然随着女鬼的消失而消退了一部分，但依然肉眼可见地占据了整个天花板：“含冤而死，却还能坚持这么久，看来是真的很爱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