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清正想着，看见淘宝档口的老板娘终于现身，居然是老熟人。他赶紧走出监控室，叫上两个保安朝六楼走去。

    6楼F139档，老板娘盯着电脑屏幕，将手中一沓快递单递给一个小妹配货。

    “兰姐，好生意啊！”

    这位兰姐正是周永清龙岗制衣厂打工的老板娘郝春兰，还欠他一万多块钱工资。

    “呦！永清大兄弟，稀客稀客，阿玉，赶紧去买三瓶红牛来！”

    周永清随手拿起一个凳子坐下档口中央，不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郝春兰，单纯的他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两个保安像门神一样站在。郝春兰只是和周永清拉起家常，丝毫不提还钱的意思。

    周永清终于开口了。

    “前几天，市场上有个老赖欠了一家档口商家的一万多块钱，两三年都不还，被商家找来十几个人一顿拳打脚踢，那叫一个惨啊！那人见到路过的保安，急忙抱住保安的大腿求救，保安觉得他还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求救，于是和众人又将他暴揍了一顿！听说这人躺医院，医药费也花了一万多，老板娘，知道一万多是多厚吗？是这么厚？”

    周永清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厚度。被这么明显的暗示，郝春兰也不好装傻充嫩了，急忙堆着笑开口解释：“永清兄弟，我也不是故意欠你工资。当时我网上又被人骗了几千单，老公喝酒过量脑出血，成了植物人，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当时我工厂都租出去抵债了，我当时怀着身孕。后来，孩子生下来被确诊为脑瘫儿，这两年多就是照顾老公和儿子，积蓄都花的七七八八了。前不久才找亲戚朋友东拼西凑的钱来做生意，手头确实有点紧，等过几个月赚点钱，一定还你！”

    “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老板再困难，也得解决员工的工资问题吧！”

    周永清说完，朝两个保安挥挥手。两个保安拦在大门口，凶神恶煞地扫视着几个拿货的顾客。几个顾客识趣地跑开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没有顾客再敢靠近这间档口。

    “永清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周永清没有回答，只是唱了句歌：“你的背包，对我沉重的审判，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

    这天籁之音的反物质让郝春兰、档口小妹和保安同时捂住了耳朵。

    “好了，永清兄弟，我现在给你取钱去！”

    不一会，郝春兰取来钱递给周永清。“给，永清兄弟，你数数！”

    “不用，我相信兰姐，回去办公室过遍验钞机就行了！”周永清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回头问道：“兰姐，冯哥还陪在你身边吗？”

    “没有，当时他让我放弃丈夫，打掉孩子，然后和我结婚，我没同意，他一气之下就走了！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周永清充满疑惑地问：“这是一次重生的机会，为什么放弃？”

    “当初有过犹豫，不过后来决定，既然我当初选择了台下的这位看客，我应该从一而终，也许这就是一种责任吧！”郝春兰声音里带着一丝凄婉，一丝坚定。

    周永清微微有些动容，看着这个因为生活重担下明显苍老的女人，想象着曾经绝丽容颜的她启朱唇，发皓齿，如翠鸟弹水，如黄莺吟鸣的优雅歌声，传遍陆羽茶馆每个角落，台下的每位茶客沉醉其中……

    周永清叹了口气道：“兰姐，以后档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你，永清兄弟！”郝春兰感激地说道，眼里泛着莹莹的泪光。

    耀华服装市场二楼。周永清边逛市场边和熟人打招呼。

    “嘿，裤子姐，生意怎么样！”

    “生意还行，就是多了个服装市场，竞争大了，感觉到了压力，而且大部分库存难清。以前将裤子往模特身上一穿，贴个十块八块，一下子就抢光了，现在都无人问津啦！”

    “像姐您这样腰缠万贯的大佬，这点压力算什么？”

    说着，周永清拍了几下裤子姐圆滚滚的肚子，顺便学着网上萌宠击鼓大赛卡点，裤子姐挺了一下肚子，嫌弃地将他的手弹开。

    “去去去，被你母老虎老婆看见，还以为我吃你豆腐呢！”

    “模特架上穿着没效果，让档口的两个小妹穿上，边跳边唱《健康歌》，来来来，和爷爷一起做运动，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一身西装的周永清做出示范。丑陋的歌声，拙劣的舞姿惹得两个小妹大笑不止。

    裤子姐没好气地道：“滚滚滚！小妹都是穿畅销款的，谁穿处理货？”

    “姐，你可以穿啊！穿上之后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yue!”周永清作呕吐状。

    “滚！”

    ……

    周永清转到排骨妹档口，她蹲着角落抽出包装袋一件件T恤改码。

    “嘿！丝光棉小公举，生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明年搬沙河去了！”

    “别呀！我们多年的感情，不能说走就走，这让我情何以堪？”

    “我呸！让我老公误会，小心他削你！”

    “那个赌鬼啊！你让他来，我把头凑到他手边，看他敢不敢动？感不感动？”

    “知道你们明华的保安能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准明华盗版，这边的人过去说理，还被保安轰走！”

    “杜子丘，我呸！那就是个狗腿子，要不是当年他和那个赵鹏举一起搞垮了冯兴平的制衣厂。现在这市场的老板应该是冯兴平。如果是他管理服装市场，说不定现在东门能和沙河媲美！”

    “谁说不是呢！”

    周永清嘴上附和，心里叹道：我的小老妹啊！你这样太夸大冯兴平的能力了吧！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番话，梁静茹吗？如果我告诉你，冯德兴亲手害死自己老婆孩子，你还愿不愿意做他的小迷妹？

    周永清回到档口，老婆在给客户打电话，两个小妹在配货。

    他又看见柜台上的午餐，心下大喜，准备过去享用。突然，眼见两阵风刮过，桌子上的食物不翼而飞。档口角落里，斜眼小妹一手端着排骨面往嘴里猛灌一大口汤，一手拿着大肉包放嘴边小口啃食，像只土拨鼠。短发小妹一手拿着鸡排往嘴里撕了一大块，一手将汉中凉皮凑到嘴边，将上面的配菜用舌头卷进嘴里，咀嚼的模样像只骆驼。

    周永清扑了个空，不满道：“我说，你俩饿死鬼投胎啊！我老婆那份呢？”

    “老板娘说不饿，过会收档后再吃！”

    周永清见冯正仪打完电话，急忙问道：“老婆，是不是有很多商家开始往在广州沙河和十三行搬迁！”

    “是啊，我宝华那边的几个朋友已经搬去十三行了。东门这边生意明显没前两年好做了，板田，横岗，沙井那边城中村制衣厂查消防越来越严格，电线经常被剪。”

    “这是逼着制衣厂离开城中村，向工业区转移的信号。”

    “是的，城中村厂房每月租金才一千多，工业区至少三千起步，她们觉得不合算，还不如搬到十三行，那边市场更大，投资回报更大！”

    “以前沙河南城卖女装，北城卖男装，新潮都卖童装，万佳卖牛仔。这样各司其职挺好的，结果去年修建了金马服装城，今年听说新金马服装城马上开始动工。两个市场可都是做女装的。而且我的一个朋友打算在沙河对面当做仓库的地方建网络市场，也是以女装为主。我感觉瓜分女装市场的人越来越多。”

    “那肯定啊！女人穿款式，男人穿牌子。全国八成服装消费都是女装。大家肯定想分大蛋糕啊！以后女装市场还会增加。而且天门人爱嘚瑟，尤其像你们村周勇那样的人，赚点钱就开着小车回老家到处转悠，恨不得十里八村的都知道。老乡们一看，原来服装这么挣钱，这傻小子都能挣到钱，那我们也能。于是大量湖北人涌入服装市场，好几个村都是举村搬迁到深圳和广州。有需求就会有市场，那些大老板赶紧圈地修新市场，就等着这些新型房奴上钩。”

    “有道理，要不我们明年搬去沙河，去分大蛋糕吧！”

    “过两年再说，这边市场虽然在慢慢萎缩，但还是有钱赚。而且有你舅的关系，其他人不敢盗版，我们竞争压力小。你看看沙河、十三行，那边档口如果出个爆版，马上几十间甚至几百间档口的盗版也出来了。大家比出款速度，比生产规模，然后是无休无止的价格战，到最后谁都赚不到钱。”

    “吾妻所言甚是！不过，像我这般鹤立鸡群的人，会在乎这点商场小争斗？百尺竿头从今越，鹏程万里展宏图。栉风沐雨砺肝胆，扶摇直上脱颖出。沙河将来回成为我的崛起之地，像我这样的盖世英雄，迟早要龙归大海，虎归山林。”

    冯正仪见自己丈夫又开始信口开河，翻了翻白眼，庆幸自己没吃午饭。角落的两个小妹本着“浪费可耻，谁闻谁恶”的想法，塑料盒接在嘴边，将吐出的东西又倒回嘴里。

    周永清撩了一下头发道：“去沙河的事先缓一缓，要不我们搞个淘宝店，试着发展一下网络市场？”

    冯正仪没好气道：“海燕啊！你可长点心吧！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折腾！不懂不碰，不熟不做。让你给我装扮一下QQ空间你都不会，更别说淘宝装修店铺，拍图片，传图片等一系列复杂操作了！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你一个高中生还想上天啊！”

    “不会可以学啊！鹏飞去年和朋友合伙网上卖手机电脑，赚了一千多万！我准备去西天取经！当然，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让盛静一起去。他是大学生，学东西快。到时厂里请两个客服就行了。”

    “人家一个打版师，经常被你当裁工使唤，哪抽的出时间？”

    “这点我也考虑过，做淘宝为了控制好库存，经常几十个款，每款几十件补单，裁剪和安排做货都相当的麻烦。国伟这孩子虽然打小就聪明，估计也会有些吃不消。所以，我准备再招一个裁工和牵布工，将国伟和盛静从裁床工作中解脱出来，让他们一个专心管厂抓产量和质量，一个专心打版和经营淘宝。老婆你呢！就辛苦你一下，除了找档口的版以外，顺便找一下适合网上卖的款！我继续服装面料和辅料的采购，继续保安保安，保一方市场平安。我是一个有着强烈家国情怀的人，先有国后有家，先有市场后有档口——”

    “好啦！你想折腾就折腾吧！”

    “得嘞！”周永清弹了一下冯正仪的耳朵。

    “讨厌！”

    两人相互嬉戏拍打起来。两个小妹又被强行撒了一把狗娘，本就吃的饱胀的两人差点又吐了出来。

    突然，市场上的警报声响起，周永清赶紧拉着冯正仪向安全通道跑，还不忘回头喊着让斜眼妹拉下卷闸门……

    深圳东门老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耀华楼5楼的几扇窗户冒着滚滚浓烟。

    一个胖子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周永清胳膊被撞了一下。

    “瞎了你的猪眼！别人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我TM被肥猪撞了一下腰！”周永清大骂一句，看清胖子是洪技安，觉得自己口才发挥的不错。

    洪技安转头看见周永清，赶紧过来拽他的胳膊。“你在这儿正好，赶紧和我一起上去！”

    “你神经病啊！我现在又不是耀华的保安，而且4、5楼是你的场子，自己的屎盆子自己解决！”

    “谁说的，三个市场同气连枝，肝胆相照，你休想置身事外！”

    周永清手臂被洪技安死死抓住，一时间挣脱不开。

    “快放开我老公！”冯正仪一口咬在洪技安的手臂上。

    “臭三八，你属狗的吗？”

    洪技安吃痛松开了周永清，一脚朝冯正仪腹部踢去，结果被灵巧地闪开了。正当他想以一敌二时，腰间的对讲机传来杜子丘的声音。

    “洪技安，5楼着火了，你这个保安科长擅离职守，干什么吃的？”

    “杜总，我是到隔壁市场找周永清搬救兵了！”

    周永清赶紧插嘴：“杜总，我作证，他每天都是快下班是才来档口，办公室待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人！”

    “胡说八道，你凭空污人清白！”洪技安气不打一处来，要和周永清火拼。

    “好啦！火已经被扑灭了！你们俩都上了商议一下解决问题！”

    “杜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永清推托道。

    “有个客户要见你，你上来一下！”

    “那好吧！”周永清转身对冯正仪说：“没事了，货已经灭了，你去吃个午餐再回档口。我和他们上去商议事情！”

    冯正仪有些不高兴道：“要不你把明华的保安工作也辞了，别管这些破事了，专心做生意！”

    “好啦！我做事有分寸的！”周永清摸了摸冯正仪的头，和洪技安一起走进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