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有没有被这么折磨过。

    你确实是活着的，也必须是活着的，但好像除了整具空壳，体内就再无其他。你长久以来压抑，平静，试探着填补空缺，到最后空缺却越生越大，缺口边碎得心间麻痒，催促着你将理智抛之脑后……

    渊雪茗望着窗外后院还没来得及翻新的墙面出神，副殿以前一直空置，未曾打理，是柳朝权为了叶浔的直系血亲坚持要建的，但一直不见其娶妻。

    他叹了声气低下头，却发觉随意置于大腿上的手正在颤抖，惊得他急忙将另一只手按了上去。

    “雪茗。”

    听到叶浔叫他，渊雪茗迅速转过头，映入眼帘的画面可给他吓一跳。

    这两人也太白了吧？叶浔自己爱穿白衣不说，霖汐那副苍白憔悴的样子居然也穿的是白色外衣，就算内衬是粉色，乍看还是瘆人。

    “老叶，你这审美可不适合你徒弟啊，这小模样，可别再给她买白色的衣服了。”

    “又与芦柑吵架了？”

    叶浔再熟悉不过他脸上强装镇定的模样，虽说后者确实不擅长与人相处，但只有芦柑能让他如此焦虑不安。

    渊雪茗移开紧握的双手，佯装抚平衣袖的褶皱：“没有，是我最近顾虑得多了些。”

    这情形，叶浔也无力拆穿他，留下霖汐后未说一句话，便独自离开。

    他走得不远，只是进了侧屋，自从昨日命人将卷宗全抬到副殿后就几乎待在此了。

    “难得见老叶这么温柔。”

    温柔……吗？霖汐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今天看起来是挺柔和的，起码陪她赏花的时候确实有些暖心。但想起深夜时被掐住脸颊猛灌了那杯难喝得要命的茶，她就一阵恶寒：“也许，是温柔吧。”

    见她脸色不太对，渊雪茗脑海里冒出昨天被扔出去的画面，突然了然：“嗯，也许。”

    两人都识趣的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穿过厅堂，霖汐自然而然地走到一旁的空椅上坐下。桌上没有堆放书籍，也不见渊雪茗带了什么过来，她望向窗外，也只能看见一片杂草，以及一面普通的墙。

    “我需要学什么？”

    渊雪茗以手撑头，同时也看着窗外：“嗯……自然是些管理宗门，处理卷宗的方法，毕竟是宗主的徒弟。”

    霖汐朝他撇了一眼：“辛赦，你一直在看什么？”

    “啊。”渊雪茗被这个名字叫回了神，说起来还没有给霖汐说过自己原本的名字，他挠挠头：“我真名叫渊雪茗，很抱歉，你应该早就猜到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嗯，毕竟你不会撒谎。”

    她坦然自若，神情毫无变化，渊雪茗也看不出来她平静的外表下是否藏着其他情绪。

    “我给老叶提议让你再休息一阵，所以我们今天只需要去你想参观的地方就好。”

    他安静地等待着回复，身边却一直静悄悄的，渊雪茗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侧头一看，霖汐半眯着眼，视线像是跟随着某样物品，不动声色地随着它迅速移动。

    看得真仔细啊。渊雪茗也好奇地将目光投在草地上，较高的那边草丛中有一处像被什么压歪了，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东西在那。

    但是有什么东西能进到副殿？不会是遗漏了哪只被霖汐吸引来的蛊虫吧？刚刚在这坐了许久，居然都没发现？

    渊雪茗忍不住瞎猜，不自觉地就紧张起来，聚精会神地注视起那片异常的草丛。

    气氛正紧张，草丛像是在回应着他们的期待，愈动愈猛了起来。突然，灰绿色的草尖上冒出一对雪白的耳朵，顺着这对耳朵向下，他们猛地与一双红色的眼睛对视上。

    “……兔子？！”渊雪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副殿什么时候溜进来一只兔子？而且这兔子看起来已经把这片杂草当成了自己的家，不单没有逃跑，还在他们的注视下悠哉地舔舐耳朵，顺势侧躺下去晒起了太阳。

    “你养的？”霖汐侧目。

    “当然不是，我从没有养动物的习惯。”

    渊雪茗边说边起身，匆匆向门外面走，霖汐在身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不大一会儿，两人出现在了这只胆大妄为的兔子身旁。果然就算人已经离它这么近了，它还是没有要逃跑的意思，甚至翻了个身，让自己能够均匀地享受阳光的抚摸。

    同一时的屋内，一摞卷宗堆砌在叶浔的手臂旁，这边是已经处理好的，比起另一边未处理的还是少了两三倍的量。他已经将应有的休息养病的时间缩短到了极限，最近需要解决的事几乎压得身为宗主的他喘不过气。

    手上的卷宗翻至下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坤轩门”三个字，叶浔顿时眉头紧皱，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企图驱散烦躁感。

    树影婆娑，纷繁的落影映在锁链般排列紧密的文字上，门外蹲在树荫旁的二人吸引了叶浔的注意。

    “不是要去参观宗门吗，这是在做什么？”

    叶浔没有过去的打算，稳坐在原地饶有兴趣看着明明体型相差巨大，却都像个小孩子似的两人。他目光落在霖汐的白衣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内衬的缘故，好像比之前的颜色深了些。

    这时渊雪茗的手伸向地面，他粗暴地捏住那双脆弱的大耳朵将兔子提了起来，惹得刚才乖巧的小兔子猛地在他手中奋力挣扎，两只大腿胡乱地扑腾，看着很是可怜。

    溜进来的小兔子自然是早被叶浔发现了，他想着不让孩子住的地方太沉闷，所以也就默许它四处活动。

    他继续观察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对之后会发生什么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果然，霖汐忍不了渊雪茗这般粗暴地方式，她接过兔子，轻柔的将其抱在怀里，用另一只小手托住了它的后腿和圆滚滚的屁股，才让兔子重新安分下来。

    可能叶浔自己也没发现，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间已舒展了许多。小孩果然还是喜欢这些小动物，也许以后可以让她多养一些。他想。

    看来是没有再观察的必要，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卷宗上。只是刚提笔，夜里那腥甜的气味瞬间扑鼻而来，叶浔不得不再将视线转移回去。

    再看去，可不是那么美好的景象。

    白衣上的颜色在一点点地加深，准确地说，是在慢慢变红。同样，霖汐怀里那只白色的兔子身上也被这红色侵蚀，那双本该灵动的红眼此刻已经坠入灰暗，直至整个身体在她怀中瘫软下来。

    “这是怎么……”霖汐眼前的白尽数被红所覆盖，想来记忆中父母的身影也是如此在她面前逐步被血掩埋的吧。

    “霖汐，冷静下来。”

    双眼被蒙上，舒适冰凉的温度覆上了她的脸庞，黑暗将她与恐惧断隔开。是叶浔过来了吗？

    “师尊。”

    她嘴唇发颤，轻唤身后让自己紧靠着的人，刚刚还抓在手里的尸体也不知被拿去了哪。

    “嗯。”叶浔回应她，接着抬头问渊雪茗：“这是怎么回事？”

    渊雪茗依旧抓起了那双大耳朵，不过这次的兔子可不会再挣扎了。他仔细研究着尸体上的血液，开口道：“虽然只是很微量的毒素，对这种小动物来说是还是非常致命。”

    叶浔沉着脸：“我不是问这个。”

    “哦对，”渊雪茗反应过来，“她虽然压制了蛊王，但是如今身体状况不佳，承受不住过量的蛊血，是有可能这么溢出来，对她的身体无害。”

    “怎么不早说？”

    “我最近不是尽被你使唤和乱扔了吗。”况且他也没想到叶浔会在意这些。

    渊雪茗话不过脑，见面前的人脸色越来越黑，背脊一凉，忙蹲下身对霖汐补充道：“没事的霖汐，你看兔子虽然没了命，但尸体可以让我研究你身上的毒素啊，这可帮了我大忙。”

    叶浔扶额的手一颤：“你就是这么哄她的？”

    气温骤降，阳光识趣地躲进云里。

    完了，肯定又要被丢出去了，这次该用什么姿势落地？渊雪茗心里嘟囔着，踉跄地后退两步，已经做好了预备动作，就等面前的人发功了。

    “师尊。”霖汐再叫他时听着是冷静许多。

    叶浔感觉一只小手攀上自己的小臂，他顺着这股力移开了还覆在她眼上的手。他低头看她，这双媚眼果真是淡漠如初。

    “师尊，我没事，只是突然被惊着了，”她斜眼去看渊雪茗，“下次再有尸体，你可要记得收下。”

    不等还在做预备姿势的渊雪茗有反应，叶浔忍不住“噗呲”一声轻笑出来。他再次将手抚上了霖汐的脸庞，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平滑白细的肌肤。她回眼与他对视，目光没有半点躲闪，只见他似乎很满意，眼里都堆满了笑意：“看来，我需要换一种教育方式了。”

    咚！熟悉的巨响回荡在副殿外的砖地上，却未影响正匆匆路过的弟子们的步伐。

    渊雪茗几乎是摔出了经验，屁股不似第一次那么疼了，这点他还挺骄傲的。他快速直起身，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昂首挺胸地朝自己院子回去，刚才的窘状就当没有发生。

    人刚走不久，副殿就有弟子陆续地进进出出。不一会，他们带着染血的床单被褥和两套衣物也往四长老院方向去了，其中有人还提了一只兔子尸体。

    叶浔心情愉悦，批阅卷宗的手轻快起来，阳光都娇艳许多。

    侧屋传来阵阵茶香，还真是与自己泡的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这香味似在驱散他的疲惫。听见脚步声渐渐向着这边过来，他缓缓开口道：“宗门结构几乎大同小异，只是凌煙门做为大宗，规模自然比一般宗门大些，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一杯温热的茶送至叶浔眼前，芳香四溢，他拿起茶杯毫不犹豫地喝下，细细品来，不出所料很是合他胃口。温茶顺着喉咙向下，流过的地方都变得暖和舒适，身子彻底松缓下来。

    霖汐坐到他身旁，摇摇头：“副殿还有地方我不熟，这副身体也不好劳烦师尊带我四处走动，今日在这便好。”

    有灵力在屋外流动，几名弟子正处于刚才他们发现兔子的位置修葺外墙，可见他们是尽量没有发出响动，恐扰了宗主的清净。

    墙根有个不大的洞，那只兔子应该就是从洞口钻进来的，在主人的默许下舒适地住了下来。只是害得这面墙顺着缺口处加剧了破损，如今只能推了重砌。

    “雪茗哥哥为什么会成为四长老呢？”

    叶浔不知是惊于这个称呼还是她口中的问题，笑道：“依你看，他也不适合这位置吗？”

    “芦柑姐姐应是比他适合？”霖汐并不肯定这一说法，毕竟她只与一方算得上相识，而与渊雪茗这么久相处下来，他还真不像个长老的样子。

    石砚里的墨水不多，她拿起墨条，开始细细研墨起来。

    “柳朝权他们比自己想得还要排外。”

    叶浔正温柔地解答她的疑问，听到研墨声，他放下笔，抬手挽起霖汐的袖子，防止她研墨时不小心沾上：“芦柑只愿辅佐渊雪茗，有意不占了他的风头。至于渊雪茗，虽实力上确实弱了些，但恰恰让柳朝权他们专心对付于他，不去干扰真正有用的芦柑。”

    “看来雪茗哥哥也是明白其中道理，才会时常表露不安吧。”

    叶浔轻轻按下霖汐的手，示意墨水已经足够，对自己这个小徒弟越发心悦：“嗯，放心，芦柑不会背信于他。”

    最后几个字明显是有意加了重音的，像是对事实的肯定，又似乎有另一层含义。所隐藏的含义霖汐现在还琢磨不出来，未知太多，目前只有走好每一步，让自己活下来，直至找寻到顾霖季。

    鹤阕门内，弟子们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不免慌乱无措，有几名胆子大的趴在窗边观察着什么。

    “咳。”不知是哪个忍不住咳出声，众人的视线立马对准了他，离得近的不动声色往外挪，尽量不让自己受到牵连。

    都说鹤阕门三长老是最温润儒雅，不易动怒，却不知为何几年前性情大变，狂躁狠厉，完全没了以往的模样，手下的弟子更是苦不堪言，做事小心翼翼地，生怕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废物四长老那，起码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离屋子最远的一名弟子刚抱怨出来，身旁的人急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可别带上我！”

    这里有小半都是从四长老院来的，顾浒手中没大实权，顾霖季不见了，留下来的女儿又是个废物，这些弟子嫌四长老没前途，早跑了去，却没想到最让他们熟知的三长老又变成这副模样。

    “宗门流水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如何做事的！！”

    屋内传来如雷贯耳的辱骂声，吓得扒窗户的几人连滚带爬回去人群中。

    “三长老，宗门经济流转记录都在四长老那，您已经许久没有去了。”

    “四长老？”三长老缕了一把见长的胡须，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四长老是谁。沉默良久，他挥手召来身旁服侍他的弟子，弟子刚凑上去，被他一脚踹在其胸口上：“那还不带我快去！”

    人被他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还忙慌地爬去门边打开房门。见人出来，屋外的弟子也忙让出一条路来，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

    刚才人头攒动的大院瞬间没了生气，三长老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往顾家而去，也不明白什么时候有了这癖好，不管到哪必须让人簇拥着他，像是怕什么妖物靠近自己似的。他们刚到顾家的范围，就被一道屏障拦住去路。

    屏障内雾气蒙蒙，除了隐约显出几棵树的轮廓就什么也看不清。

    三长老抬眉递了一个眼神，旁人立马懂了，迅速召集了几名弟子抬手按住屏障。汹涌的灵力顺着他们的手臂灌入其中，摧击着整个屏障猛烈颤动，大有将要破碎的架势。

    这时，顾浒模样的人从雾气中走出，似乎有些恼怒，快步走到众人跟前：“三长老，这是做什么？”

    “顾浒”的气势似乎是惊着那几位弟子，他们眼神飘忽，一边观察三长老的神情，一边迟疑地移开手，夹在中间举手无措，不知该进还是退。

    三长老看得这张脸，恍然大悟：“我说是谁呢，我还想问你弄这屏障做甚，废物还怕人觊觎不成？”

    夹在中间的弟子闻言刚想笑，但被“顾浒”横眼瞪了回去，说来这位弟子还有些眼熟。

    “小女染了重病，不方便见人，应当也没有人想被传染吧？”

    此话一出，周边围着的人立马退至三长老身后，厌弃的表情可谓是毫不遮掩，刚刚破坏屏障的那几位弟子还夸张地搓起手，生怕沾染了自己。

    “如此，怕是整个四长老院都染病了？”三长老挑挑眉，“只是你擅自封闭长老院不合规矩，宗主怪罪下来我不好劝阻。”

    屏障对面的人冷哼出声，只觉得好笑：“我们宗主当真还有用？”

    他故意加重了“宗主”二字，审视的目光直直地刺入三长老心底，仿佛将要把一切看穿，从“顾浒”的眼神中所透出的怒气甚至让其全身震颤，令他肉眼可见地越发心虚起来。

    三长老额头渗出冷汗，努力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分明这个四长老已经名存实亡，怎会知道真相？也没听说他比自己灵力更高啊？要真如现在看到这样，当初选的就是他了……

    “顾浒”冷眼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心中烦躁，再待不下去，不耐烦地甩手转身重新隐于雾气中，留下一大帮子人面面相觑。

    “还，还在这杵着搞什么！走！快滚！”

    等“顾浒”的人影彻底不见，三长老才缓过神来，他恼羞成怒地哄赶身后的弟子，自己又两步并作一步地挤到人群中间，直到藏得外界见不得他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