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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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水

    与外面的热闹截然不同,一个黑洞洞的,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只有一盏台灯和一台电脑亮着微微的光芒。

    云水很喜欢这种黑暗的环境,所以她的工作时间和正常人也是完全相反的。在科大学习和研究的两年里,除非是重要的学术会议,她基本都保持昼伏夜出的生活。

    就在前几天,各国的前沿论文突然集体放开。云水并没有细想其间的原因,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她得知此事的第一个念头只有研究。

    仔细研究别人的成果,仔细学习别人的成果,把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弄明白,把自己想不通的地方相通。

    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世界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写的什么玩意儿,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就这?”云水肆意发表着自己在贴吧上学习到的语言,用优美的国粹问候着论文作者的十八代祖宗。

    成果开放给她带来的喜悦很快被这些成果本身的低下所抵消了。云水加班加点看了三天的论文,其中一大半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水货,譬如把别人的成果翻来覆去的重复,或者把早已证明的A影响B,B影响C的成果结合一下,研究A影响C这样的无用功。

    也有一些看得出来是用了实心的,但研究的方向一眼错,甚至是在前鲁塞联盟时代就已经确认行不通的路子。

    把这些论文都剔除出去,剩下的成果可以说是大浪淘沙,能入云水眼的少之又少。

    这个23岁的少女之所以敢对人类科学界里的诸多成果指手画脚,甚至指着部分成果的鼻子大骂,是因为她现在就是人类科学界中最闪耀的那颗星星。

    在21岁的时候,她就主持完成了夏国第一个长期可控核聚变的实验,制造了一个已经运行了近一年的微型核聚变引擎。全世界都惊讶于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竟然能够完成如此复杂的研究。

    正如时代周刊将她选为2034年年度人物时的评语:这个来自夏国的小女孩,用一己之力,让人类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云水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太差了,都太差了,这些良莠不齐的论文背后的罪魁祸首,就是人类画了数百年建立起的科学屏障,直到几天前,一个21世纪中期的合州国科学家,对20世纪70年代鲁塞联盟的核科学研究几乎一无所知。

    人们把最精密最安全的保密系统,都用在了对同胞的猜疑上。

    一声门铃打断了云水的思绪,她惊讶地抬起头,随后看了看表。

    11点52分。

    她这才想起自己和乐夏约好了一起过年,匆匆打开了门。

    乐夏站在门口,冻得半死不活,看到云水开了门,也顾不上什么嘘寒问暖、礼仪道德了,大步跨进房门,让暖气抚慰他早就冻僵了的四肢。

    “你怎么穿这么少啊?”虽然乐夏外面披着一层羽绒服,但云水还是一眼看出他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空荡荡的T恤。

    “这是工作服,刚刚下班我就到这来了,”乐夏跺着脚,打开鞋柜,“有拖鞋吗?我进去坐坐。”

    “啊,没有……”

    云水才反应过来,这个房子自己都很少来,只有学校和实验室关闭,不得已才会回来住几天,除了自己用的一点少得可怜的生活用品,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煤气都早就不通了。

    “抱歉,我们去……现在还有饭店开门吗?”

    “有啊,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选一个吧。如果你手上钱多,同庆楼也行,一直开到明早六点。”

    “没钱。”云水一句话就把乐夏顶了回去。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科学家,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还要交房租水电视频会员,日子不算贫穷,但也没有多富裕。

    至于国务院和科学院提供的津贴和经费,一大半都扔进了核聚变的大反应堆里,剩下的部分,大多都送给了抽卡游戏公司。云水没有什么爱好,抽卡游戏和桌游是她少有的放松方式。

    “没事,我有,”乐夏似乎早有准备,亮了亮手机上的余额,“已经订好位子了,我请你。”

    云水狐疑地看着乐夏,她觉得今晚的乐夏有点不正常。在他们认识的这段时间里,两人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是吃个疯狂星期四都要分开算账的究极守财奴,今天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地请自己吃饭?

    要么是鸿门宴,要么,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确实就吃个饭?”

    “我确定就吃个饭。”

    云水依然在犹豫,但很快,生理上的饥饿就战胜了脑子里的怀疑,大过年的,吃个年夜饭再说吧。

    “那行,我换个衣服,”云水看着自己一身的皮卡丘睡衣,觉得这一身确实也穿不出去,“等我一下。”

    乐夏耸了耸肩,光着脚走到沙发旁坐下,顺手打开了B站的拜年祭。

    “这特么一年比一年烂了,二次元春晚名不虚传。”

    确定今年的拜年祭又是可以和春晚媲美的烂活之后,乐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直播间,看向了落地窗外。

    天空中偶尔还会闪过几个炸裂的烟花,透过放射灯和大楼的灯光,泛红的天空中飘荡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在这座天空下面,时无数个正在家中庆祝春节的人们,齐聚在摆满美食的餐桌前,或是放着春晚的电视前。这一年里,一家人分开多久,相隔多远都无所谓,但唯有此刻,他们团聚在一起,感受着家人给自己带来的幸福与温暖。

    在春节里,两个没家可回的人应该还挺少见的,现在还没吃年夜饭的人估计也挺少见的。在夏国人的观念里,春节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就是团聚和吃饭。对于乐夏和云水来说,这两者统统没有。

    乐夏的目光从窗外移到茶几上,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上满是洋文,乐夏拿了起来,努力地想要辨认这到底是什么文字。

    “英语?不对,法语吗?”

    “俄文,字母都不一样看不出来吗?”

    乐夏拿着A4纸抓耳挠腮的时候,云水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一身纯黑色的西装,一条条纹领带,和绑成马尾的头发,这就是云水说的换个衣服。

    “有必要……这么正式吗?”

    “正式吗?”

    短暂的对话中,乐夏很快弄明白了情况,一个23岁的少女,如果她在一个方面有着难以置信的成就,就同样意味着她在其它方面一定有着令人难以接受的缺陷。

    云水从有意识以来,她的人生就都投入在了,所谓的“人类科学的伟大进步”上,她从未接受过最基本的文学、艺术乃至体育教育,自然也对穿衣打扮这种琐事毫无了解。

    对于她来说,世界上只有三种衣服,一种是家里穿的,是皮卡丘睡衣,一种是外面穿的,秋冬天的西装和夏天的短袖,最后一种是实验室穿的白大褂。

    如果乐夏有兴趣参观云水的衣柜的话,会发现除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西装和三套一模一样的睡衣,她甚至没有第六套衣服。过去人们嘲讽动画角色有一衣柜一模一样的衣服的调侃,在云水身上成为了现实。

    “你开心就好,现在走?”

    “走。”云水披上了羽绒服,打开了房门。

    “钥匙带了吗?”

    “钥匙……钥匙钥匙。”云水跑回房间拿了一串钥匙放进口袋。

    “手机带了吗?”

    “手机……手机手机。”云水又跑回房间拿了手机放进口袋。

    “电脑带了吗?”

    “电脑……电脑电脑。”云水又跑回房间拿了电脑放进电脑包里背上。

    “不对啊,吃个饭为什么要我带电脑啊?”出了门的云水才反应过来乐夏这次的提醒好像有点不对,电脑是什么随身要带的东西吗?

    “相信我,让你带着你就带着,”乐夏伸手接过电脑包,“灯关了吧?门记得反锁。”

    “哦哦,反锁了,”看着乐夏已经走下了楼梯,云水连忙快步跟上,“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带着电脑呢,我插了两个硬盘,很麻烦的。”

    “等会你就知道了。”

    看着旁边还在思考的云水,乐夏心里有点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贴身保护她了。保护是其次的,关键是要能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在刚刚进去的十分钟里,乐夏起码看见了六个没有倒的方便面桶,数都数不清的空咖啡杯和外卖盒,幸好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里应该早就变成苍蝇孵化场了。

    她在学校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啊?乐夏的脑子里迸发出了每个母亲在孩子住校前迸发出的担忧。

    乐夏决定到了饭店就给公安发个消息,让他们找人打扫一下云水家,免得过几天真发霉了。

    “咱们,到底要去哪?”

    副驾驶上,云水意识到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这辆车的车牌是白底黑字,她很清楚,这不是军方的,就是公安的。

    “放心,”乐夏松开了离合,“不会把你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