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一片，似是傍晚。暗沉的暮色中，洋洋洒洒飘着纸片大的雪，悄无声息，铺天盖地。

    郑易所在的位置是一片小树林，四周不见一个人影。他沿着一串新踩的脚印往前走，刚出来树林，便看见了空旷处站着他要找的人。

    白色的绒线帽，棕黑相间的裘皮大衣，裸腿脚踩一双恨天高，智遇就以这副背面姿态，将郑易请进了她梦的雪世界里。

    听到后面有声音，智遇惊恐地调转过身。

    “你是谁？”智遇厉声喝问。

    “先说你是谁？”郑易边靠近边不容置疑地问。

    “我迷路了，”智遇哭诉起来，“我想回家，可是我不知道家在哪儿，这地上到处都是陷阱，被雪盖着看不清楚。我不敢动，一动就会掉下去。”

    “怎么会，”说着，郑易已来到近前，看着智遇婆娑的泪眼，温柔地鼓励道，“你看，我从刚才的位置走过来，并没有陷阱。在这之前，我也是沿着你的脚印一路走出了树林，真的非常感谢你。”

    智遇定睛看着郑易，抽抽搭搭地问。“你怎么会在树林里？”

    “啊~我，我也迷路了。”这么近距离看智遇，她的直视让郑易语无伦次。

    “你也迷路啦？”智遇擦擦泪痕，笑侃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她这一笑倒好，郑易仿佛触电般失了神志，傻呆呆附和道：“是是是，同是。”

    “干正事儿！”一个声音自雪空直线传至郑易的耳朵里。

    梦中的郑易猛然清醒，他使劲儿甩甩头，问智遇：“这是哪儿啊？我好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此时，客房沙发上盘腿而坐的郑易，正身披厚被子，紧闭着双眼意念道：“废话少说，抓紧时间切正题。”

    “你能带我出去吗？”郑易可怜巴巴地请求智遇道。

    智遇为难地看了看四周说，“我倒是经常来这里，但每次都只是站在原地，因为担心陷阱，还从来还没有挪动过呢。”

    “那怎么办？”郑易学小孩子一脸慌乱地哭喊道：“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找不到我，会伤心的。”

    “会么？”智遇自言自语道，“妈妈会伤心么？”

    “当然啦，她就我这么一个孩子。”郑易肯定地说。

    “我妈不是，她还有我弟弟呢。”智遇怅惘地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安慰自己道，“所以，只要弟弟还在，她应该不会太伤心。就算伤心，也不会很久，因为她还要打起精神照顾弟弟。他们很快就会把我忘了，所有人都会忘了我。”

    盘腿麻了，郑易在沙发上更换了一个姿势，心想：“这就是问题所在，没有存在感，从小不被重视，即便众星捧月，她也担心终究还是会昙花一现。”

    “那你自己呢？”郑易问，“你会忘记你自己吗？”

    “我？”智遇苦笑，“我无所谓，不过是个赚钱的机器，与钱相比，我根本就不值一提。家人想我，意味着该打生活费了；公司想我，意味着我得给他们赚钱了；追捧我的人想我，因为我让他们开心快乐，开心快乐下赚得钱才又快又多。”

    “我天，这种逻辑！”郑易打了个喷嚏，心想，“误闯进一个看似可行的死胡同，见了南墙不掉头，还偏要论证墙的存在合情合理，唉~”

    “你并不是无所谓，”郑易轻轻拍打掉智遇肩膀上的雪，缓慢而又认真地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每一句都有个‘我’字，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见智遇点了点头，郑易继续道：“虽然你嘴上说无所谓，可你心里却非常渴望别人的关注，尤其是妈妈，你希望…。”

    “不要说了！”智遇痛苦地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尖声大喊道。

    隔壁房间的哭声将郑易拉回了现实，他睁开眼，先看了看时间，接着在早已准备好的日记本上记下这样的内容：

    第一个梦：5分钟。

    大雪、陷阱、妈妈、关注；

    停留在童年，拒绝长大。

    郑易掀开被子，起身喝了两口水，做了几个预备拉伸，在靠近隔墙的位置一边做俯卧撑，一边留心听隔壁的动静。

    哭声渐渐停止后，并没有下床走动的声音。郑易不好判断智遇是醒着没动，还是又睡着了，便趁支平板时闭眼问老大：“醒着？”

    “没有。”老大回答。

    “那，”郑易的“睡了”两字还没问，老大抢先道：“压根儿就没醒。”

    “那我怎么回来了？”郑易纳罕。

    “那个梦结束了，你当然要回来。”

    郑易一直撑着平板，干脆一个泄气趴落在地上，急忙跳回沙发，披好被子。

    ……

    太阳炙烤着大地，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知了百无聊赖的噪叫着。一条凿山铺设的泊油路，自山顶绵延向南北两侧通向低远的小山村。

    在接近南面村子的下坡路段，一辆摩托车摔倒在路边，离车不远处，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中，一个中年男人，另一个便是青少年时期的智遇。

    郑易穿着黑色棉服出现时，知了都被吓得嘎然而止。由于正值夏日午休时段，周边不见一个人影。

    郑易抱起小智遇便往村里跑，他敲路边第一户的门没动静。敲的第二户倒是开了门，人家从门缝里瞅了瞅他那不正常的装束，尤其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二话没说砰的一声拒在了门外。

    “别乱跑，看体征，先抢救！”一个声音传来。

    郑易就近找了一处阴凉，双膝跪地轻放下小智遇。他先是侧耳凑近口鼻感受呼吸，紧接着贴近心前区听心跳，还好都很平稳。

    正在这时，自村里走来一个老人，恰好看到了刚才这一幕。一来郑易的装束古怪，二来老人不认识郑易。三来郑易没有喊老人帮忙。如此一来，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老人便继续走他的路。

    待要经过时，老人本能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这一看吓得他失口喊道：“小遇啊，怎么啦这是？”他惊慌慌跑近前来询问情况，紧接着又去周边几户砸门找人帮忙。

    小智遇隐约中听到两个男人在说话，朦朦胧胧中还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叔叔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后来，她听到了妈妈的哭声，听到有人议论爸爸的死。

    “是我害死的。”小智遇含糊不清地说，眼泪应声而落。

    郑易并未听清她的话，只是看到小智遇掉眼泪，便凑近她耳朵安慰说：“你爸爸没死，他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所有失散的人都会在那里相遇。”说着，想起智遇三番两次寻短见，又赶紧补充道，“但是，自杀的人去不了那里。”

    “你怎么知道，”小智遇边哭边费力地问，“他没死？”

    郑易抚摸着小智遇的头说：“上帝告诉我的。”

    “真的有上帝么？”

    “有！真有。”

    “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在心里，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