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脚步声传来，很难想象那是两只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简直让人联想到虚构作品中的机甲，巨大的重量带起整个空间的震颤，声音洪亮如铜钟。

    步伐间的距离始终维持在同一个水准，就连两段脚步声传来的间隔也分毫不差。受过长时间训练的军人可以控制踢正步的距离，几乎每一步都在75厘米左右，可是就连在阅兵式上也找不到这样的节奏，仅仅是一个人，却仿佛像是千军万马缓缓走来。

    那大概是什么经过了编程调控的装甲。

    胧和辻彼此对视一眼，并没有露出什么惊慌的表情，眉宇间还有些许无奈。这个场合再怎么说都有些奇怪，两个不着寸缕的女孩正在泡温泉，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换作正常人已经开始大声尖叫了。

    脚步声停了，在她们的不远处。因为再前进一步，来者就要踩到女孩们脱下的衣服上，看起来他还保留着些许绅士风度，不过绅士们大概不会闯进女性温泉中。

    辻咻地站了起来，水珠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少女白哲光洁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这是足以让大部分人鼻血横流的场面，如同柳絮轻舞般向前走去。

    “喂，稍微顾及点女性的隐私好么？”胧脸上泛起一丝愠怒，不过反正辻已经走光过了，自己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毕竟她们两个人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就连胸围都相差无几。于是她紧跟着站了起来，似乎同样不在乎被来者看光。

    不需要在乎。

    因为来者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圆月把水银般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那狰狞的身躯和巨大的膜翼。虽然呈现出神圣的十字形，身形却狰狞可怖，全身都笼罩在坚硬的麟片中，那些麟片上流动着美丽的光泽，像是用青铜甚至赤金打造的，锋利的骨骼突出身体表面，像是弯曲的利刃，钢铁般的肌肉在鳞片下缓慢地起伏，全身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

    庞大的双翼将身后的走廊笼罩在阴影中，翼骨上挂着的不是禽类柔软的羽毛，而满是开合着的铁青色的麟片，像是在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这也就解释了他行走时为什么能带起赫赫风雷，单是这对双翼的重量就超越了一切陆地生物，让人毫不怀疑他腾飞的时候，连云层都要被狂风吹散！

    即使用尽形容词也难描绘他的雄伟、古奥与庄严，不过也可以只用一个字——“龙”！

    各文明的神话中都有龙的影子，吟游诗人们用尽辞章来描绘这种神秘的生物，但龙的准确形象却语焉不详，有时它被描绘为狰狞的蜥蜴，有时则是有翼的多头猛兽，还有人说它是独脚巨蛇。但只要看上第一眼，人们就会确信这才是龙，真正的龙，他那么雄浑那么完美，每个细节都仿佛直接出自上帝之手。

    唯有那张脸浸在月光中，与人类别无二致。神情恬静，苍白色的眼睛淡漠地审视着一切，像是检阅自己统治下的国度的皇帝。眼睛表面泛着白色大理石般的光泽，隐约可见赤金色光芒在瞳孔中流转，那是比黄金瞳更恐怖的颜色，宛如地狱的坚石上滚烫的熔岩。女孩们不敢同他对视，那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精美而恐怖的脸被一道分界线清晰地隔断。左边的脸扭曲而狰狞，像是被烈火焚烧过，碳化的皮肤上遍布皱纹，新生的肉芽很快又朽烂，像是有蛆虫在上面蠕动；右边却是张俊秀的面庞，奇怪的是让人分不清他的年龄，从半张脸上同时能看出每个年龄段的特征，少年人的清澈，青年人的热烈，中年人的沉稳，乃至于老者的睿智……粗暴地杂糅在一起，像是地狱中受难的冤魂，却丝毫不显得冲突，因为那是上帝的杰作啊，从死亡的丑陋中显出生命的极美。

    他是华美尊贵的龙，是哀伤恬静的人；是磨牙吮血的厉鬼，是天真无邪的孩童；是圣洁光耀的天使，是狰狞怨恨的恶魔……这才是最极致的美啊，他便是最完美的造物，是行走于人间的神明。

    辻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身体肃立，双手叠抱于腰前，右手在上，手心向内，欠身20度整。动作标准得像是在深宫中浮沉半生的宫女，只是因为一丝不挂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赞颂吾王。”女孩们同时露出肃穆的表情，口中吐出人类无法理解的字节，那是龙的语言，古奥玄妙，庄重中带着威严。

    龙形的生物没有说话，他浑身的骨骼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鳞片收归到体内，割裂开坚硬的皮肤，血液刹那间涂满了全身。脆响声不绝于耳，数千块细密的骨头接到一起，神经元上传来的疼痛足以将一个人摧毁上万次。遮天蔽日的巨翼笼到身后，像是蜕皮的蛇般脱落，磅礴的生机在短时间内消失殆尽，化作连基因活性都被毁灭的无机质。怪异的脸上属于龙类的特征消退，整个身体都缩水了几圈……

    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最后竟然和普通人类一般无二。身材普通，脸庞也同样普通，细看还有些微微的发福……是那种放在人群中都辨认不出来的中年男人。他伸出手，身后一件简简单单的加长外套飘飞过来，套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世界上任何伪装术都不可能达到的奇迹。他根本就是彻彻底底地改变了自己的身体结构，从伟岸瑰丽的龙化作人类。蜕去的身体部分一点点消失，失去了龙血的滋养，它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渐渐化作飘飞的灰烬。

    这就解答了龙族是如何隐藏在人类社会中。他们并不是只会傻乎乎喷火的怪物，对身体的掌控力已经到达了匪夷所思的境界，甚至能够轻易化身为人类的外表……这远比单纯的力量更加恐怖。

    “你们还不打算把衣服穿上么？”男人突然开口，丝毫没有刚才那份君临天下的气势……反倒像是陷入了中年危机，对青春期叛逆的女儿们束手无策的老父亲。